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要讓她成為一個殺手,為什麽不能讓她就快快樂樂做一個世俗平凡的女孩?


    她是李安然的妹妹,可是作為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兒,她也應該有碰到蛇一跳三尺的權利。


    她內心忍不住就憐惜。真的希望李若萱徹底膽小怕蛇,不再屈從她哥哥的軟暴力,做一個悠閑快樂的大小姐,找一個疼她愛她的郎君,幸幸福福過日子去。


    於是楚雨燕變著法兒帶著李若萱玩,讓她忘乎所以。李安然看透她的心思,背地裏兩個人第一次起了爭執。


    李安然很生氣。


    我要往東你往西,你讓我怎麽教?


    我是她哥哥,會害她不成?


    你讓她玩物喪誌,將來全靠男人,她怎麽照顧她自己?


    你以為她跟著你就真的高興,她一看見我就心虛。


    你不用跟我急,不用我對她板臉,你看她最後是聽我還是聽你。


    楚雨燕才叫委屈。


    我怎麽了,還不是心疼她嗎?


    她被你嚇得,一晚上要醒好幾次,大汗淋漓的,你不疼惜我也不疼惜?


    我小時候是逼不得已,和人學藝差點被打死。你又不是養她不起,何苦總是步步相逼?


    她怎麽就不能照顧自己,心裏沒了男人,誰都能活得起。不能靠男人,你是不是也不讓我依靠你?


    你不逼她,她就心虛?外麵的女孩子都沒有學藝,誰會心虛?


    她當然聽你的,你不打不罵,她的心也被你管得死死的!我領她走得再遠,你一招手她就乖乖回來,倒是我這個外姓人,要存心害了她!


    李安然突然就閉嘴,伸手抱住楚雨燕,要吻她。楚雨燕一把推開他。


    李安然又抱住,撫著她的背要她消消氣。楚雨燕怒哼不理,李安然擁著她道,“你生氣也不要胡說,什麽外姓人啊,我不讓你依靠。你不是說自己很聰明,怎麽還為些根本就沒有的事和自己相公生氣?”


    楚雨燕別過頭哼了一下以示抗議。李安然道,“我若是知道有一個像你相公這樣的男人等著娶她,我巴不得她去好好依靠,可現在不是沒有嗎?燕兒你,就不能像我一樣能狠得下心去,將來我們有了孩子,也不能跟你,我看到時候你就會知道溺愛孩子。”


    楚雨燕忍不住笑了一下,說他討厭。


    李安然柔情地抱住楚雨燕,歎氣道,“我知道你也是疼愛若萱,都是我不好,該是和你好好商量的,真是對不起,竟然頭腦犯渾和你吵。”


    楚雨燕突然就落下淚來,說道,“我也不好,不征求你同意,故意和你擰著來。”


    李安然低頭吻她。兩個人相擁著一陣纏綿,李安然歎氣道,“若萱這死丫頭,你還寵著她,老這樣寵著她,她老霸占我們的房間,搶我的地兒。”


    楚雨燕“撲”一聲笑,李安然抱著她道,“寶貝,我早就想你了。”


    楚雨燕還是把李若萱送到了李安然身邊。等到深秋時候,李若萱總算是練就了些許殺氣。她練功突然對自己很是狠厲,李安然看了她偶爾拚命三郎豁得出去的樣子,半開玩笑地說,她怎麽看,怎麽都像是楚狂的妹子。


    李安然這樣說,也是有感於李若萱突然癡迷於音律。李安然不再嚴厲管她,她卻從不出去胡鬧玩耍,努力背醫書看琴譜,每天下午都去跟楚狂夫婦在一起,回來一有時間拚命練琴。李安然戲問她,是不是我不打你,你四哥經常打你?


    楚狂再沒有打她,可是她想在心愛的人麵前盡量優秀。她拚命努力,雖然四哥也很少表揚她。


    深秋葉落,天氣涼了。沈紫嫣偶感風寒病了。李若萱殷勤地拿藥,在一旁陪著她笑,和她聊天。跟嫂嫂學做了點心,小心翼翼包好給沈紫嫣吃,為她煮滋補身體的粥,用陶瓷罐大老遠捧著送過來。


    她不該偷偷喜歡四哥的。即便是偷偷地喜歡不說也是不應該的。所以她拚命討好她的沈姐姐。


    楚狂夫婦很是感動,都誇若萱真的長大了,是這麽情深義重的好孩子。連帶婷婷總是受到責怪,要回小小有點遙遙無期。


    那次夜深,李安然在外麵宴客,天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楚雨燕為李若萱做了件新衣給她送去,被李若萱甜言蜜語纏著坐了好一陣子。想到夜深了,外麵的宴會也該散場,李安然要回來了,楚雨燕打了傘要回去。


    行至走廊,李若萱送嫂嫂還未回去,嘴角還帶著甜美的微笑。突然,殺機四現!


