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此刻,他在自己的認知中也應該是一個揮灑筆墨的隱士罷了。


    可此刻步飛塵卻自稱“末將”。


    謝臨香深吸一口氣:“是。”


    父親書房中有過與將軍來往書信,也有將軍畫像。


    謝臨香已準備好這套說辭。然而步飛塵卻沒再追問,不過點了頭摸出腰間腰牌道:“今日事出緊急,椒房殿末將已安排好了,不會有偏差,小姐還有更要緊的事情去做。”


    他手中拿著的是九皇子的腰牌,今日步飛塵穿著的正是巡防營的服飾。


    原來九皇子同子慕先生並非是萍水相逢的朋友,薑之恒早就知道步飛塵的身份,步將軍也早就為九皇子所用了。


    謝臨香緩了口氣,又道:“陳夕澤呢?”


    “巡防營隻一小隊人入了宮,陳統領大約是被襄王的人攔住了。不過小姐放心,這一小隊人都是精兵強將,不會讓人傷害皇後娘娘的。”


    今日事起突然,還是在早朝的時候起的消息,在此之前巡防營卻已經聽到了風聲,將入宮的一隊人換成了精兵。


    謝臨香悟道:“你們已經聯絡上薑之恒了?!”


    步將軍微微點了頭:“襄王並沒有隻手遮天的本事,許多事不過是表象,九殿下會帶著平鼎軍救駕。小姐,在此之前務必要拖住襄王,不能讓皇帝寫下傳位詔書!”


    此時兵臨城下,若是皇帝頂不住壓力,這個時候京中易主,那麽叛軍便會成為名正言順的軍隊。


    九皇子和平鼎軍千裏奔襲,則會成為不折不扣的亂臣賊子!


    “陳統領告訴我您手中已經掌握了許多證據,襄王此時扣著眾臣,想必是想在滿朝臣工麵前讓陛下傳位,以期名正言順。”


    “放心。”謝臨香噌地一下將短刃扣回刀鞘,抬手抹了下唇,“他不會再有這個機會,我謝氏麵前,不留犯上作亂之徒!”


    第62章 緊張


    京城之外,兵貴神速。


    而比城外更為焦灼的,便是這宸心殿的父子相對。


    薑思南捧出描金黑檀木的厚重木盒,一手抖開了明黃色的卷軸,嘴角牽出一絲弧度,像是心情很好地端出了畢恭畢敬的態度。


    “兒臣感念父皇垂愛,多謝父皇,父皇萬歲。”


    穆寧皇帝那張風霜不見的臉上,表情深邃而不明。


    “百官在前,還要請父皇前去安撫眾臣工。”薑思南收起木盒,轉而交給後來的內侍,揮手招來了皇帝的肩輿。


    穆寧皇帝麵色鐵青,由襄王擺布著上了去往明德堂的肩輿。


    這一紙抖開,襄王便從此名正言順。


    雖然詔書是皇帝親筆寫下的,但讓位與退位終究不同。


    皇帝無聲地歎了口氣,將頭顱緩緩靠在肩輿上。


    *


    明德堂前,百官正被禁軍圍住,吵吵嚷嚷亂作一團。


    五大三粗的禁軍往那一站,平日裏舞文弄墨的文官們,就是再怎樣有一條能辯黑白的三寸不爛之舌,也是無濟於事。


    而在場武將人少,上朝又不可攜帶兵器。是以這明德堂前,竟無一人敢真正與圍困者正麵衝突。


    一是沒有把握,二是實在不知他們背後的人到底是誰。


    弄出今天這陣仗,百官心中有了考量,幾個大臣私語幾句,言語間皆是對那上位的各種揣測。


    直至內侍一聲“陛下駕到。”才終於打破了僵局,眾臣如久旱逢甘霖般齊齊回首。


    卻見襄王殿下昂首挺胸,在這不可縱馬的明德堂前,騎著高頭駿馬行在前麵。連華蓋都沒有的肩輿上遮眼抬頭的,正是穆寧皇帝。


    百官心中各有計較,還是跪行了天子禮,稱陛下萬歲。


    饒是如此,穩坐於馬背上的薑思南依舊八風不動,頂著受了百官的禮。


    “敢問襄王殿下,今日這是何意?!”大理寺卿戴樂山目光如炬,看著馬背上的襄王低聲道。


    這殿前太.安靜,顯得這一聲質疑尤為尖銳,也一下子點醒了其餘眾人。


    今日這一切主事者是誰已在眼前。


    但是這京城的天,也要在今天變了!


    薑思南拉住韁繩穩穩當當地下了馬,麵上帶著盡在掌握的笑意,緩緩招呼宮侍放下了皇帝的肩輿,上前親自將穆寧皇帝扶下肩輿。


    這一舉動十分明了,中書令大人陳舒佐眼前一黑,被身旁眼疾手快的大理寺卿一把扶住。


    “謀朝篡位……”陳大人氣出不暢,聲若遊絲,官服下一雙顫抖的手被戴樂山握住,搖了搖頭。


    “今日諸位都在,正好,本王有一件事要宣布。”


    薑思南走到了前方。


    “諸位不必擔心,三城之外的叛軍,本王早有察覺,此刻已經派兵鎮壓,必可保得京城無虞。”


    襄王殿下聲音明朗,絲毫不管麵容形色各異的百官。


    “父皇身體有恙,精力日下,又褒獎本王所作所為,因此今天便將諸位留下來,為的是宣布此事。”


    話已至此,隻差這最後一句,一切便都要板上釘釘。當著文武百官的麵,穆寧皇帝緩緩抬眼。


    薑思南呈上了那一方描金木盒:“父皇。”


