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謝姑娘瘋了才在此胡言亂語,驚擾禦駕,還不將其拉下去!”


    抱著笏板站出來的是戶部尚書柳聞治。


    謝臨香斜斜睨了一眼,方才那中了一劍的禁軍還倒在一邊,她這一眼看得極有威懾力,人到底是惜命,竟無人敢前。


    “謝姑娘此言,可有依據?”


    中書令大人還沒有從方才的震驚中緩過來,撐著大理寺卿的胳膊,咳了好幾聲才將這句話問出口。


    穆寧皇帝垂著眼瞼,逆著光麵色陰沉一言不發。


    謝臨香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話會是大不敬,因而伏身拜下。


    “臣女前幾日出城,偶遇一道人,那道長仙風道骨,知道臣女乃是靖勇侯府的女兒,攀談之下,與臣女說起一段秘事。”


    臨到這個關口,原本就是在生編硬造,謝臨香卻貼著皇帝的喜好,說得有板有眼。


    “笑話,簡直是無稽之談!”薑思南出言打斷。


    可謝臨香置若罔聞,娓娓道來:“那道長說,道門奇恥大辱,曾有一人違背道心,以敝帚之命強行入了帝宮,穢亂宮闈,甚至肖想做那太上皇位。”


    這一言尾音悠長,如城南渾厚的晚鍾聲,一擊蕩滌眾人心。


    仿佛將層層粉飾下的最後一層遮羞布撕開,眾人終於從其中品出了話外之音——國師與淑妃私通,眼前的襄王殿下,並非正統。


    穆寧皇帝重重地咳嗽起來。


    薑思南終於惱羞成怒,一把奪過那卷明黃卷軸,對著階下命令道:“立即將這妖言惑眾的妖女拿下!”


    謝臨香跪於階下,額頭觸底,連肩膀也沒有動一下。


    她輕輕閉眼,終於聽見了約定好的一聲信煙聲。


    緊接著便是短兵相接的金屬碰撞聲。


    陳夕澤手下巡防營的人終於衝破了守衛,在宮中與圍守的禁軍正麵相接。


    “襄王謀逆!清繳逆賊!”


    巡防營的人短刃長刀,甲胄齊全,顯然有備而來,口中高呼勤王號令,由遠及近勢如破竹。兵甲相擊,日日隻在朝中往來的大臣頓時手忙腳亂。


    謝臨香緩緩起身,輕輕呼出一口氣。


    終於來了。


    第63章 條件


    從最開始聽見賈先生說的那些話起,陳夕澤便對留在宮中的這位襄王殿下有了戒備。


    禁軍負責宮內戒嚴,巡防營的兵士巡守皇城負責整個宮外。


    北境失聯,謝臨香便設想過薑思南起事的可能。陳夕澤治軍嚴明,兵士雖隻負責些許瑣事,卻是訓練有素,比宮中禦前的那些少爺兵要剛硬多了。


    是以今日入宮時察覺不對,陳夕澤便早已有了應對,放了步飛塵進宮不說,還將巡防營的大部分兵力暗中調配,為的就是以防這個萬一。


    果然在不到一刻鍾之內,收到了三城之外叛軍謀逆的消息。


    牽一發,而動全身。


    *


    明德堂前幾十年來從未有過今日這樣的荒唐場麵。


    百官在下,表情各異,各個手忙腳亂,冠冕歪斜。


    皇帝在上,威嚴不在,為親王所挾持,不得自由。


    階下的禁軍和方才破門的巡防營兵士糾纏一團,最終竟然是天子近衛不敵城中衛士,節節後退。


    襄王以皇帝和百官為籌碼,立於殿前,不見一絲慌亂。


    “陳統領,父皇已經傳位於本王,詔書在手,本王才是正統天子,切莫因為些許流言和統領少時的交情意氣,斷送了自己的前程。”


    陳夕澤甩開指尖的血跡,啐了一口:“襄王今日.逼宮有目共睹,末將愚鈍,然末將乃是陛下的臣子,天子遭遇脅迫,理應救駕勤王!”


    “頑固。”襄王冷笑一聲,“今日宮中全是本王的人,陳統領能進得了這明德堂,卻未必能完完本本地再走出去。還是多為你陳氏一族的未來,為年事已高的中書令大人考慮考慮吧!”


    薑思南話音還沒落,他身邊那幾個小兵倒是很有眼色,立即上前將中書令陳舒佐架了出來。


    謝臨香早知襄王卑劣行徑,卻也沒想到他能在禦前做到這一步。


    微側了身對陳夕澤道:“陳統領,眼下我們隻能拖住這一時,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計。”


    更何況此時薑思南以陳大人的性命相威脅,讓謝臨香更是擔心,


    誠如薑思南所言,此時的皇宮多半是已經在他的掌握中了。陳夕澤可以突破這一時來到明德堂,襄王的人也會很快有反應,再拖一會兒,便難以抽身了。


    薑思南這個時候說出這樣的話,是擺明不願與陳夕澤為敵。這不僅僅是因為他手握京城巡防軍權,更因為他的父親陳大人身為中書令,在朝中眾臣心中,地位舉足輕重。


    謝臨香不免擔心。


    然而陳夕澤將手中長劍橫握,側首道:“謝姑娘不必擔心,拖住這一時便夠了。”


    麵前,中書令大人雖被挾持,卻是比方才還要坦然,未露一絲怯色。


    身邊的陳夕澤忽然笑了一聲,而後斂了神色,抬頭看向中書令大人。


    隻聽他聲線平穩道:“父親,若今日兒子不能忠孝兩全,您能原諒孩兒嗎?”


