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成親幾年後,小元氏有了身孕,沈老二為了妻子過得好點兒,這才慢慢踏入元家,幫襯著妻兄元朗跑跑運輸,幫襯生意。


    這些年來,元家生意日漸做大,早在幾年前開始,元朗便有意將洛水鎮上的兩個鋪子一個果園交給沈老二打理,其實這些年來沈老二為元家出了不少力,可許是一來,這麽多年來,沈老二早已看清沈家是個什麽德性,他不並不想接受元家的鋪子,以防被沈家跑來鬧事吸血,回頭反倒是將整個元家給害了。


    這二來,沈老二是個迂腐古板之輩,如今的日子過得已是好過許多人,他走南闖北,見識不少人不少事,深知欲成事者要心硬堅韌,他日若是走出去了,若走遠了倒還好,若就在鎮上,將來遇事,怕是不單單要失去家人,更怕是會失去整個村子。


    沈老二並不貪心,如今生活足矣,故而這十餘年來,一直不顧元朗勸阻,一直死巴巴的賴在了村子裏不走。


    可如今,沈家人不得安寧,山上猛獸時時侵襲,女兒又被恐嚇至此,何時是個頭啊?


    旁的一切都能忍受,唯獨,禍及妻女性命,豈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沈老二說完這話後,隻緊緊攥緊了拳頭。


    不說則足矣,一旦下定決心,沈老二亦是說一不二的。


    小元氏聽著丈夫的決定,隻抬手緊緊捂住了唇。


    她是個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柔弱之女,小元氏自然樂意跟著丈夫一起搬去鎮上,這些年來無論是兄長還是嫂嫂,年年月月的勸說她,可小元氏了解丈夫的性子,她憐惜他,理解他,願意同他一起吃苦。


    其實,也不算吃苦,住在這村裏裏,雖窮苦了些,偶爾受些委屈,可枕邊人將她捧在了手心裏,心卻是自在的。


    可如今,丈夫話語一出,高興激動之餘,小元氏卻上上下下打量著整個屋子,心裏竟是滿滿的不舍與不願。


    “春日的種子已種下了,最快,怕也該等到這一季收成了再合計,這事,咱們心裏頭計較著便是,不急,慢慢籌備著來!”


    沈老二夫妻二人議完事後便開始收拾廚房。


    屋子外,暖陽高照。


    沈媚兒大病初愈,本想幫襯二人一起收拾,卻被小元氏激動得跳了起來直拉扯著沈媚兒拉回了炕上躺著。


    沈媚兒躺了幾日幾夜,如何還能躺得下,一轉眼,她便下了炕,搬著張凳子坐在太陽底下曬太陽,又搬了張小桌子出來,將沈老二買的榛子雞撕開,邊曬太陽邊吃雞肉。


    八寶榛子雞入口即化、酥軟香甜。


    依然是記憶中熟悉的味道。


    沈媚兒愛吃榛子雞,實則是聽說這榛子雞珍貴,鎮上有錢人家府邸每月會準時預定,沈媚兒便也效仿著,每月要定上一隻。


    成親前,沈老二每月給她買,後來嫁給打鐵匠後,打鐵匠亦是每月給她買,後來,他時常惹氣她時,隔日一早醒來,便能聞到一陣熟悉濃香的雞肉香——


    沈媚兒吃著吃著,忽而想起了前世那悶不吭聲、那老實可憐人來。


    思及至此,沈媚兒隻幽幽歎了口氣,下一瞬,見磊哥兒拿著個小掃帚從屋子裏出來,沈媚兒立馬將他召喚到跟前。


    磊哥兒一臉警惕的看著她。


    沈媚兒微微板著臉,衝磊哥兒命令道:“張嘴!”


    磊哥兒嚇得往後躲了半步,不知沈媚兒在打什麽主意,半晌,在她目光的威懾下,隻小心翼翼得張開了嘴。


    嘴剛一張,便覺得嘴裏一陣香糯,一隻飽滿偌大的雞腿塞進了他的嘴裏。


    磊哥兒愣愣的看了看嘴裏的雞腿,又愣愣的看了看眼前的沈媚兒,隻見沈媚兒忽而摸了摸他的臉,道:“有兩隻雞腿,一隻給阿姐,一隻給磊哥兒,剩下兩隻翅膀,一隻給爹爹,一隻給娘親,可好?”


    沈媚兒邊說著,邊撕了個大雞翅往磊哥兒眼前晃了晃。


    見磊哥兒愣著不說話。


    沈媚兒隻將臉微微一鼓,道:“怎麽著,你個小貪心,一個雞腿還不夠,難不成你還想搶爹爹娘親的雞翅不成?”


