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消息早已傳入滿城,但宮中四處值守的宮人依舊,絲毫看不出與平日有什麽不同的地方。


    隻是柳月靈領著她走的這條路實在是人跡罕至,既不像是往皇帝的宸心殿去,也不像是往皇後宮裏去,宮牆高聳,謝臨香不動聲色,看著身後跟著的府兵們亦步亦趨。


    “姐姐,走這邊。”


    柳月靈一晃眼,見謝臨香根本就沒有跟上來,連忙回頭。後麵還跟著兩列府兵,謝臨香站在那裏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柳月靈忽然打了個寒戰,焦急道:“攔住她!”


    然而謝臨香動作更快,到底是靖勇侯嫡傳女兒,身法功夫盡得謝致真傳,隻一挪步便眨眼間欺身上前。


    “攔得住麽?”


    謝臨香轉過身錯開上前的府兵,右手虛晃一甩,在柳月靈驚慌失措的尖叫聲中將短刃抵上了她的脖頸。


    “你——你要做什麽!!”


    “妹妹慌什麽?”謝臨香一手環住她,看似不經心般開口,“叛軍攻城,整個京城危在旦夕妹妹都能如此鎮定自若,怎麽,竟會害怕這小小一柄短刃?莫非……”


    謝臨香刻意拖長了語調,眼珠輕輕一轉:“莫非……妹妹從一開始,就不害怕叛軍?”


    “姐姐你……你在說什麽,我……”柳月靈往後縮了縮脖子,電光火石間伸手向著府兵做了個示意。


    而後被謝臨香一手收住,語氣冷意驟降。


    “別動。”


    第61章 收束


    謝臨香從侯府離開的那一刻就沒有想過要與她相安無事束手就擒。


    這時候京中震蕩,叛軍來襲多半不是捏造,但三城之外的領軍人是誰,又是受誰指示,還有待查證。


    更何況這個關口上,薑思南有什麽必要保護自己?還是特地讓柳月靈出麵來的侯府?


    上一世這兩個人可是一心想要讓自己死的,總不能重生這一遭,忽然轉了性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


    若真的是九皇子叛逆,那麽這個時候宮裏應該是嚴防死守,皇後也應該被軟禁了。可如果亂臣賊子另有其人,那麽宮中被困的可就不止皇後一人了。


    從進宮以來就走的是平時少有人的小路,是生怕她撞破了什麽嗎?


    謝臨香右手一晃,白晃晃的刀鋒貼上了柳月靈的頸項。


    “襄王在哪裏?”


    一番動作惹得麵前人忽而瑟縮,在她臂彎裏一陣顫栗。


    “姐……姐姐……”柳月靈被這強硬的動作逼得隻剩了氣音,眼淚都快要下來了還不忘威脅道,“這是宮裏,殺了我姐姐也出不去的……”


    “是麽?”像是忽然聽了個笑話,謝臨香語氣中難掩笑意,“叛軍在外,九五之尊都自身難保了,還會管你一個還沒進門的襄王侍妾?”


    柳月靈肩膀顫抖。


    皇帝隻說給她一個名分,並沒有明說是側妃的位份。謝臨香此刻開口就是侍妾,捏準了這個時候她反抗不得,一句句往她痛處戳。


    周圍府兵逡巡不敢上前,被謝臨香掃過一眼。


    “你們倒是好大的膽子,身為襄王府的奴才,竟然跟著一個侍妾為難正主?!是誰給你們的膽子為虎作倀,狗仗人勢?!!”


    雖然明麵上還沒進也並不會進襄王府的大門,但是這禦賜的身份確實好用,聽得這話,那些原本便束手束腳的府兵們更是猶豫起來。


    柳月靈被劫持其中,氣急上頭,眼角都閃出淚花,跺著腳道:“愣著幹什麽,殿下是怎麽跟你們說的都忘了嗎!今日成事,你們到底跟著的是誰!”


    襄王既然讓他們聽她的,那麽此刻她的話才是命令,任憑謝臨香是不是襄王妃都不管用。


    然而脖子上一緊,白刃帶出一串血珠,當即惹得柳月靈失聲慘叫。


    “今日成事?”


    謝臨香敏銳地從其中捕捉到了關鍵信息,貼緊柳月靈的耳朵輕笑道:“看來,這亂臣賊子,果然已經入了京中。”


    “你……你想怎樣……啊!!!”


    柳月靈驚慌失措,被身後的力道推得失去平衡,一邊擔憂著謝臨香拿刀刺傷自己,一邊伸手護著肚子,隻感覺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底兒掉摔在了地上。


    待她從人仰馬翻的狀態中被府兵們七手八腳地扶起來時,視線的盡頭隻能看見謝臨香身形迅捷一閃,沿著小路向宸心殿的方向去了。


    “都在這幹什麽,追啊!!”


    柳月靈扶著腰從地上爬起來,看見這堆人四七八落地跑著追趕時更是焦急。


    “若是今日讓她跑了,看殿下不砍了你們的腦袋!!!”


    *


    宸心殿前安靜得不像話。


    伺候的宮人們早就退了下去,穆寧皇帝身邊隻剩下了一個貼身的太監。


    春回大地,今日的風並不冷,可是皇帝卻遍體生涼,冷汗濕透重衣。


    他緊緊攥著龍袍的袖口,強裝鎮定地在四下無人的大殿之中與逆光而來的年輕男人四目相對,仍撐著威儀。


    男子一身暗黃色冠服,領口袖口都繡著精致的金色紋路,身形挺拔,五官硬朗,早已長成了足以翻雲覆雨的繼承人模樣。


    “今日這一切,是你做的?”


