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年輕男子。


    隻見對方十六七歲左右,生的麵白唇紅,秀秀氣氣,隻身形清瘦,看著有幾分文弱,對方一身穆青布衣加身,頭戴著青布綸巾,做書生打扮。


    穿戴幹幹淨淨、清清爽爽,隻大冬日裏,未著襖兒,且瞧著那穆青布衣已洗漱得略有些泛白,依稀可見清貧之色。


    這人便是村子裏唯一的讀書人,季家的獨子季白是也。


    白郎?


    若是往日,沈媚兒見了此人,定然會欣喜得意上前呼喚勾搭。


    隻這會兒,沈媚兒居高臨下的看著腳下那道青澀到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竟久久沒有隻言片語,整個人隻定定的立在原地,盯著眼前的人,神色淡然。


    “媚兒妹妹。”


    季白見到沈媚兒頓時一喜,麵露喜色。


    隻是,下一瞬,隻見他飛快地朝著左右四下看了一眼,待看清周遭無人後,便立馬遠遠的朝著沈媚兒作了個揖,壓低了聲音,遠遠問道:“媚兒妹妹,身子可大好了?”


    季白看到沈媚兒,關切之意明顯。


    不過他是讀書人,比之旁人,多了幾分規矩。


    譬如,如今家中正在為他相看親事,他萬萬不想被人撞見,他來私會沈媚兒。


    故而,前世覺得的感動與驚喜,落到了今生,隻覺得對方小心翼翼的身姿裏,略多了幾分躲閃及鬼祟,少了幾分灑脫與堅毅。


    畢竟,無論是沈老二,還是前世的打鐵匠,都是錚錚漢子,說一不二的。


    沈媚兒看著遠處的身影,竟一時不知作何言語。


    對方許是心下慌亂,顧忌四周,便也沒來得及顧忌沈媚兒的神色,便也未曾發現如今沈媚兒與往日的不同。


    他左顧右盼一陣後,不待沈媚兒回複,便忽而飛快的從袖口摸出一個紙條,然後揉成了一個小團,遠遠的朝著沈媚兒拋來。


    紙團落到了沈媚兒的腳邊。


    對方朝著沈媚兒做了個手勢,便衝她笑了一下後,用口型衝沈媚兒叮囑了句什麽,隨即隻微微彎著腰,朝著沈媚兒又作了個揖,隨後又左顧右盼,小心翼翼地原路摸了回去。


    轉眼,便消失在了沈媚兒的視線中。


    隻那道穆青色的背影剛走沒多久,忽見右下角,陳家的屋子,有人提著個木桶走了出來。


    那人邊走,邊順著那道背影消失的方向踮著腳看了又看。


    不多時,那人轉身,朝著坡上的沈媚兒直直看了過去。


    四目相對間,那雙溫和清澈的目光中,仿佛有一道冷光閃過,隻很快稍縱即逝。


    沈媚兒卻並沒有收回目光,也不曾目帶挑釁,隻平靜而淡然的與之對視著。


    良久,那人率先收回了目光。


    那道單薄消瘦的身影也很快返了回去。


    四下平靜後。


    沈媚兒心思已是百轉千回,良久,她隻微微蹙了蹙眉,彎腰將那個紙團撿了起來,隻見紙團上寫著:戌時,老地方見。


    第13章 論人心。


    當夜,吃飽喝足後,媚兒早早便睡歇下了。


    將村口老槐樹下的約,早早拋在了腦後。


    季家那書生後又到沈家坡下轉悠過幾回,不過,沈媚兒一直在屋子裏修養身子,他未曾會到麵,有一日,沈老二在坡下撞見了他一回,隨口問了他一句後,季家那書生嚇得臉色一白,便再也未曾露過麵了。


    沈老二聽小元氏嘮叨過幾回季陳兩家的親事,夜裏小元氏曾唉聲歎氣過一陣,直道:“媚兒喜歡那些白淨些的,也喜歡有才情些的,我眼瞅著打小對誰都愛答不理的,唯獨對季家那白哥兒賞過一些好臉色,如今,季家要同陳家說親了,你說,媚兒若是知道了,會不會傷心難過?”


    頓了頓,小元氏又喃喃道:“那季家那尤大姐也是的,她往日裏嚴格便嚴格,咱們家媚兒又沒礙著她什麽,作甚要說那些勞什子話,將咱們家媚兒貶低得一文不值,一個村子裏,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有甚意思,白白令咱們家媚兒氣了好幾夜,哼,有這樣的婆婆,誰嫁過去都得受委屈!不嫁也好!“


    小元氏這個好脾氣難得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叭叭叭的跑來跟沈老二告狀,越說越委屈。


    不過,最後,又隱隱歎了口氣道:“可咱們村子裏頭,就隻有白哥兒這麽一個讀書人,其他後生,各個大字不識,眼瞅著媚兒一日日長大了,這往後···該如何是好啊!”