    沈媚兒頓時嬌嗔的瞪了磊哥兒一眼。


    隻見磊哥兒呆掉了似的,整個人直愣愣的看著沈媚兒,隻有些緩不過神來。


    沈媚兒見他小癡呆似的,呆在了原地,頓時噗嗤一聲笑出了聲兒來,隻用那油膩膩的手指,複又將磊哥兒的小臉掐上一掐,在對方一臉茫然又一臉呆愣的目光中,飛速逃離了“欺淩”現場。


    “爹爹,娘親,吃雞翅!”


    沈媚兒舉著雞翅,壓根不待二人拒絕,便飛快先一步將雞翅塞入了他們嘴裏,糊了二人一臉油。


    這八寶榛子雞從來都是沈媚兒一人獨享的,此刻,是第一次,一家人同吃一隻雞。


    沈老二同小元氏二人將雞翅都要吞了。


    沈媚兒吃完榛子雞後,也不走,隻賴著趴在窗口,瞧著夫妻二人幹活,飯菜將要熟時,聽小元氏念叨著菜刀鈍了,改日讓沈老二再去打上一把時,沈媚兒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爹爹,咱們鎮上鎮西口那家打鐵鋪子還在開麽?”


    第12章 憶往昔


    “打鐵鋪子?”


    沈老二見女兒趴在窗口,冷不丁發問著。


    他立馬放下了正在磨的鈍刀,隻有些疑惑的看著沈媚兒,似乎有些驚訝於女兒緣何會有此一問,又似乎有些驚訝於她如何知曉鎮上有著這樣一間打鐵鋪子。


    要知道,在女兒眼中,素來隻有那些首飾及衣裳鋪子,這些粗鄙肮髒之所,是壓根入不得眼的。


    沈媚兒話語剛問出口後,便隱隱有些後悔了。


    她原是想過些日子,待自己身子大好後,便借著去舅舅家暫住一陣,然後自己悄悄前去打探一番的。


    不過,後悔也來不及了,不多時,沈媚兒隻裝模做樣道:“呃,之前在舅舅家,跟舅母一起去那家鋪子打過剪子,舅母說那家打鐵鋪打的鐵鋒利,好使,爹爹下回也可以去那家鋪子打把菜刀回來!”


    沈媚兒睜著眼睛說著瞎話。


    眼不紅,心不跳的。


    沈老二聽了後,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菜刀,又看了看沈媚兒,微微不自覺地勾了勾唇,那張老派生硬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別別扭扭的溺寵,嘴上隻輕輕道著:“鎮西口的那家打鐵鋪子如今已關門了。”


    說著,沈老二想了想,又道:“聽說那薛老頭去年冬天喝了酒凍死在了街頭,如今鋪子關門大半年了,往後怕是不會再開了。”


    沈老二話音一落後,沈媚兒愣了一愣。


    好半晌,她才反應過來,沈老二嘴裏的薛老頭指的是誰。


    原來薛老頭是鎮上打鐵鋪子的東家,說是個鋪子,卻不過是個泥磚木頭堆砌的簡陋屋棚,裏頭砌著火爐,架著火器灶,滿屋子全是生冷的鐵器。


    薛老頭祖上十數輩都是打鐵的,祖祖輩輩經營著這間打鐵鋪子,雖賺不了幾個錢,隻如今這世道有些不太平,南邊常年患水災鬧瘟疫的,年年死人無數,也有許多人淪為流民,不是餓死便是病死,這鋪子雖算不得什麽要緊營生,卻是個吃飯的家夥,養活一家人卻是不成問題的。


    鎮上,包括下頭村子裏的人,一些鐵器都是在他那裏打的。


    薛老頭有一獨子,打小在生鐵兵器中打滾長大,酷愛兵器,酷愛功夫,十三歲那一年,被朝廷征兵去了戰場,如今十數年過去,再無音訊。


    薛家人日日盼著兒歸,好回來繼承這祖上的家業,繼承這間破舊卻能糊口的打鐵鋪子,不想,卻是日複一日的失望心死。


    村子裏傳揚那薛家獨苗怕是早已戰死沙場,死無全屍了。


    早兩年,薛家老婆子病逝,自此,薛老頭子日日鬱鬱寡歡、酗酒作樂,終於,兩年後醉酒凍死在了街頭。


    至此,這間開了上百年的老鋪子一夜間關了門,再無人踏足。


    所有人都以為這間鋪子會一直關閉下去,所有人都不知道,這間鋪子馬上便要開起來了,因為,薛老頭子那前去當兵走了十多年的獨苗回來了。


    北方戰亂十數年,終於打了勝仗,終於將北邊的蠻子突厥打退到了關外,為此,去年皇帝老兒下令削減三層賦稅,整個大俞的百姓全都在歡呼雀躍,就連沈家村也是獲了利的。


    這件事,沈媚兒還約莫有些印象。


    而之所以令沈媚兒無比確信那鋪子會重新開起來的原因,是因為,這薛老頭是她前世過世的公公,而那從戰場上回來的獨苗薛平山,便是前世那個娶了她後被她拋棄了的粗鄙之夫!


