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從前宮中的侍從,最擅長做當下時興的妝扮,要替她打扮起來。柯月彌聞言望向使官,想起對方昨日對她說的話“聖女,你一定要成為魏王的妃子,這是你唯一的使命。”真荒謬。在來魏國之前,她唯一的使命明明是“成為神的妃子”。但有一點是相同,反正她不能做“作為人的自己”。在王庭,她名義上是聖女,但實際上也不過不清楚父母是誰的孤女而已,聖女的人選來自於老祭司的占卜,而自從五歲成為聖女之後,她便再也沒有離開過王庭的聖殿。直到現在,她被送到魏國,來成為一個從未見過的人的妃子。從某個角度來說,其實確實也沒什麽區別。鏡中的她被敷粉描眉,盤起長發來,又穿上時下流行的半袖與褶裙,很快便成了一個魏國女子,那婦人最後在她的額頭粘上了一朵桃花狀的金鈿,又給她帶上黃金的耳環,做完這一切,天都快亮了,使官連忙催促著讓她上了門口的馬車。進了馬車,柯月彌便看見了早就等在車中的柯藍鳶。柯藍鳶也穿著繁複的禮服,但是比起她來就樸素很多,一看見她的妝扮,柯藍鳶便黑了臉,道:“你還真是迫不及待。”柯月彌懶得理她,坐下便望向窗外。雖然窗外黑黢黢一片,什麽也看不清。兩人都被送到他國做質子,理論上大概應該會親密無間門,但實際上經過了最開始同病相憐的酸楚之後,兩人便開始沒太多話可聊。與柯月彌不同,柯藍鳶確實是作為貴族嬌養長大的,所以平日與她說話,難免漸漸盛氣淩人。柯月彌也討厭對方的天真,特別說對方一臉向往地說著她的姑姑柯藍微一定會踏平魏國,帶她回去的時候,柯月彌簡直想說一句“做夢吧,知道你父親柯卑孥和柯藍微幾乎水火不容了麽?”不過她又想,柯藍鳶隻有十五歲,還是個孩子,於是懶得與她計較,沉默以對。柯藍鳶卻又激她:“我打聽過了,聽說魏王根本不想立妃子,她和皇後感情好得很,你的算盤要落空了。”柯月彌聞言心中一動,但嘴上道:“那不是正好,我大不了被貶為庶人,剛好回歸自由,你就沒戲了。”柯藍鳶氣得七竅生煙,簡直想要動手打她,馬車卻停了下來。外麵傳來內官的聲音:“諸位貴人,且下車吧。”柯月彌下了車,環顧四周,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那麽多魏人。天已經蒙蒙亮了,於是她迎著晨光清晰地看到了那些馬車上金光燦燦的雕飾和那些人身上流光溢彩的錦緞,她深吸一口氣,發現雖是冬天,這兒的空氣也並不像漠北那樣冰冷幹燥。她回過頭望向來路,發現路上鋪著黑色的像是石炭一樣的石子,正是那些石子將路鋪得平整寬闊,所以她一路過來,都沒有感覺到馬車的顛簸。但這石頭是石炭麽?魏國竟然富裕到用石炭鋪地?心中難免浮現出一絲驚駭來。她望向身邊的柯藍鳶,見柯藍鳶眼中也是有一抹驚訝,便知道會產生這種心情大約也不完全是她沒見過世麵的緣故,正這般想著,邊上有人問:“你們就是鬼戎來的質子吧?”別說柯藍鳶了,柯月彌聽見這話,都有些不舒服,便隻當沒聽懂不回,柯藍鳶卻已經氣炸了,但氣得厲害,反而說不出話來,磕磕絆絆說了一句“你們這些魏蚺真煩人”,卻是用東胡話說的。這邊的人也聽不懂,反而笑問道:“你說了什麽?”柯藍鳶又是說了一堆罵人的話,但她越說周圍也隻是笑得越厲害,直到有人說了句:“你們別說了,她在罵你們呢。”柯月彌在人群中看見一個高大的女人,看起來已經到了中年,臉上有不甚明顯的歲月的痕跡,但或許是因為眼神銳利而有神,於是那些歲月的痕跡反而為她增添了沉澱的魅力。這是誰啊?腦海中剛冒出這個念頭,周圍的人便紛紛行禮道:“參見武信王。”武信王是……邊上柯藍鳶咬牙低聲道:“原來這人就是傅靈羨。”柯月彌麵露驚訝:“你知道啊?”柯藍鳶翻了個白眼:“真是懶得跟你說話,她十年前駐守雲陽城,那個時候就是她跟咱們打仗。”柯月彌道:“原來是這樣,那她算得上是咱們的仇人?”柯藍鳶咬牙切齒:“是!”說話間門,傅靈羨走近了,她看上去很溫和,笑著看著她們說:“你們不會說官話麽?那孤帶你們進去吧。”柯月彌道:“會說一點,但不熟練。”或許是因為她這句話語氣太好了,柯藍鳶狠狠戳了一下她的後腰,柯月彌就不說話了。傅靈羨想著好人做到底,便帶著兩人進了宮,到了宮宮門前,她叫來認識的宮人,道:“這兩人是東胡的聖女和王女,陛下沒叫你們接待麽?”宮人這才道:“兩人打扮得太像魏人了,奴才都沒認出來,且隨奴過來吧。”傅靈羨暗想,陛下這不想立昭儀的心思還真是夠堅決的,竟然真的連一點關注都不給麽?正這麽想著,邊上傳來一句生硬的官話,說的是:“武信王,你去不了漠北,是你們的皇帝不信任你麽?”傅靈羨皺眉望去,看見兩人中年紀小些的那個,正一臉挑釁地看著她。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個是鬼戎的王女。