    李若萱一下子懵了,全身的毫毛一下子豎起來。


    一身黑衣,霸道狠厲的侵襲。泰山壓頂般,幾乎不能呼吸!


    楚雨燕的第一個感覺就是,他來了,他來殺她來了!


    他終究是不肯放過自己,跑到菲虹山莊來殺她來了!


    斂了溫柔,全身冷厲,出手!


    厚硬的兵器,似乎是一去不回頭的蠻力,穿過空氣逼近肌膚,還帶著熾熱的速度和外麵秋風冷雨的氣息。


    楚雨燕魚一樣地閃避,動如脫兔,腕一閃,好像蛇盤起,然後突然淩厲的攻擊!


    連環刀。


    山色空濛雨亦奇。


    到處是刀影,是殺機,一刀比一刀更迅疾更具殺傷力!


    黑衣人迎著刀飛身向後退,似乎想體會楚雨燕那一刀一刀接連不斷的如同洪波湧起的殺傷滋味。


    楚雨燕驀地收手,不是麵具人。


    一個高大俊逸的黑衣人站在雨裏,捂著肩上的傷口,狼狽討好地笑。


    是楚狂。


    四哥?楚雨燕和李若萱齊齊瞪大眼睛,喊得不可思議。


    楚狂連忙衝過來示意,別吵。


    楚雨燕道,“四哥你這是幹什麽?讓我看看傷!”


    楚狂一下子躲開,擺手道,“傷不要緊,沒有事。你們千萬別和我二哥說今晚的事。”


    不想李安然在不遠處就接了話,“怎麽不讓我知道,你幹什麽事了?”


    楚狂叫苦不跌,抱怨道,“你們姑嫂二人可真能聊,等了半天非得這個時候出來。”


    李安然走到楚雨燕身邊,輕輕撫了撫楚雨燕額上的汗,看了看楚狂捂著肩的手,問楚狂道,“你到底又在做什麽怪,學會伏擊自己二嫂了?”


    楚狂笑得豔麗,斂了一身邪氣,賠笑道,“二哥我就是想試試二嫂的刀。那天晚上我見了,一直忘不掉。回來我一直琢磨,我這是一刀斃命,揮出第二刀就得有喘息的機會。可二嫂不是啊,她的刀一開始看起來很好回避,不想一刀比一刀淩厲,不容人喘息。我就想能綜合一下多好啊,我若要也能揮出連環刀,那天晚上還能跑了那麵具人嗎?”


    李安然責備道,“切磋探討天天有的是機會,非要偷襲,我看你是越來越沒譜,真的出了事怎麽辦?”


    楚狂道,“能出什麽事,你是怕我殺了她,還是怕她殺了我?”


    李安然嗬斥道,“你跟我過來!”


    楚狂卻向後退了一步,說道,“二哥你這幹什麽,我都這麽大人了,都娶了妻了,你不會一時生氣還要打弟弟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嘴角帶著輕佻淺淡的笑,有點潑皮無賴孩子氣。李安然看他那樣子又想笑又想歎氣,扔過一個小瓷瓶道,“那你回去自己上藥!”


    楚狂接了小瓶,說謝了。走了幾步又轉回頭豎起拇指,莫名回味地笑,說道,“二嫂好本事!你不做女殺手而嫁給我二哥,當真是十二萬分的可惜!”


    李安然道,“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楚狂連連作揖,告饒道,“二哥你別生氣,你放心,我回頭一定好好反省自己的錯,不敢上藥,就讓它疼著,等著自己長好!”