    謝臨香心頭一驚,睜大了眼睛看向陳夕澤。


    她知道平鼎軍已經到了城外,方才與步飛塵商量計策,明白自己在此拖住這生死一線的時刻,或許有解。


    即便陛下真的寫了詔書,襄王逼宮一事也終究是眾目睽睽之下鐵板釘釘。


    此時陳夕澤語氣這樣認真,竟然叫她一時間恍惚,分辨不出他到底是因為九皇子趕不回來而想要破釜沉舟,還是為了迷惑襄王而行的將計就計。


    原本嘈雜的人忽然安靜下來。


    文武大臣們的注意力都轉向了被一把刀橫在頸項前的中書令陳舒佐大人。


    隻見頭發花白,不日前還同皇帝因為祈福高樓一事爭吵告病的老臣闔上了眼睛,像是有些寬慰般操著有些沙啞的蒼老嗓音道:“今日之後,若江山依舊,河清海晏,清明中元,吾兒莫忘告慰。”


    明德堂前,年輕的將領閉了眼,將長劍指向空中,低聲命令:“放箭——”


    再也沒有比這更為混亂的時候了。


    上一世謝臨香曾親曆無數次戰場,麵對短兵相接,血積刀柄滑不可握也有過;金戈鐵馬,黃沙萬裏鼓角聲起,都抵不上今日這連兩方人數都算不上多的一場混戰。


    皇帝百官俱在,兩方投鼠忌器卻又互相殺紅了眼。


    方才還畏首畏尾不敢出手的武將們也奮起反抗。


    謝臨香從身旁抽出兵器的時候,看見陳舒佐旁邊一位武將出手,救下了中書令大人。卻也沒有更多的時間去反應此時處境。


    因為襄王手下更多的人來了。


    ***


    京城宮外。


    白虎門前一片狼藉。


    薑之恒等不了更久。從謝臨香的信到了沒多久,北線消息被封鎖,同西北叛軍幾次衝突,最後不得不迂回避開的時候,他便已經意識到京城出事了。


    於是幹脆將計就計,兵分三路,一麵留守西北同叛軍迂回作戰,一麵千裏趕回京城救駕。


    拿著兵符原本一路暢通無阻,最後卻在三城之外察覺異樣。


    好在這個時候終於和城中的陳夕澤和步飛塵聯係上了。


    兵貴神速,十萬火急。


    此刻白虎門下亂箭橫豎,落了七八一地。


    薑之恒揮手下令,沉重的楠木撞上堅實厚重的白虎門。


    今日能出現在這裏,還是行了一招暗度陳倉。讓叛軍以為他還在三城之外並無動靜,人卻從城西山巒入城,直奔白虎門。


    白虎門的守軍看見烏泱泱的平鼎軍從天而降的時候,還以為自己見了鬼。


    襄王殿下起事,原本是已經將京外三城團而圍之,行的便是探囊取物。最大的阻力頂多是留在城中的一些散兵武將,和陳夕澤手裏隻有一個營兵力的巡防營。


    守城兵士打著哈欠,正想著今日之後便是忠勇之士,一夜之間就能飛黃騰達,卻不想美夢瞬間破碎。倉皇迎戰,不成組織的守城將士哪裏抵得過南征北戰在戰地上真真正正刀尖舔血的平鼎軍。


    隨著“轟”一聲巨響,白虎門徹底支撐不住,分崩離析。


    九皇子的臉色卻越來越陰沉。


    城門守軍力量如此薄弱,這隻能說明,宮裏已經出事了。


    *


    饒是身處皇宮深處的明德堂,白虎門的消息還是很快就傳到了襄王的耳朵裏。


    薑思南當即又驚又怒:“何處來的軍隊?!南軍反水了不成?!”


    三城之外是南麵駐軍把守,這個時候京城中怎麽可能會出現大股兵力?薑思南第一反應是南軍想要反咬一口,當千裏勤王的英雄。


    然而來報的小兵連連搖頭:“是平鼎軍!平鼎軍回來了殿下!!”


    薑思南臉上的血色瞬間褪了幹幹淨淨,抬腳狠狠將小兵踹了出去:“混賬!”


    拜傳信的小兵所賜,巡防營的兵士雖然寡不敵眾,但這個消息就這樣傳到了眾人耳朵裏——九皇子已經帶著平鼎軍破了宮門!


    這頓時讓巡防營士氣大漲!


    “快,帶陛下和百官進明德堂!不要戀戰!快!”


    薑思南緊急對著身邊的一個副將下令。


    雖然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想最後破釜沉舟一次,賭上這一把。


    禁軍迅速挾持著官員回撤,薑思南反手拔了劍,看向階下那個身形矯捷,正一劍掃開側前方對手的女子。


    他的目光沉了沉。


    他要再加上一個籌碼。


    *


    平鼎軍如狼似虎,一路勢如破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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