小小年紀身在異國,竟然還想著挑撥離間門呢?傅靈羨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懂麽?”柯藍鳶一臉不屑:“奴隸才會說這樣的話。”傅靈羨臉色微變,皺眉望著這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女,邊上傳來一聲:“王女的官話更不好,她不是這個意思,希望武信王不要在意。”是聖女柯月彌。柯月彌一邊這麽說著,一邊按住了柯藍鳶的腦袋,下壓著道:“快道歉,王女。”柯藍鳶伸手想要拍開柯月彌的手,卻一不小心打到了自己的腦袋,頓時更加抓狂了。傅靈羨看著看著,心中的氣也就散了,無奈對身邊的宮人道:“你帶她們進去吧,孤去朝陽宮了。”宮人領命,傅靈羨轉身走了。柯月彌鬆了口氣,在柯藍鳶耳邊氣道:“你是不是想把我們都害死,你還記得我們在哪麽?!”柯藍鳶仍是不服氣,但卻也記起來,眼下處境確實不妙,她不說話了,卻也不看柯月彌,時不時翻個白眼給柯月彌看。柯月彌懶得在意。她現在已經被眼前的景色迷花了眼。冬天花園裏竟然還有花,牆上的花燈竟然能有那麽繁複的雕花,屋簷上的獸脊是如此栩栩如生,而周圍的每個人,都又香又精致,就像是畫中的人和畫中的景象。他們聚集在一起,緩緩移動,說是要去給皇後請安,但柯月彌越走越落後,她簡直看花了眼,突然瞧見湖邊的紅梅,便忍不住離開人群走過去,攀著樹枝嗅了嗅花香。這是什麽花,她從來沒見過。正這麽想著,腰側突然一痛,猛烈地撞擊之下,她往湖中跌去。她重重跌在了冰麵上,腦袋發懵地往後看去,看見柯藍鳶沒事人似的正望著天空。這家夥……柯月彌咬牙切齒,知道對方肯定就是故意的,但大概也沒想真傷害她,畢竟大冬天的,湖麵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就算摔下來也不會出事。隻不過,會有些狼狽。精心裝飾的發髻變得淩亂,華麗繁複的衣服上也沾上了濕漉漉的泥土。更糟糕的是,冰麵太滑,她一時站不起來。她努力了兩下,變為坐在冰麵上,寒氣透布料,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就在這時,有一團白乎乎毛茸茸的東西,撲到了她的懷中。她低下頭,看見一隻雪團子一樣的長毛小狗。小狗的身上有一股清淺的幽香,像是剛才聞到的那花的香氣。她抬起頭,看見有人蹲在岸邊看著她,溫聲道:“沒事吧,還能站起來麽?”陽光之下,對方繁複的頭飾和滿身的寶石在閃閃發光,柯月彌眯起眼睛,震驚地“啊”了一聲。她難道摔壞了腦子麽?她怎麽覺得自己看見了神仙?!第一百九十一章 柯月彌忍住顫抖,環顧四周。這個房間鋪著青灰色的石磚,糊著青綠色的窗紗,正中央的矮榻所用的木料亦是褐中帶綠,於是透進來的陽光也仿佛帶著隱約的青色,透過暖爐飄出來的灰煙,令房間顯得冰冷而虛幻。她不知道這是什麽房間,隻是感覺到房間是溫暖而幹燥的,讓她漸漸停止了顫抖,就在這時,房門打開,兩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女孩進來了,一個人手上端著一盆熱水,一個人手上捧著一些衣裳。那捧著衣裳的女孩道:“你有福氣,咱們娘娘看你可憐,特意送來了她自己的衣裳。”另一人道:“過來用熱水擦擦吧,這樣就不冷了,幸好湖水結了冰,不然你就慘了。”柯月彌恍惚了一下,腦海中又回想起剛才的情形。晨曦之中,滿頭珠翠的女子被圍繞在眾人之中,像是祭天儀式上放在高台上的神像,在看清臉之後,柯月彌更有這種感覺,對方的麵容端麗沉靜,眼神含笑神情溫和,但因為過於美麗,反而令人覺得遙遠。晃了一下神的功夫,邊上一個梳辮子的宮人喊道:“哎呀娘娘,如意跳下去了。”那女人便說:“先把這位姑娘拉上來,別去抓如意了,反而把它嚇著。”柯月彌低頭望向懷中的小狗,意識到“如意”是這條小狗的名字。而這位美麗如神仙妃子的女子,是“娘娘”。如今魏王宮中,唯一能被稱為娘娘的應該就是皇後吧,聽說太後也在,但是太後的年紀應該不會那麽輕。正這麽想著,她被拉了上去,站在了對方的身邊。近距離看,更覺是個雪膚豔容的美人,柯月彌向來被稱作貌美,此時卻不免有些退縮,再加上冰水滲透了衣服,她忍不住瑟瑟發抖,又打了個噴嚏。對方忙道:“帶她就近找個燒了碳的房間,換一身衣服,你沒事吧?”對方溫和地看著她,令柯月彌很懷疑,一個如此溫柔的女人,真的是魏王的皇後麽?她搖頭,宮人見她又要打噴嚏,連忙把她拉走了,柯月彌走出人群,回頭看去,對方已經被人群簇擁,看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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