    薛平山後來繼承了鎮西口的那間打鐵鋪子!


    成為了沈媚兒嘴裏十分嫌棄的“打鐵匠”!


    隻是前世,沈媚兒對打鐵匠漠不關心,並不知這鋪子具體是什麽時候開起來的,也不知這打鐵匠是具體什麽時候回來的,更不知,這會兒是回了,還是未回。


    上輩子,她是在半年後的冬天,沈老二將人親自請到家中做客時,頭一回見到此人的。


    那日,爹爹竟冷不丁的直接在飯桌上,將她許給了對方,沈媚兒當場氣得渾身發抖,當場便要將人趕走,還將腳上的繡花鞋脫了呼到了對方臉上。


    當日,那老男人連夜冒雪下了坡,牽著屋子外的老馬離開了沈家村。


    沈媚兒將他用過的茶碗、酒杯,碗筷全扔到了外頭。


    臨走前,那滿臉胡渣的老男人還牽著馬繩抿嘴麵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


    而此事距今還有半年的時間,次年二月,沈媚兒才成親嫁給了他。


    大太陽底下,沈媚兒邊曬著太陽,邊暗暗回憶著前世那些過往。


    大多已記不清了,隻零零散散的記得一些印象深刻的。


    畢竟,前世夫妻一場,畢竟,前世打鐵匠對她照拂有佳,畢竟,前世是她有負於他的。


    沈媚兒琢磨著改日尋借口去鎮上打探一回。


    隻是,在沈媚兒印象中,那是她嫌棄的人,又素來是對方遷就她的,她從來就沒有主動施舍靠近過他,那人,又不是她的父母家人,能夠讓沈媚兒輕易的悔恨討好,哪怕是重活一世,哪怕覺得有心想要補償,沈媚兒依然有些不大習慣。


    沈媚兒躺在椅子上,邊唉聲歎氣之餘,邊有些貪念如今眼前的美好陽光。


    正想得出神之際,忽見磊哥兒端著一杯熱乎乎的蜜漿茶過來,隻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隨即抿著小嘴,終於鼓起了勇氣,衝她道:“娘親```娘親讓我送來的。”


    蜜漿是剛剛沈老二親自買回來的,這會兒便被小元氏泡好了。


    熱騰騰的。


    媚兒已經有些清不清多久沒有喝過了。


    在媚兒生不如死,嘴角幹裂,七日七夜未曾進過水進過食的那一陣子,她一度出現了幻覺,幻覺中的畫麵便是娘親端著這樣一杯熱騰騰的蜜漿茶向她走來。


    沈媚兒盯著磊哥兒手中的蜜漿茶看了一陣,良久,隻緩緩從磊哥兒手中將茶接了過去,卻並沒有第一時間喝,隻彎著一雙眼,衝磊哥兒柔柔道:“磊兒,再去拿個杯子來,阿姐分你一半!”


    沈媚兒笑眯眯的看著磊哥兒。


    沈媚兒話音一落,隻見磊哥兒目光定定的看著她,直到這會兒,小眼神已不像方才那般躲閃害怕了,卻依然定定的看著她,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似乎,還想要再確認一下,眼前的阿姐,是怎麽了。


    沈媚兒也不著急逼迫他。


    見他沒動,便緩緩起了身,打算自己親自起身給他拿。


    卻未想,她剛剛站起來後,忽見山坡下的一株柑橘樹後,一道穆青色身影一晃而過。


    沈媚兒剛剛提起的步子頓時一頓,停了下來,隻疑惑的朝著山坡地下看去。


    柑橘樹上,一抹穆青色衣衫的衣角掛在了上頭。


    有人躲在了後頭。


    何人在此鬼鬼祟祟的。


    沈媚兒頓時擰著眉,端著茶杯,緩緩走過去一探。


    她剛走屋子前坪的土坡上,便見柑橘樹後的那道身影緩緩探出了一雙眼來,見媚兒出來後,對方立馬理了理衣裳後,隨即,從柑橘樹後緩緩踏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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