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就剩下她一個人,哭還有什麽用呢?


    李若萱絕望。害怕看見哥哥,刻意躲著嫂嫂。


    楚雨燕經常過來,勸她,告訴她殺蛇其實很容易,她原來也怕蛇,可是被師父關在一地是蛇的屋子裏,告訴她,不殺光,別想出來。


    她殺光了,以後再也不怕了。


    李若萱瞪著驚恐的眼睛哀求嫂嫂,說她不敢。


    楚雨燕捉來兩條蛇放在遠遠的地方,讓李若萱用暗器去殺。暗器是打過去了,可是李若萱不敢看,死蛇也不敢看,何況是蛇受傷掙紮。


    婷婷來,一聽就樂了,二話沒說,捉了條大蛇拿到若萱麵前給她看。若萱“啊”一聲驚叫,一跳三尺高,撒腿就逃。婷婷在後麵追,而且婷婷輕功好,攔住她沒心沒肺地伸出蛇想讓她摸,那蛇頭向前一探,李若萱一下子就嚇昏過去。


    李安然聞聲趕來,抱起李若萱把婷婷一頓罵。若萱被救醒,更是宛如驚弓之鳥,抓著李安然直往他懷裏鑽,嚇得麵如土色,在李安然懷裏直發抖。


    又是哭又是求。李安然直心軟,摟著妹妹柔聲撫慰。


    哥哥嫂嫂都對自己關懷備至。寵著愛著嗬護著,可是哥哥和自己喝茶聊天,陪自己說笑,甚至和她們一起玩,就是不肯教她武功。


    李若萱終於知道,她哭鬧討好都改變不了哥哥。她灰心苦惱,無論怎麽央求,他都是軟語笑著,不肯答應。


    依然是對自己很好,可若萱卻覺得好得有點假情假意。哥哥原來雖然嚴厲,不聽話就打著罵著逼,那才真是對自己好。


    她很苦惱。抱著琴去梅菊堂,去和沈姐姐學琴,也希望能求四哥去跟哥哥講講情。


    那個下午天氣清明,微風搖著身旁的竹影。沈紫嫣耐心地一遍遍地教,楚狂靠在一旁耐心地看。


    李若萱也耐心地學,一遍遍用心背,不是這裏出錯,就是那裏出錯。


    楚狂最後忍不住笑了一下,扶過沈紫嫣道,“這麽久你累了,回房間喝杯茶,好好休息一會兒,我教若萱就好。”


    沈紫嫣朝李若萱詢問,李若萱笑著忙說沈姐姐去休息吧。楚狂送沈紫嫣回來,就順手折了一段拇指粗的竹子,走過去,對若萱道,“伸手,放桌上。”


    李若萱怔怔地,突然有一點害怕,這個高大的男人雖然看不出在生氣,可是多了平時沒有的威儀。


    他要打她嗎?


    李若萱怯怯地伸出了手,右手。


    楚狂毫不留情兩下子,橫著並排著落在手心,李若萱一下子驚跳起來,甩著手,哀叫著疼出淚來。


    楚狂板著臉看著,繼而用竹棍點著旁邊的琴,命令道,“過來,從頭彈!”


    李若萱怯怯地望了他半晌,不敢違抗。戰戰兢兢坐在琴旁,望著楚狂。


    手火燒火燎地疼,動也不敢動,可是不敢和楚狂說。


    楚狂一腳放在凳子上,俯身居高臨下地命令,“從頭開始彈我聽聽。”


    李若萱撥動琴弦,四哥監督在一旁的驚醒作用讓她忘了自己的手在疼。


    一曲彈完了,楚狂道,“彈琴不能隻記宮商角徵羽,不能隻記手指在琴弦上的位置和姿勢。閉上眼睛,憑你對聲音的感覺去彈,手指和琴弦之間有默契和感應,一個音出來立馬會想到下一個音該是什麽樣的,換一個音,就不和諧,你就會別扭。閉上眼睛,試著彈。”


    若萱聽話地閉上眼,說不出來的緊張和興奮。


    斷斷續續的,楚狂平靜無波地讓她繼續。這樣反反複複,日落的時候,竟然彈得清新而流暢,整個聽覺感知被強烈地激發出來,沉浸其中,猶自和聲音渾然一體,不知東西。


    李若萱如夢初醒地睜開眼睛,斜陽粉紅的顏色灑落竹稍,楚狂幽深而亮的眼睛裏滿含著笑。


    李若萱站起來抱著楚狂的脖子歡呼著跳。


    楚狂打趣道,“被我打那麽重,還笑。”


    李若萱馬上想起手上的傷,一看,腫起了老高。


    立刻變得很疼。李若萱嬌柔地皺著鼻子和臉,和楚狂撒嬌。


    楚狂倒也沒有安慰她的意思,讓她坐下,問她,“你知不知道,你哥哥為什麽不肯再教你武功?”