    “大哥結交的又多是些商販之流,媚兒嫌棄得要命不說,就連我都有些瞧不上,真真愁死個人!“


    這些話,都是小元氏往日叨叨的。


    沈老二聽在了耳朵裏,自然對季家那書生沒甚好印象,隻冷眼相對了一番。


    加之,他以為那書生是在陳家跟前轉悠,便也未曾在意。


    卻說,村裏的戲班子咿咿呀呀唱了幾日大戲後,總算是停歇了下來,恢複了昔日得寧靜與淳樸。


    因老虎這事一耽擱,春種的事宜拖了幾日後,事情一落定,挨家挨戶便又背著鋤頭下了地,播種的播種,墾地的墾地。


    幾日下來,沈媚兒也日漸適應及習慣了這白得來的美好恩賜,她一改前世散漫跋扈,醒來後的幾日,隻認認真真的挽起袖子跟在小元氏身後轉悠。


    小元氏做飯,她便燒火,小元氏切菜,她便洗菜,小元氏炒菜,她便伸著兩隻白嫩的手指,偷吃,雖時時幫著倒忙,弄得整個廚房雞飛狗跳,但日日跟條小尾巴似的跟著小元氏身後轉悠,小元氏自是欣喜不已。


    小元氏驚奇的發現,驚嚇大病一場後,寶貝女兒變了,變得嬌嗔可人,亦變得黏糊可愛了,若是擱在從前,別說跟她一起下廚,就連進了廚房,出去後都恨不得重新換上一身衣裳,可這會兒,隻覺得樣樣新鮮好玩,樣樣都想要觸碰一二似的,就跟回到了小時候似的,那時,小元氏做飯,女兒便抱著她的大腿四處晃蕩,甜膩膩的撒嬌說著:娘親抱,娘親抱抱媚兒。


    小元氏一時恍惚不已。


    並且,女兒原先便是個生氣包,見天處處不順眼,處處不如意,一日裏,要發上好幾回小脾氣,有時,小元氏見了都忍不住有些緊張害怕,可這會兒,已經好幾日過去了,竟從未曾發過一次脾氣,且日日笑臉相迎,就連對磊哥兒,都好似親昵了不少。


    想起昏睡不醒,噩夢連連那幾日,小元氏心疼歎息不已,隻以為定是女兒那日嚇破了魂,心裏頭害怕,這才黏人黏糊得厲害,壓根未作他想。


    在她眼裏,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都是她的寶貝女兒,都是她的肉她的寶。


    這日,天氣大好。


    沈媚兒怕冷,便是春天快要過去了,家裏依然還燒著大炕。


    大炕燒得熱乎乎的,沈媚兒睡得又香又飽,這日,將懶腰一伸,難得早早醒了。


    沈媚兒穿好衣服後,來到了銅鏡旁。


    額頭上的傷口已經慢慢結痂了。


    在太陽穴上頭,現在,約莫有大拇指蓋大小,傷口殷紅,血肉交加,落在她白皙的臉上,顯得尤為紮眼,待日後好了後,傷口會變小一些,卻也有半個指甲蓋大小。


    不過,傷口形狀是顆桃形的,其實並不醜,然而,沈媚兒是個要求非常高的人,尤其是對於容貌,幾乎到了變態的重視程度。


    前世,她十分嫌棄討厭這個疤痕,故而一直對陳家那翠花厭惡有加,隻覺得都是對方害她破了相,害得她日日早起,給這疤痕描紅上色,繪各種圖案花瓣做掩蓋。


    這會兒,看著銅鏡裏,看著額頭上這疤痕,媚兒依然為鏡子裏的容貌所傾倒,所得意,依然為這道疤痕感到不喜,感到惋惜,但是,所有的情緒已無前世那般強烈了。


    這張臉,這容貌,除了令她膨脹,令她迷了心魂,失了智商外,還曾令她受盡苦難,說盡折辱,直至,奪了她整條命。


    這張臉,媚兒依然是喜歡的,依然是驕傲的,卻暗自發誓,定要喜歡的清醒,喜歡的淡定。


    、


    這樣想著,媚兒不由拿起梳妝台上的描紅,在傷口旁緩緩修飾著,學著前世的習慣,十分熟稔的在額頭上花了一朵臘梅。


    恰逢,這時,磊哥兒端著杯熱茶進來了。


    媚兒便放下畫筆,將磊哥兒拉過來,將額頭上的傷口朝著磊哥兒跟前一湊,皺巴著一張臉,一臉大驚小怪道:“磊兒,快瞧,阿姐頭上怎麽開出了一朵花來了!這是怎麽了,阿姐害怕!”