    雖穆寧皇帝將此話問出了口,但心裏卻知道此時早已毫無意義。


    “是。”回答輕鬆而堅定,甚至還帶了幾分得逞的狡黠。


    穆寧皇帝閉了閉眼睛,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從心底漫了上來。再抬眼,卻又像是尋常人家問候兒女的父親一樣,提起了毫不相幹的事情:


    “昨日,傷得重嗎?”


    “承蒙公公照拂。”薑思南一拱手向著皇帝身後的大太監,神采依舊,“下杖的人留手。”


    見話鋒直轉向自己,還沒等皇帝發話,大太監便慌得撲通跪下,咚咚咚磕了頭,語無倫次。


    “……奴奴才該死!昨,昨日……見陛下是氣急,奴才是怕……怕真傷著了襄王殿下……”


    陛下傳杖,執行的時候多半是身邊的人監看,至於如何揣測聖意,下手該輕還是該重,則全憑身邊宮侍一句話。


    襄王殿下素來得寵,皇帝忽然下旨斥責,便是再借給大太監幾個膽子,他也不敢真叫人著實把板子打下去。


    皇帝揉了揉眉心,滿心疲憊:“瞞天過海,隻手遮天,好啊,做得很好……”


    太監兩股戰戰,冷汗涔涔。


    “既然到這一步了,你就沒有什麽話想對朕說嗎?”


    逼至宮前,必然是有要事,比如傳位詔書,比如安撫臣民。


    然而薑思南卻擺手笑了笑:“父皇就沒有什麽話想問兒臣的嗎?”


    見他誌得意滿的模樣,穆寧皇帝心知大勢已去。


    若真是亂臣賊子,起於鄉野的雜軍師出無名,便算不上名正言順。他日正軍千裏勤王,亦可顛覆。可眼前的人是素來得寵的襄王,多年的恩寵,早已讓他成為眾臣工心中不二的儲君人選。


    更不要說此時邊關開戰,內憂外患。


    皇帝歎息道:“你把老九怎麽樣了?”


    “九弟驍勇善戰,兵法戰陣驚才絕豔。”薑思南轉眼撫上腰上長劍,誇讚完後語氣急轉直下,“可惜北境流民集結,九皇子治理不當便意圖謀反,糾集匪類和逆賊盤踞北境,兒臣早已經調了西北駐軍圍剿,為免父皇傷心不忍大義滅親,這才封鎖了北境的消息。”


    薑思南在劍柄上輕彈手指:“此刻,怕是已經被戮殺在北境戰場上了吧。”


    穆寧皇帝緩緩垂手,看不出任何表情。


    宸心殿一時間寂靜非常,父子二人無聲對峙,隻剩下一個跪在一旁的大太監瑟瑟發抖,不敢起身。


    “外麵的叛軍……”皇帝麵無表情地起了半句,又悄無聲息地消了音。


    襄王既然連西北駐軍都能調動,想必朝中早已有了不少倒戈的大臣。兵權既已拿下,外麵的軍隊便可隨意調遣。


    “不錯。”


    薑思南慢慢地將劍收回劍鞘,“還要感謝父皇那一紙詔令,南方的這支蒼龍大軍早就到了城下,就等這麽個機會。”


    皇帝忽然醍醐灌頂,頹然坐回龍椅中。


    原來所謂的叛軍攻城,這最後一道行動的詔令,竟然是自己親口頒下的。


    將西方駐軍派往北境支援,調遣中部南部駐軍入京郊——無論是九皇子所在的北境被“圍剿”,還是如今京城被圍困,全都是師出有名,謹遵聖旨!


    “你!你……”真相大白,穆寧皇帝像是忽然老去,撐著身體坐起,劇烈地咳嗽起來。


    薑思南上前安撫地為皇帝順氣,輕聲道:“父皇別急,可別氣壞了身體。”


    縱有天子威儀,此刻也已經窮途末路。穆寧皇帝隻得看著年輕的襄王殿下往後撤了半步,雙膝落地,以一個繼任者的身份向他行了最標準不過的大拜之禮。


    而後起身輕笑道:“請父皇寫下傳位詔書。”


    皇帝抬眼側目,聲線微弱,麵色蒼白道:“詔書,早已在朕寢宮床下壓著。”


    薑思南猛地抬頭,忽而睜大了雙眼。


    *


    謝臨香一路疾行,仗著此時時機特殊自己輕功又好,在宮中一路飛簷走壁,直直奔著椒房殿的方向去。


    誰知剛見到簷牙一角,還未來得及靠近,便在數丈之外與一個身著輕甲、短衣箭袖的男子勃然遭遇。


    謝臨香隻剩一柄短刃,情急之下隻得舉起短刃相對。電光火石之間與男子擦身而過,卻被忽而擋住。


    “小姐,是我!”


    這聲音七分熟悉三分陌生,謝臨香陡然回身,愣了一愣。


    男子站定,摘了麵上巾帕對上了她的視線。


    謝臨香一時驚愕,仿佛夢遊一般,好一陣才反應過來,呆呆道:“步,步……子慕先生?”


    男人手臂結實,身形筆挺,正當將軍壯年,赫然便是先前那位大隱隱於市的靖勇侯副將步飛塵——子慕先生。


    步將軍麵容鬆緩,逆光中笑出了一排白牙:“看來小姐認得末將。”


    “我……”


    上一世確與此人相熟,待他如兄如父。但是此世在九皇子介紹他們見麵之前,他們根本就還是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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