    李若萱黯然,低著頭搖。


    楚狂道,“你及笄了,算是長大了。你是不是以為一個人到了及笄或是弱冠的年紀,就是長大了?”


    李若萱抬頭看著楚狂,不知道他要說什麽。楚狂道,“我告訴你不是。一個人長大的標誌,在於他自己能有勇氣和能力承擔自己應該承擔的事。該隱忍的時候隱忍,該決斷的時候決斷,該行動的時候行動。而小孩子,總是靠別人管。你哥哥原來把你當小孩子管,現在是要你自己下決斷。”


    李若萱為難道,“可是,四哥……”


    楚狂道,“你怕蛇是不是?”


    李若萱點頭。


    楚狂道,“你怕蛇,看見蛇就跑,甚至嚇昏。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練功是為了什麽,我告訴你,所有的武功都是暴力,不是練著玩的,隻為強身健體不必學得那麽辛苦。有武功的人一定要有殺氣,殺人的時候要有狠厲之氣,否則你根本不能準確地殺人。像你這樣子,連條蛇也怕,將來若是碰到人要殺你,他拿了條大蛇,你嚇昏過去,被人家乖乖地殺了,你練其他的武功還有什麽用?”


    李若萱理虧地低下頭。


    楚狂道,“人生出來,都有自己害怕的東西,沒有幾個人是真正天生什麽都不怕的。你以為你哥哥什麽都不怕,我告訴你,他小時候和我一樣,不怕蛇,怕毛毛蟲。”


    李若萱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楚狂笑道,“你別不相信,不信你回去問他。但是他現在什麽都不怕,是因為他有勇氣。他有勇氣去麵對。他的殺氣最盛的時候,真的可以把普通不會武功的人嚇死,一切活著死了的生物,他什麽都不怕。如果你也有勇氣去麵對去克服,你就發現你也能什麽都不怕。”


    李若萱不言聲,楚狂道,“你怕蛇不要緊,關鍵是你沒有戰勝自己的勇氣,連戰勝蛇的勇氣都沒有。一個人要長大,就得學會關鍵時候豁得出自己,而不是躲在別人的背後尋求保護。你原來是小孩子,豁不出去自己,所以你哥哥逼你,逼著你豁出去。”


    楚狂望著她一笑,問道,“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麽打你嗎?”


    李若萱錯愕地望著他,搖搖頭。楚狂道,“是為了震撼精神,收斂你的魂魄。你一心都在一件事上,專心去做,就會發現學得比任何時候都快。哪裏有所謂天才,天才就是天生對一件事感興趣,特別癡迷,不用費勁,就一心一意恨不得把命放進去也願意。而普通人就是東張西望,精力牽扯太多,什麽事靜不下心,自然流於泛泛。”


    李若萱靜靜地聽著,不說話。楚狂問她道,“你在家裏怕你哥哥嗎?”


    李若萱點頭說怕。楚狂笑道,“為什麽怕?”


    李若萱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楚狂道,“我告訴你,就是因為他打你。先不要說他成頓的教訓,就是平日他零星的提醒,我是見過的,你練功犯了笨,或是背醫書出了三處以上的錯,你哥哥打你,那麽重的戒尺,帶著風往身上落,我就不信你不疼。可是就是那一兩板子下去,偏偏你就不笨了,練功就能練好,出的錯就能記住。知道為什麽嗎?就因為那突來的疼痛,收斂了你的精神和魂魄,你不敢不一心一意去做了。”


    李若萱低下頭,望著自己紅腫的手,對楚狂的話比較認同。


    楚狂道,“原來你總是嫌你哥哥逼你,現在他不逼你了,不緊不慢地吊著你,你是不是覺得比他打你罵你還難受。”


