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瞪她,半晌卻隻道:“麒麟閣,也一定有你的位置。”陳鬆如笑了笑,沒有說話。她又想,她還能見到陛下麽。若是還能見到,便要告訴她,自己就不用進麒麟閣了。讓後人用些香火祭奠什麽的,她可沒有興趣。仰頭望向天空,她眯起眼睛來。若今天是最後一天,唯一美中不足,便是是個陰天,沒有太陽。這天晚上,身體的情況果然又陷入惡化,這次是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傅平安卻是在次日早晨終於快馬加鞭來到了魏京之中。距離魏京還有十裏地時,她便棄了馬車騎馬前來,一小波隊伍快馬加鞭,連在城門前都沒有停留,直接就來到了丞相府門前。傅平安在丞相府門前看見穆停雲和司方,兩人麵色凝重,看見她連忙上前行禮。傅平安顧不上了,隨手拉起她們,一邊往府中走一邊問:“還……還好麽?”邊上太醫道:“臣無能,丞相從昨夜開始就昏迷不醒。”實際上,根本就是隻剩一口氣了,但他看出陛下急躁,不管把實話完全說出來。傅平安也不敢問,她身後還跟著洛瓊花和傅靈羨,她們倆人也可以算得上是陳鬆如的學生,於是同樣憂心忡忡想見陳鬆如最後一麵。傅平安隻敢問:“可看得出來是什麽問題。”太醫道:“脈象上是氣血淤塞虛弱,亦有些舊疾並發……”傅平安其實沒怎麽聽清,隻覺得耳邊嗡鳴一片,說話間就進了寢臥之中,被地龍和火爐烤得暖烘烘的房間之中,陳鬆如就躺在床榻上,傅平安吃了一驚,心想,離開之前,是這個樣子麽?印象裏離開之前,明明行動上還是自如的,笑起來也氣色很好,但如今一見,卻是麵色灰敗了。她走到近前,坐在床邊,握住陳鬆如枯柴一般的手,又問:“是什麽症狀,為何不醒呢?”太醫硬著頭皮又說了一遍,傅平安聽出這隻是一些套話,不耐煩起來:“任丹竹呢,讓任丹竹來看。”任丹竹不善騎馬,落後了一些,此時才到,跌跌撞撞進來了,立刻到床邊來號脈,號完一愣,喃喃道:“陛下,已經晚了。”傅平安提高聲音:“什麽晚了?這就晚了?明明不是還有脈搏麽?”說到這,聲音戛然而止。肩膀被溫暖的手按住了,不用抬頭她便知道是洛瓊花,因為鼻尖已傳來了她身上的味道。任丹竹硬著頭皮:“陛下,丞相杖朝之年,已是高壽。”傅平安微怔,隨後喃喃:“是呢,朕怎麽沒想到,朕甚至都沒想到,上朝的時候該給她把椅子坐坐。”此時便是她,也能看出陳鬆如或許已經睜不開眼睛,傅平安呆了幾秒,道:“除了皇後之外,你們都出去。”眾人皆是一驚,眼中浮現出莫名的情緒。聽說在潛梁山上,陛下也是在這麽說完之後,就救回了雲平郡主。穆停雲站在一邊,也是想起此事,眼中浮現出期待來,眾人連忙出去了,關上門之後,洛瓊花眼中卻沒有像他們那樣的期待。她有些悲傷地看著傅平安。她想,如果傅平安就像當初那樣有把握,對方就不會露出此時這樣的失態。果然,傅平安開口喃喃:“我要試試,至少,我想聽陳老再對我說句話……”可以說是破罐子破摔,傅平安拿出基因改良藥劑來,想給陳鬆如灌下去。洛瓊花扶起陳鬆如,捏開對方的嘴,藥劑很快滑入口腔,但房間陷入沉寂。洛瓊花聽見心跳聲,但她不知道這是自己的心跳聲,還是陳鬆如的心跳聲。傅平安捏著藥劑瓶,咬唇閉上眼睛,她想起那年上元節,漫天的煙花之中,陳鬆如答應了她,願意做她的丞相。那時她分明還走在鐵索之上搖搖欲墜,卻又覺得比起現在,當初更意氣風發。區別是什麽呢……是當初她一直在得到,現在卻一直在失去麽?“我讓陳宴去博陵郡。”傅平安突然開口,“其實我心中也希望,所有信任的人都陪在我身邊,但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若是不放他們出去,我得不到真正的得力幹將。”“但有時候,我真的很想做一些更任性一些的選擇……”比如,如果當時直接將積分省下來,買更多的藥物,買延年益壽的,買驅病強身的,實際上,隻要省下些買糧種的錢,也不是沒有錢買這些吧。隻是,仍然挑挑揀揀,選擇了更符合“大義”的東西。“我知道是正確的選擇,隻是現在仍然……”有些無法克製地感到後悔。這是不應該的。傅平安抬起手按住額頭,另一隻溫暖的手覆蓋住了她的手,傅平安知道這屬於誰,但是對方並沒有說話。洛瓊花隻是安靜地按著她的手,讓兩人的呼吸頻率漸漸變得接近。於是急促的心跳漸漸放緩,傅平安感受到鼻頭的酸澀。就在這時,她聽見粗糲的咳嗽聲。她抬起頭,看見陳鬆如睜開了眼睛,對方花了好一會兒對焦,然後緩緩笑了。“沒想到啊,昨夜……臣以為是見不到陛下最後一麵了。”!第一百八十九章 傅平安愕然抬頭,見陳鬆如睜開眼睛,原本微弱的氣息眼看著是已經順了。她覺得這肯定是剛才的藥劑的作用,不禁鬆了口氣,心想這藥貴是貴了點,用處確實蠻大,卻聽陳鬆如說:“也不知怎麽,恍恍惚惚的,聽見有人好像在叫我,我好像都快過河了,又回過頭來了……”傅平安又提起一口氣來,疑心這或許是一種回光返照,但她不敢說,陳鬆如又開口:“陛下,你怎麽不說話呢,臣不是在做夢吧?”