聽說是輔助雙修的良藥。


    他不忍心讓陳景續給他的命白白浪費,便仔仔細細的喝了。


    人生真是奇妙。


    最近走過的這十三載,不覺得有什麽趣事。


    可偏偏是在這一刻,在天幕將沉前的這一刻,覺得就連如此瑣碎枯燥的消磨中,也有了些許的雀躍。


    原本說做假夫妻。


    可快慰的日子裏,光陰短暫。


    傅元青不願細想,這三個字裏,是“假”字占得多一些,還是“夫妻”更多一些。


    *


    日頭已高,春意濃了,算算時辰,內書堂快要下學,傅元青撐著頭靠在桌旁,盯著大門口。


    老祖宗期望,陳景回來踏入值房的時候,便能瞧見他。


    他也想在同一刻,瞧見陳景黑亮的眸子。


    第35章 萬古長夜


    養心殿許久不曾這麽熱鬧過了。


    德寶招呼來了直殿監的宮人擦拭漢白玉欄杆上師大人剛撞出來的血跡。


    牧院判正在給師大人問診、包紮。


    師建義捂著額頭,慘白著臉坐在腳蹬上,氣呼呼的瞪著龍椅上的少帝。


    “陛下說什麽?把您剛才所言再說一次!”他質問道。


    少帝臉色已是鐵青:“朕說若內閣尚無定論,又未請傅元青參議,便不要送折子來養心殿。這個皇後不選也罷。”


    “老朽教導過先帝、教過秦王、福王!卻偏偏隻有陛下您不可教也!”


    “先生不想做帝師,便自請致仕。”少帝道,“免得辱沒了您一世英名。”


    師建義氣得發抖,站起來又要尋柱子,被德寶眼明手快一把拉住:“師大人!師大人!使不得啊……您是帝師,您是先生。學生不懂,您多勸勸,可千萬不能再尋短見。”


    “這叫以死明誌!什麽尋短見。”師建義差點氣死過去


    本來還在爭執的於閣老與衡閣老早就因為師大人的一通鬧騰偃旗息鼓。


    衡閣老終於是聽不下去了,勸道:“師大人,您消消氣。師傅者授業解惑。若陛下有哪裏不懂,您也應盡師傅的責任,徐徐教導之。”


    於閣老緩緩點頭:“陛下也需尊師重道,做天下學子的表率才是。”


    少帝板著臉,過了一會兒道:“是朕失了分寸。請先生教誨。”


    師建義這才紅著眼眶哽咽道:“子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冊封皇後豈是兒戲,陛下這般朝令夕改,反複無常,讓諸位臣子如何自處、如何行事?亂之所生也,則言語以為階。長此以往,天下大亂矣!”


    少帝沉默。


    師建義還沒完,轉而指責兩位輔臣,道:“於閣老、衡閣老,內閣乃是天下樞密機要之所,二位閣老亦是天子倚仗之重臣,應以祖宗江山為重!如今一位推舉權氏,一位隻顧著自己的女兒,對得起先帝托孤嗎?對得起你門二位顧命大臣之責嗎?”


    二位閣老受了無妄之災,站立階下,便不知道說些什麽了。


    在後麵一直不怎麽說話的於睿誠,掏出貼身的帕子,擦了擦額上的薄汗,溫和道:“臣鬥膽一言。內閣造冊適齡良家女子一十四位,除去權氏、衡氏外,亦有其他德才兼備之女子。遵從太祖遺訓,不若請陛下親觀畫冊,選出心儀之人來。”


    衡閣老皺眉問:“那其他人怎麽辦?”


    “陛下後宮空虛,選秀也還需時日準備。不如一並納入後宮,紅袖添香,開枝散葉,齊人之福有何不可。”


    一時間,整個東暖閣都安靜了。


    “若有人心有所屬,耽誤了姻緣呢?”少帝問他。


    “想來是不會的。”於睿誠緩緩回答,“若真有所屬,又何必想要做皇後呢?更何況入宮為妃,也算是母儀天下、光耀加身,還有什麽姻緣,比與皇家結親更好的呢?”


    於睿誠依舊溫和笑著,仿佛剛才一句話決定了十四位女子命運的言論,並非出自他之口。


    又過了片刻,衡景看看師建義、又看向於閭丘,最後躬身對少帝說:“臣以為,小閣老所言甚是。”


    於閣老片刻後輕歎一聲,曰:“臣附議。”


    “先生可還有意見?”少帝問師建義。


    於睿誠的提議,合製、合理、合乎禮法,雖然對待女子有些草率了些,可是天下在他們這些朝臣眼中也不過棋子,女人也一樣。


    如此,就算是師建義也再說不出什麽。


    師大人在德寶攙扶下,勉強站起來行禮道:“便這樣吧。”


    少帝微微皺眉,坐回龍椅,講那本造冊一頁一頁翻著,到了最後幾頁停在了庚琴二字上。


    “這位庚琴是何人提上來的?”他問。


    “好像是……”於睿誠想了想,笑著說,“是浦敏欣。那日他來內閣送折子,順便問了一句。此女乃是戶科給事中庚昏曉之妹……【勘誤1】”


    “無權無勢,無依無靠。”少帝嘟囔了一句,“很好,就她了。”


    他話音一落,眾人皆驚。


    “陛下?!”