    李若萱連連點頭,深以為然。楚狂道,“其實你不懂你哥哥的良苦用心,還處處覺得自己委屈。你一直希望自己長大,真的長大了,思維習慣還是停留在小孩子的階段,有了困難不敢麵對,缺少勇氣,還等著別人逼。如果你哥哥像從前那樣,前麵一條蛇,他後麵拿著板子打,逼著你去看,逼著你去殺,我告訴你,震於你哥哥的氣勢,你絕對不敢暈過去,你也會乖乖殺,乖乖照辦。可是你及笄,是大人了,你哥哥不願意再那麽逼你,他也知道你難受,可是你不難受就更沒勇氣下決斷,這個坎你若是邁不過去,你在他麵前再撒嬌討好也沒用。”


    李若萱聽了楚狂的話,半天不做聲。最後忍不住問,“那四哥,我要是一直下不了決心殺蛇,哥哥是不是真的就不管我?”


    楚狂笑道,“就你,也能逃得出你哥哥的手掌心去?我跟你說,他這兩年如一日,逼著你形成的習慣,你不照做,你自己就難受。我問你,現在你哥哥不教你武功,你是不是每天自己也練?你哥哥不逼著你讀書,你是不是每天也不敢不看?原來有人逼著總想偷懶,現在沒人逼,反而自己找活幹。哭著鬧著委屈著,覺得沒人管沒人疼的,不是你嗎?在你哥哥的眼皮子底下,什麽能逃得過他去,他就知道你早晚得上他的道,他不著急,可你著急。我看他跟你打啞謎,等著你慢慢明白其中的道理,可你偏偏就是個不醒覺的,連我也看著著急。現在就差一個人點撥你,我是不可能為你去求情的,把這話告訴你,你自己就看著辦。”


    李若萱半天沒說話。夕陽已經落下去了,隻剩下淡淡的光。楚狂拉過她的手看了一下,笑道,“讓你多疼一會兒吧,回家讓你哥哥給你上藥去。”


    李若萱不舍地垂下頭,不肯走,楚狂道,“回去吧,記住四哥跟你說的話,要有勇氣和決心去做,一心一意,鍥而不舍。快回去吧。”


    李若萱策馬回頭,看見楚狂在一片暮色中笑著朝她揮手。她突然就有一種甜蜜幸福而又荒涼的感受。


    哥哥不動聲色,而他則諄諄教誨。她愛慕,他愛護。他是自己的四哥,也隻能是自己的四哥。


    李若萱回去的時候,正好趕上吃飯。她端碗拿筷,牽動手傷,疼得齜牙咧嘴放下筷子,李安然奇怪,問。


    她低著頭說,被,被四哥打了。


    李安然不再說話,楚雨燕忙叫人拿湯匙,抓了她的手看,吃了一驚,說道,“四哥,四哥他怎麽下這麽重的手!”李若萱連忙縮了手說沒關係,不疼了。李安然朝楚雨燕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先吃飯,楚雨燕憐惜了半晌,不再說話。


    李若萱胡亂吃了飯,被李安然叫到書房,抓了她的手看。


    李安然看了傷苦笑了一下,拿藥膏為她上藥,邊責怪道,“你去和你沈姐姐學,怎麽就招惹你四哥了?”


    李若萱手上被藥灼得激靈激靈地疼。一邊吸氣一邊道,“我一開始老學不會,四哥讓沈姐姐去休息,他來教,就,就打了我兩下。”


    李安然笑道,“被你四哥當頭棒喝,就學得快多了吧?”


    李若萱垂頭默認,欲言又止。李安然為她上完了藥,望了她一眼,靠在椅子上問對她道,“在那兒低著頭幹什麽呢,回去休息去吧,手明早就消腫了。”


    李若萱噢了一聲,起身走了幾步站住,回頭對李安然道,“哥哥!我,我和你學殺蛇練殺氣,你不要不理我了。”


    李安然對著她笑了一下,打量著她說道,“看來被你四哥打了兩下,當真是長進不小。是不是要你四哥向我求情,你四哥就教你了?”