傅平安開口,聲音沙啞:“丞相不是做夢,若早知丞相的身體已經壞到了這種程度,今年朕不該去冬狩。”陳鬆如笑了:“陛下要是為了這事就不去做這不去做那的,就什麽都不能做了,但這是陛下的優點,陛下心裏將臣子和百姓看得很重。”傅平安感到有些羞愧:“朕並沒有丞相說的那麽好,朕原本……也差點忘了這些。”陳鬆如目光溫和:“沒有的事,陛下現在不就想到了麽,這就是陛下最大的優點了,陛下善於反思,就算已經無人敢反駁,陛下也總是在想,是不是哪裏做錯了,這真是了不起的事……”她像是喘不上來氣,深呼吸了幾口,傅平安連忙倒來熱茶,陳鬆如揮揮手表示不需要,又繼續道:“越是身居高位,越要吾日三省吾身,這個話聽著簡單,但是臣四十歲才明白這個道理,但是陛下好像生來就明白,這一點,臣就不如陛下。”傅平安緊緊攥緊拳頭,她看出陳鬆如的眼神又開始恍惚。顯然,實際上那藥劑隻是吊了一口氣回來,並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改變。她低頭忍住眼淚,擠出一句:“朕沒有那麽好。”陳鬆如仰頭,看見身後的洛瓊花,愣了一下,道:“娘娘也來了,真好,臣竟然可以得到兩位相送,已是此生無憾。”她握著洛瓊花的手,問:“你是怎麽看待陛下的呢?”洛瓊花垂眸露出淺笑:“我認為您說得對。”陳鬆如定定看著她,目光一動不動,洛瓊花回望過去,過了一會兒,陳鬆如嘴唇翕動,輕聲道:“娘娘會怪臣麽?”傅平安不明所以,洛瓊花卻一下子明白了。當年還未定下皇後人選之時,陳鬆如深夜拜訪,勸說母親送自己入宮。至今想來,很難說那番話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因為就算是今日,洛瓊花也認為,就算沒有任何人勸說,她也一定會進宮。年少的她自有一腔熱烈,覺得前方永無窒礙。說那是天真也好,愚蠢也好,就實際上就算是那些輾轉反側的時刻,她也並沒有後悔。畢竟……喜歡陛下的心情,並沒有改變,甚至隨著時間的流逝更加濃烈。所以她立刻搖頭,開口道:“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與您無關,您……隻是說服了母親而已。”說到這,洛瓊花望向傅平安,傅平安若有所悟,露出一些思索的表情來。陳鬆如道:“臣隻是有時覺得,娘娘好像確實不如過去開心。”洛瓊花搖頭:“這未必就是不開心,隻是年少時的開心,和長大後的開心有些不一樣而已。”陳鬆如笑起來,伸手將洛瓊花的手和傅平安的手交疊到一起:“我突然發現,人老了,還是更喜歡一些和和美美的故事,你們既小時候就玩得好,以後就也要好好的,臣後來回家想了想,覺得陛下那隻立一後的理論,是很有道理的,但是,沒有子嗣真的是陛下的問題麽?”傅平安聞言登時紅了臉,期期艾艾道:“不是……也、也不能這麽說,咱們、咱們其實都沒什麽問題。”她抬頭望向洛瓊花,見洛瓊花驚訝地看著她,而陳鬆如仰頭望著洛瓊花道:“您知道麽,上次我勸陛下立個昭儀開枝散葉,陛下跟我說,是因為她的問題不能生育。”洛瓊花瞪大眼睛:“什麽?”陳鬆如道:“是吧,果然是騙人的吧,真是,何必為了不立昭儀,用這種話騙我一個老婆子,真是把我嚇得夠嗆當然,也不是說沒有子嗣就是不行,但是若是要過繼,可是麻煩很多啊。”洛瓊花恍恍惚惚,這時才明白過來,原來陛下為了不立昭儀,跟陳鬆如說她自己不能生育。這自然是出於對陳鬆如的信任,但也真夠叫人覺得心驚膽寒。“隻立一後的理論又是什麽呢?”洛瓊花問。陳鬆如道:“陛下,您自己說,您那巧舌如簧,臣雖覺得有道理,都難以重複出來。”兩人的目光這下齊齊落在傅平安的身上,傅平安隻好硬著頭皮道:“朕的意思是,若是宮後妃太多,難免會有妒忌猜疑,於子嗣也不利……”“對,還說子嗣長大後聯絡大臣內鬥,動搖國本。”傅平安尷尬道:“此時為何要說這個呢。”陳鬆如道:“正是在此時才要說這個,若陛下真這麽想,未來和臣的同僚對抗之時,難道隻孤身一人麽,連娘娘的幫助也不要麽?”傅平安望向洛瓊花,洛瓊花想說從前那些“臣妾不介意陛下立昭儀”的老話,但不知為何,此時此刻卻說不出口。或許是因為是在將死的陳鬆如麵前,她無法說出這她自己都心存懷疑的話來。她沉默不語,陳鬆如又問她:“娘娘,您會站在陛下身邊支持陛下麽?”洛瓊花輕吐出一口氣來,終於還是點了點頭:“我會的。”傅平安眼睛一亮,雖是眼下這樣的時刻,麵上仍然露出一些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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