    磊哥兒見媚兒緊張兮兮,立馬也跟著緊張了起來,趕忙將那茶往桌上一擱,立馬湊上前打探。


    隻剛一湊過去,正要抬手去摸,卻見沈媚兒又很快將臉一躲,咧嘴笑著衝他道:“騙你的,小傻子!”


    說著,媚兒伸手往磊哥兒臉上掐了一把,飛快起了身,道:“你這個小呆木頭定然是瞧不懂的,娘親才能欣賞到我的美!”


    邊說著,沈媚兒邊風風火火的要送去給小元氏欣賞。


    留下磊哥兒還一臉懵然的杵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喃喃道:“臘梅?阿姐的傷口怎地變成了一朵臘梅?”


    磊哥兒還在迷糊琢磨。


    沈媚兒卻走到了門口,正要掀開簾子出去,卻聽到屋子外頭,陳劉氏的聲音傳了來,道:“元家妹子,俺也是沒辦法,實在是走投無路了,這才舔著臉厚著臉皮來找你的!”


    “唉,翠姐兒那孩子,是個命苦的,她投錯了胎,生在了俺們家,是個受苦受累的命,不像你們家媚姐兒,是個小姐命!”


    “往日裏便罷了,橫豎咱們家那幾個姐兒都破爛慣了,可過些日子是她的大日子,總不好破破爛爛出來見人的,哎,孩子他爹就一雙手,又是個好吃懶做的,小寶前些日子不知是不是被那下山的畜生給嚇著了,這幾日哭個沒停,想叫大夫瞧上兩眼的錢財都沒有,隻能生生挺著,哎,這一切都是命,是他們命不好,怨不得旁人!”


    說著說著,聲音便帶起了哭腔。


    緊接著,小元氏關切的聲音立馬響了起了,忙道:“哎,您別哭,劉大姐,您甭哭,有什麽您直說便是,這鄉裏鄉親的,咱們又是鄰居,有什麽事情,能幫,定然是要幫的,您別哭了,您說吧!”


    小元氏是個單純心軟之人。


    哪裏受得住這般軟磨硬泡。


    小元氏話語一停,便聽到陳劉氏朝著小元氏放肆感激了一番,熱情到小元氏快要招架不住了,隨即,這才支支吾吾,有些尷尬開口道:“是這樣的,過幾日,會有客人上門來,咱們家翠姐兒年紀不小了,總是要見人的,隻是,咱們家窮,這都好幾年了,給翠姐兒置辦一身新衣裳的錢財都沒有,這客人來了,翠姐兒總不好一身破爛衣裳見人罷,聽說,聽說你們家媚姐兒年前做了那身大紅襖兒時,還剩下了一些布,能不能,能不能勻些給咱們家翠姐兒,我```我想連夜給她做身像樣些的衣裳,就穿那一回,穿了那一回,我便要翠姐兒立馬洗幹淨了給你們家媚姐兒還回來,你```你看怎麽樣?”


    說這話的,正是陳翠翠的娘老子陳劉氏。


    這話,已是不同時節,不同場合,不同方式,說過無數回了。


    是借?是買?


    都不是!


    是要!


    明晃晃的開要。


    隻是,前世,沈媚兒並不在乎,她用不上的,不要的,隨小元氏處置,甚至,還隱隱有些得意。


    可後來才知,你善意的饋贈,有時,並不會得到對方的感激,道謝,隻會將對方的胃口飼養得越來越大,這還不算什麽,你的善意,無私得付出,甚至,有時會成為別人眼裏的“侮辱”,“奚落”,她們非但不會感激感謝,反倒是暗暗發誓,終於一日,要打倒你,打敗你,再將這經年累月的羞辱,一一返還,回贈於你!


    前世的小元氏太過善良,前世的沈媚兒壓根不懂人性,注定了一敗塗地。


    然而今生——


    第14章 戲鄰居。


    有客人登門?


    這話,劉氏雖說得含糊,實則不言而喻。


    什麽樣的客人如此重要,自然是來相看,或者直接下定翠姐兒的客人。


    是季家跟陳家的好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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