    他臨別還對若萱使了個眼色做了個鬼臉。隔著那一簾秋雨,若萱覺得那一身黑衣捂著肩倉皇離去的男子,高大英偉,分外令人心儀。他雄霸,轉而邪戲。他其實非常好,可就是看著有點壞。


    李安然和她聊了幾句就摟著愛妻離開。李若萱怔怔地望著兄嫂的背影,第一次感到驚異。原來嫂嫂武功那麽好,一瞬間崩現那麽濃重的殺氣。溫婉可人的人,刹那間冷硬淩厲,幹淨,果敢,颯爽英姿,真的是,很美,美到令人心悸,一瞬間屏住呼吸。


    她可不可以做嫂嫂那樣的女人。平日裏慵懶隨意,一舉一動,風華令人心儀,線條硬起來,又可以美到令人心悸。


    或許,她永遠不可能擁有嫂嫂那樣的姿儀,而她再也不會遇上,像哥哥和四哥那樣傾絕天下的男子。


    黑暗的虛空,下著雨。李若萱淡淡失意。不是嗎,並不是天底下每個男人或是女人,都那麽有福氣。也包括她自己。


    若萱第二天回來對李安然說,四哥瘋了。


    李安然和楚雨燕正在書房裏一起整理書卷。聽了若萱的話都停下來,望著她等著下文。


    李若萱道,“四哥突然說要閉關,誰也不見,連沈姐姐都不見,一個人關起來,打坐靜思,什麽都不做。”


    楚雨燕道,“什麽都不做,不練刀嗎?”


    李若萱搖頭道,“不練刀,就是什麽都不做,老僧入定一樣,動也不動。沈霄伯伯故意在一旁吹簫弄動靜,他就是紋絲也不動。沈霄伯伯奇怪,拍他的肩,不想他一甩手,生生把沈霄伯伯從窗戶裏給甩出來。從此再也沒人敢招惹他了。”


    李安然和楚雨燕一齊笑。李安然道,“我真是不明白,那沈霄原來隻是年少輕狂,卻不知現在怎麽像個瘋瘋癲癲的小孩子似的,楚狂閉關,他這是去搗什麽亂?”


    楚雨燕道,“四哥原來閉過關嗎?他昨天不是說要學連環刀嗎?”


    李安然歎氣道,“楚狂其實是個不世出的天才。他出身市井,沒有拜過名師。琴是他自己悟的,刀,也是他自己悟的。偏偏他這一悟,境界就悟得比誰都高。”


    李若萱瞪大眼睛叫道,“哥哥你說什麽,四哥他沒有名師,自己悟的?”


    李安然道,“我騙你作甚,我們弟兄幾個,我和大哥就不說了,孟伯伯教的,你三哥,十三歲時得遇高人,你五哥,出身世家擁有雲門絕技。你四哥能靠誰?他爹娘是街頭賣唱的瞎子,早早死了,他就靠賣唱的叔叔伯伯接濟過活,從小就跟著賣唱。他就是靠自己的一雙耳朵聽,靠自己的一雙眼睛看。他曾經跟我說,他學刀的師父就是他小時候看見的街邊賣肉的,一刀下去,穩準狠,要一斤絕對不會割成九兩九。他就是靠自己悟。有的人外在條件再好,他就是不成材,可有的人,你把他埋在土裏,再跺幾腳找塊大石頭壓上,他照樣長得出來。”


    李若萱聽了哥哥的話,就好像哥哥在責備自己一樣,內心慚愧,低下頭去。楚雨燕沒介意,隻是追問道,“那,那四哥他怎麽讀的書啊?”


    李安然笑道,“他讀書,說來就更傳奇了。他十一歲的時候,去青樓裏賣瓜子,本來是想偷藝學各種樂器的,可是一個叫雲仙的當紅女子喜歡這個清秀勤快聰明伶俐的小廝,就認作弟弟,經常帶他應酬,楚狂好學,就跟她識了字,學了詩詞。那雲仙認識了一個富家公子,就介紹楚狂去那人家做書童,那富家公子的弟弟讀書什麽也不是,可他家那一藏書閣的書,諸子百家野史典籍,都進了楚狂的肚子裏。所以楚狂對青樓女子,從來沒有半點看低,向來是當成親人當成知己。楚狂聲名天下聞,就是和妓女曖昧不清為人詬病。不過你四哥他,不求利祿,不為功名,我行我素他自己高興就行,哪裏管世人是讚許還是詬病。”


    李若萱想起楚狂那句話,大家都是出來賣的,談不上誰看不起誰。


    李安然道,“有一次,朝廷三品的大員,在西湖邊公然詬病蘇小小,楚狂隻是路過,指著蘇小小墓順口就說了一句,‘公為命官,卿為妓女,論地位是公高卿低。可是在千百年後,世人皆記得蘇小小,還記得那個三品命官是誰?’那三品命官聽見,又羞又惱,勃然大怒,楚狂索性就坐下來和他理論,你四哥說,這世界本來就是一大群人在亂哄哄做買賣。你們讀書人把自己的學識,智慧,包括身家性命統統拿出來賣與帝王家,禁錮心靈隻知道忠於主子,含冤受屈也寧願以死相報。妓女出來做生意,賣的不過是自己的身體和美貌。難道出賣學識智慧和心靈,就比出賣肉體更高貴?你四哥這話問得那三品大員瞠目結舌,就好像見了鬼。”