    言外之意,是要皇帝親自宣布這傳位詔書。


    氣氛一時死寂,以中書令大人為首的一派大臣如臨大敵,盯著皇帝的動作竟然一時間無可奈何。


    他們效忠於皇權,雖然今日之事看起來確實是襄王逼宮,可是退一步講,薑思南也確實是這皇位繼承人的有力競爭者,甚至一度是百官心中最佳的儲君人選。


    當今的陛下是否被脅迫,在這個節骨眼上似乎並不是那麽重要了。


    詔書一傳,蓋棺定論。


    甚至有幾個見風使舵的臣子,見此情況“撲通”一聲便跪下聽詔了。


    穆寧皇帝比任何人都要明白現在的形勢,尊貴的帝王在這一刻仿佛老了許多,布滿皺紋的手覆上木盒,緩緩取出了明黃的詔書。


    襄王殿下於禦前撩袍跪下,百官跪開一地。


    卷軸如重千斤,像是在揭開一段天大的秘密一般,捏著所有人的呼吸,一點一點地展露開……


    *


    “他沒資格當皇帝!”


    一聲中氣十足的女音穿透而來,直直地劃破這份岑寂,猶如裂帛一聲,一語驚了所有人。


    穆寧皇帝抬頭,眼中布滿了血絲。


    薑思南猛地起身看過去,文武百官也紛紛扭頭尋找聲音來源。


    殿門口站著的是一位明豔動人的女子,粉黛略施,神情微怒。大概是急著趕過來的原因,額頭上布了汗珠,說話聲雖帶喘卻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萬眾矚目下,謝臨香一步一步向著前方走去,目光堅定,語氣卻是不屑。


    “古往今來竊鉤者誅,竊國者侯。襄王肖想這九五之尊之位,也該適時掂量自己的斤兩!”


    薑思南眉頭緊皺,餘光見百官站在一旁搖擺不定,麵上暗了暗,向殿中禁軍使了眼色。


    殿中的禁軍會意,即刻上前正欲攔住謝臨香。


    兩步之外,謝臨香躲都沒躲一下,“嗖”地一聲冷箭襲來,“噗”地沒入那禁軍胸前。


    禁軍歪倒在一旁,周圍人心中一怵,驚呼散開一片。


    薑思南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向那支冷箭襲來的方向。


    明明讓人清理過的,怎麽會這樣?!


    “襄王殿下,還要繼續嗎?”少女臉上明明沒有任何表情,這話卻讓人覺得她帶著笑似的。


    謝臨香既然能暢通無阻到這殿中來,那必然不會是隻身一人。但是今日早就封了城門,薑思南臉上陰晴不定,他賭她身後沒有多少人。


    “阿盈為何這般恨本王。”薑思南一邊轉身一邊淡定開口,“本王以為先前的事已經足以讓阿盈消氣了,如何,既然這樣怨恨本王,今日是想要說什麽?”


    雖然厭棄至極,卻並未直接唇槍舌戰。


    謝臨香身為準襄王妃,此時若是真說出什麽揭露襄王的話來,以這層身份必然也容易讓人浮想聯翩。薑思南先聲奪人,把謝臨香放在了自己的對立麵,便是要杜絕這種可能性。


    他不僅要這皇位,還要來得堂堂正正。


    “詔書已經在父皇手中了,乃是父皇親手寫下加蓋了玉印。”


    就算不是皇帝親口宣布,隻要這一紙詔書在這裏,一卷展開,便能讓他名正言順。


    襄王殿下誌得意滿,勾起唇角似笑非笑輕蔑地看著謝臨香。


    現如今,他已經不需要依靠她謝家背後的力量。謝家軍跟隨平鼎軍一起去了北方交戰地,而屬於他的南麵駐軍已經到了城外,禦令在前,他甚至不需要再在百官帝王麵前,同這位謝侯遺女演一場相敬如賓的戲。


    然而謝臨香止步於階下,撩裙下拜,行了叩拜大禮。


    薑思南還站在階上,像剛剛在百官麵前一樣,站在皇帝麵前,生生受了這一禮,被她這一舉動弄愣了一刻。


    下一瞬,隻見姑娘平齊身體抬頭看向他身後的皇帝,朗聲開口,揭露了一個讓襄王殿下措手不及的秘密:


    “陛下恕罪,容臣女稟告,薑思南其身不正,並非皇子王孫!”


    薑思南的動作狠狠地頓住,一時間還以為她是失心瘋了。


    襄王殿下乃是淑妃娘娘所出,千真萬確如假包換。聽見這話,就連階下的一眾大臣們都是一臉的空白茫然,穆寧皇帝一言不發。


    這十萬火急的時刻,眾人都隻道她是口不擇言。


    可是謝臨香心裏清楚,如今那詔令已經到了百官的麵前,與最終結果的距離,不過是一直卷軸展開,間不容發。


    若要在這個時候海底撈月,徹底抹去襄王的即位資格,便隻有這已經箭在弦上的孤注一擲。


    薑思南終於回過神來:“謝臨香,你可知,欺君,是死罪。”


    “自然。”謝臨香冷靜抬頭,“若臣女今日所言不能得到陛下的信任,便是萬死之身。可那也好過眼見你混淆天家血脈,讓這江山社稷流入反賊之手!”


    這話說得極重,在這樣的時刻,以她的身份當著百官的麵,去詆毀一個隻差臨門一腳便可以繼承皇位的皇子,這本就是以卵擊石。


    更何況,她該是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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