    “另外,浦穎所提之人深合朕意,有功。賞蟒袍一件,祿米一千石。”少帝道。


    這一次幾個閣臣臉色都變了。


    少帝看了一眼時辰,問德寶:“內書堂快下學了吧?”


    德寶連忙道:“是的,主子。再兩刻便下學。”


    少帝歎了口氣:“那邊如此,諸位退下吧。朕乏了。”


    *


    幾人沉默而行,待出了端門,外麵自有各家的轎子迎接,諸位大臣之間一陣寒暄便各奔東西。往宮外而行的於家兩頂轎子一前一後,走了一會兒,成了並排。


    於閭丘問:“今日為何如此提議?”


    過了一會兒,那邊簾子掀開,於睿誠道:“父親與衡閣老同為顧命大臣,雖平時一團和氣,皇後一事上已是露了鋒芒。恐少帝心生忌憚就得不償失了。兒子尋思著,後位之爭如今已是死棋,權悠也罷、衡念雙也罷,都不會再讓陛下歡喜,不如退後一步,同時入宮為貴妃。既緩和了如今緊張的局勢,又能退而求其次。庚琴無權無勢,奈何不了二人。待權家小姐未來懷了龍子,便請封皇貴妃。到那時……”


    於睿誠一笑:“到那時,庚琴便沒有存在的必要。”


    他話音落了,轎子已出了皇城。


    於閣老歎了口氣:“你如今算無遺策,就算是我這個老父親,也不如你周全。”


    “父親為內閣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侍奉君王如履薄冰,為於家辛苦操勞半生。做兒子的也隻是盡些細微之力,做應盡之事而已。”於睿誠說。


    “你能這麽想,那是最好不過。”於閣老輕輕咳嗽,“為父也就放心了。浦穎那日提議庚琴……”


    於睿誠的笑冷了下來:“那日不過隨口一問,敏欣隨口一答。沒想到少帝如此看重……若平日還好,今日養心殿亂成一團,倒顯得他浦敏欣睿智無私了。”


    “你與他是兄弟,他素來敦厚,又怎麽會想到這個關節?”


    “是有人指點他。”於睿誠淡淡道。


    “……是傅元青?”於閭丘稍微思索了一下,“那日他送折子入內閣,在見我們之前,唯一會遇見的人……就是傅元青。”


    想到這裏,於閣老咳嗽的聲音又大了一些:“朝堂如此風詭雲譎之際,他倒好,抽身事外還能得償所願。你這個當年的好弟弟,不愧當朝權宦、一手遮天的人物。做起事來可一點都不簡單。睿誠,你還想對這個人心慈手軟嗎?”


    這一次,於睿誠的轎子安靜,再沒有人答話。


    *


    少帝終於處理完了一堆人和事,正要去更衣,便聽德寶來報:“主子,浦大人在養心殿外等著謝恩。”


    少帝看了一眼時辰,皺眉:“沒時間見他,讓他回去。”


    “浦大人跪在殿外,執意要見您。”德寶小心的說,“浦大人脾氣您是知道的。若不見著聖顏,怕是不肯離開。”


    “……”少帝坐了回去,“讓他進來吧。跟他說朕忙於公務,速來速回。”


    “是。”


    片刻,德寶就領著浦穎入了東暖閣。


    待浦穎行禮後,少帝問:“浦卿何事?”


    浦穎道:“陛下賞賜,臣已收到,隻是惶恐不安,恐不能領受。”


    少帝一怔:“浦愛卿嫌棄賞賜少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怎麽會嫌賞賜少。”浦穎道,“隻是陛下若是因為選後一事嘉獎臣。臣受之有愧……”


    “為何?”


    浦穎胸前握掌,躬身道:“臣之所以意向於庚琴,乃是受了司禮監傅掌印的指點。若要論功,陛下應記在傅掌印頭上。”


    “是傅元青……”


    “是。”浦穎說,“那日諸位閣臣議事,以太祖皇帝遺訓為掣肘,不允許傅掌印入內,於是傅掌印便在內閣廊下等候……”


    他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


    少帝聽聞,沉默了一會兒,道:“浦卿是光明磊落的君子。”


    “陛下謬讚了。臣隻是不敢貪功,不願沒良心。”浦穎道。


    “朕知道了。”少帝說,“隻是賞賜已下,不為別的,為卿坦蕩行徑。浦愛卿莫要推辭了。”


    “……是。臣叩謝隆恩。”浦穎猶豫了一下,最終跪地叩首,終於是領受了恩典。


    他從剛才起心裏揣著的那點愧疚終於是散了。


    浦穎鬆了口氣,謝恩後,便要離開東暖閣。


    他起身時,向暖閣窗戶外看過去,剛才還清朗的天空,不知道為何突然堆滿了黑雲,疊疊層層,從西天處壓過來。


    周圍變得安靜。


    一絲一毫的風都沒了。


    鳥蟲停止了鳴叫,空氣中有些躁動的不安。


    少帝隨口問:“浦愛卿,不知道浦先生身體這幾日如何了?何日可來宮掖為朕授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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