    李若萱和楚雨燕一起哈哈大笑。李安然道,“你四哥這性子,再加上他天生長成的那樣子,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喜歡。便是男人,也常常忍不住喜歡。他風流俊逸,就是太霸氣,好像他的刀,別逼著他出刀,一出刀即斃命。他這麽多年在男人女人堆裏麵混,愛慕他的,打他主意的,不知道有多少,隻是別惹火他,否則,……”


    兩個人斂住笑,李若萱怔怔地問,“否則會怎樣?”


    李安然道,“你四哥重情意,受不了輕薄輕佻。若是對他情深義重,他不愛,心存愧疚而已。可風月場裏,世間百態,什麽樣的人都有,什麽樣的事也做。那圈子裏麵的人,有誰懂得尊重,愛慕他姿色的男人女人,拉攏不成,總有出狠招出陰招要把他據為己有。你四哥那個人,能受得了別人把他當玩物一樣,霸占著,一堆的人掙來搶去?他第一次出手就名動江湖。”


    李若萱頗為興奮道,“怎麽名動江湖啊?”


    李安然道,“五年前,你四哥在龍吟亭獻藝。那時候他是真真正正在賣藝,雖然還是現在不拘小節不愛幹淨的德行,可是接待的客人都是王公貴族,富商大賈。女人對他癡心妄想,他倒還能容忍,可男人動念頭動到他頭上,他還不火嗎?賢平府的小王爺,當時名動江湖的辣手摧花,又有很嚴重的斷袖之癖,他就把主意打到了你四哥身上。”


    李若萱聽得膽戰心驚,“小王爺啊?”


    李安然笑道,“你四哥才不管他是王爺不王爺的,當時正有人說他做人的男寵,他憋著一肚子的火沒處撒呢,所以那小王爺用迷香想把你四哥迷昏了下手,外麵圍了三五十號人看熱鬧。不想他剛一湊過去,你四哥就睜開眼,對他笑了一下,據說那一笑豔美詭異,把小王爺看得呆了,你四哥起身打開門,對外麵人說,趴窗戶多累,想看進來看吧。”


    李若萱興趣盎然,笑道,“那結果怎麽樣?”


    李安然道,“你四哥殺人了,他那把刀第一次亮相,就殺了賢平府的小王爺,那采花賊武功頗高,可是被你四哥一刀殺了,膽敢進屋看熱鬧的,也被殺了。他吹了吹刀上的血,對外麵看熱鬧的人說,你們記清楚了,我杜彤是個響當當的男人,誰拿我做男寵,我殺無赦!然後笑著冷哼一聲,揚長而去。從此天下人知道了,那個叫杜彤的男人,雖然美豔,卻是碰不得,他不僅會彈琴,還會拿刀。所以你四哥在江湖中可是個狠角,詬病他的人不少,敢招惹他的人不多。”


    李若萱有點心驚肉跳,她不敢相信,她天神般的四哥,對她那麽好又愛笑的四哥,也有那樣心狠手辣的一麵。


    看她一下子黯然的表情,李安然笑著,撫著她的頭柔聲道,“怎麽了,害怕了?”


    李若萱搖搖頭,李安然笑道,“小丫頭還不知道人世艱辛,聽見殺人就怕了。是不是將來哥哥得給你找個白麵書生,身世清白,手無縛雞之力,處處受你欺負?”


    李若萱躲在楚雨燕的懷裏,臉一下子就紅了。她很久很久,不去梅菊堂。


    入冬的第一場雪,雪霽天寒,楚狂過來,見了楚雨燕笑嘻嘻地喊師父。李若萱見了四哥,一下子親近了,跑過去拉著楚狂的手問東問西,楚狂問她,“若萱你怎麽這麽久不去找你沈姐姐學琴了,以為我不管就偷懶,是不是又想我打你了?”


    李若萱垂下頭沒說話,李安然道,“我跟他說你原來的事,這丫頭被嚇到了。”


    楚狂納悶,“我什麽事能嚇到這丫頭?”


    李安然道,“殺人啊,殺了賢平小王爺名震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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