    李若萱撲在哥哥懷裏,哭道,“哥哥我明白了,再也不覺得委屈了,以後,一定不再讓你失望了。”


    李安然突然有一點感傷,抱著她笑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以後要自己爭氣,不能讓我失望啊。”


    李若萱晚上撫著手上的傷,一麵想著楚狂濃重威嚴的男性的氣息,心旌搖蕩;一麵想到明天要去麵對蛇,畏懼忐忑,反反複複不能安睡。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合眼,又一下子醒來,跳起來往外跑,哥哥正在等她。


    他身邊有一個竹筐,蓋著蓋。李若萱見了望而卻步,硬著頭皮往前走。還好李安然明白循序漸進的道理,開始給她看得都是溫順的小蛇。


    李安然在十步之外指導她,李若萱納悶,李安然道,“動物對危險的感知比人要靈敏千百倍,我雖然沒有動殺氣,但天長日久養成的殺伐之氣已經難以抹殺,人無所覺,動物卻能感知,若是離得近了,蛇嚇得動也不敢動,像麵條一樣等著你殺,還有什麽意義。”


    動手殺還算容易,難的是看蛇掙紮。李安然要她像看殺父仇人一樣看一條蛇半個時辰,心懷殺機,直到蛇一動不動,怕她。可李若萱怕蛇,她怕也不敢喊怕。


    轉眼一個多月,夏季很炎熱了,李若萱幾乎不怕普通蛇了。李安然對她說,用毒蛇訓練她反應的靈敏度。


    李安然對她講,蛇盤起來攻擊人的速度非常可怕。要做到在蛇攻擊你的時候將蛇斬殺,就要比蛇的速度還快。


    她與蛇兩相對峙,李安然讓她動殺機,蛇感念殺氣,一下子盤起,李若萱殺機再起,蛇躍起攻擊!


    雖然蛇的毒牙被李安然拔了,可是一條毒蛇猙獰著閃電般往身上躍,不容李若萱出手,嚇也要被嚇死。


    這丫頭還是不敢殺,劍也不拔,暗器也不發,就等著被蛇咬,蛇撲過去,她嚇得往後跑,李安然氣得一腳將她踹在地上!


    哥哥黑著臉,令她起來,重新來。可她徹底嚇怕了膽,殺機也不敢動了。


    李安然一天沒給她好臉。李若萱自己也沮喪,纏在嫂嫂身邊哭。夜裏睡到半夜,突然被噩夢驚醒,這丫頭披頭散發光著腳跑到哥哥房間,哭著拍打門,李安然開門被她嚇了一跳,她已經撲在哥哥懷裏,嚇得尖聲地哭叫。


    她夢到蛇了,很多蛇一起咬她。她躲在楚雨燕懷裏,再也不敢自己回房間,執意要和嫂嫂睡。


    李安然無奈,出了屋。


    第二天一早李安然叫門,李若萱卻躲在嫂嫂懷裏再也不肯出去,李安然看見她一副沒出息的樣子就想教訓,轉念又壓住火,笑道,“好好,不學不學了,你別怕。”


    哥哥這麽快就饒過自己了,李若萱忐忑地望著楚雨燕,心虛道,“嫂嫂,我哥哥是不是又生氣了?”


    楚雨燕搖搖頭,李若萱哭道,“他一定是生氣了,他生氣了也不發脾氣,我,我就害怕他這樣冷著我,打了罵了我心裏倒也好受點!”


    楚雨燕柔聲安慰,讓她休息幾天膽子壯了再繼續。李若萱抱著嫂嫂抽泣。她想中途放棄。


    說不出為什麽就存了這樣的心思。感覺被哥哥狠狠地打一頓,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放棄了,反正我做錯了,你教訓過了,我付出代價,可以被原諒了。


    偏偏李安然不打她。笑微微的該怎麽寵就怎麽寵。被哥哥一團和氣地疼愛,李若萱就一遍遍自責,覺得對不起哥哥。


    不光哥哥是不饒不依,她中途放棄,更沒臉去見四哥。


    這不是被誰打一頓罵一頓就可以解決的事。她必須戰勝自己。


    第90章 漫話楚狂


    李若萱決心半下未下,自然躲著見哥哥。楚雨燕見她這樣子,笑著對她道,“若萱你想想,我們這麽大一個人,為什麽要怕一條蛇,你被它咬到隻是因為你沒它快,那就要練得比它快。最少你要奮力抵抗,心裏不怕它,想著要弄死它。它一攻擊你,你就毫無抵抗力,淨想著往後退,它還不越要欺負你呀。”


    李若萱苦惱地拉著楚雨燕的手,在她懷裏訴苦撒嬌,楚雨燕突然就想,一個女孩子能永遠在自己心愛的人懷裏撒嬌該多好,為什麽一定要訓練她,不能怕,不許怕,去擁有,比蛇還要快的速度,比蛇還可怕的冷靜。


    有所怕才真實可愛。什麽都不怕,那應該是男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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