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過是承恩公府二房的一個棄子,回去做什麽?”  “二哥。”沈舟目光灼灼,“你隱忍這麽多年,難道眼睜睜看著皇位旁落他人?我原以為父皇最疼愛的是小八,不想他最喜歡的是你。”  “不用想騙我回去,我在江南經營多年,大不了和王叔劃南北而治。”  “殿下說笑了。”江陵接了話頭,“若義忠親王登基,天下大勢在他,天下兵權在他,江南縱是再富庶,難道敵得過千萬鐵騎不成?更何況,這麽大的一筆銀子,玉器、舶來品、鹽業、漕運,你確認太上皇和義忠親王能舍得?” 第90章   “你們兩個口才都很好。”齊徽朗笑了下, 如滴墨落在水中,轉瞬即逝,隻留下個縹緲的影子。  沈舟垂下眼,半晌後輕聲道,“他說,這一杯敬你我從前情分,願你今後福壽雙全, 榮華富貴。”  齊徽朗甫一開口, 他的係統就開啟了一個支線任務, 策劃可能還沒來得及給這個小支線取名字,隻是單純地放了一段當時二人相處的最後情景。  慕容宇棠在房前佇立良久,終於推門進去,照舊若無其事地道,“傷可好些了?”  齊二公子倚靠在床頭, 微微皺著眉,“你既聽到了, 怎麽可如此淡然。”  他是真的不解。  “大約是還不敢相信罷。”慕容宇棠笑答道,“從前有些蛛絲馬跡, 我因著信你, 從未放在心上,現今,你預備如何處置我?”  暗處的影衛緊張地抓緊了身下的房梁,除了燕歌還能有誰。  “我常年病著,你我二人從未一起喝過酒, 今日不妨陪我小酌幾杯。”齊徽朗掀了被子下床,慕容宇棠扶著他,和尋常沒有任何不同。  桌上的白玉酒壺原隻是裝飾,並未裝酒,齊徽朗卻執壺倒出了香氣四溢的酒液,淺淺的一汪綠漾在薄如白紙的玉杯中,煞是好看。  “原本是給七殿下準備的?”  “不給誰,也可能是給我自己備著的。”  慕容宇棠點點頭,“我本就命不好,廟裏和尚說我是天煞孤星,自小被父母送去謝家念書,除了你一個朋友,倒也無甚親近的人,這樣也好,很好。這一杯敬你我從前情分,願你今後福壽雙全,榮華富貴。”  說罷從容飲盡,低低歎了口氣,“回去躺著吧,睡一會兒就好了。”  江陵觸發的比沈舟要慢,等他看完劇情,聽得齊徽朗道,“到底是少年心性,我若是你,便不會說出來此事。他可告訴你,他在門口探聽了什麽?”  “探聽?”沈舟嘲諷一笑,“我無話可說。”  多年摯友也可下如此毒手,此刻的局麵,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他是你謝家學生,難不成會真心待我麽?”齊徽朗像是很看不慣沈舟這副樣子,“我原以為你是個聰明的。就算是真心,他真心以待的也不過是那個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齊二罷了。那個不是我。”  “哪怕江南盡付你手,你也不過是個可憐蟲,日後你會有許多錦上添花的,可再也不會有人雪中送炭了,也對,你不稀罕。”沈舟轉身,“這兩個黑衣服的拿下,齊二公子好生保護起來,莫叫陌生人近了身,再驚著他。”  燕歌同另一個死士早就嚴陣以待,繃緊了神經,聞言忙亮出兵器,正要以死相搏,卻都意料之外的癱軟在地。  齊二公子頗有幾分意外,“這些隱私手段,你倒是用得不錯。”  沈舟道,“同二哥彼此彼此了。”  “可惜了。”齊二從袖子裏摸出來個白玉雕琢的小香囊,依稀能從鏤空的紋路裏看到裏頭黑色的香料,“算上這次,七殿下是第五次毒發了,可就不是起起疹子這麽簡單的事了。告訴你也無妨,這毒叫作滿庭芳,香味最是怡人,初聞便是毒入表裏,再聞毒入肺腑,第五回 可算是深入骨髓,無藥可救了。”  “你欲如何?”  “放我走,解藥雙手奉上。”  江陵搖頭道,“我不信你,誰知道你的解藥是不是有用。”  齊二將香囊拋在地上,白玉在堅硬的青磚地上碎開,濺起一些碎片,“隨你信不信,七殿下是死是活對我都沒這個重要。”  “你自己是死是活卻把握在我手裏。”江陵道,“你常年病著,體內藥□□雜,這蒙汗藥才對你沒用,可是難道不會引發你身體裏蟄伏的毒性麽?”  這是慕容宇棠介紹齊二時候說的,幼年不知道為什麽中過一次毒,對他的身體來說猶如是雪上加霜,一直到成年才稍養好一些。  “算起來,二殿下是真的可憐,如果早出生一刻,此時便是太子。”江陵往前走了兩步,“哪怕由你做承恩公世子,也比現在好得多,可偏偏今上需要給你樹一個擋箭牌,結果你成了二房的孩子,偏又遇到這樣的繼母。二殿下想過,要如何處置齊二夫人嗎?”  齊二眉眼裏藏著淺淺的陰蟄和狠毒,“你都不打算處置江賈氏了,區區一個齊二夫人算什麽。”  沈舟勉強壓抑著咳嗽,臉上浮現起不正常的潮紅,“沒有也無所謂,黃泉路上兄弟二人還能做個伴,等義忠親王上位,帝都那兩位說不得也一起來,可以打麻將和葉子牌。”  “那七弟你先去找好桌子,二哥我一定多燒幾副麻將骨牌給你。”齊二公子說罷自己到床邊坐下了,“就不送你們了,站久了有些累,這兩個人拖出去罷,占地方。”  江陵忍著去抱沈舟的手,朝他行禮道,“好好躺著吧,睡一會兒就好了。”  “不用學他說話,你期望看到什麽?看我失神難過?”  “走了。”沈舟拽過江陵的袖子,步伐有些快,剛出了院門,就扭頭朝地上噴了一口血,順著地上的雨水就蔓延成猩紅的一片。  超大一口。  不知道會不會貧血。  晚上如果申請吃毛血旺補一補,不知道江大頭肯不肯。  胡院判又肯不肯。  小殿下發著呆,周身的護衛隻能看到他雙目無神地看著地上那攤子血,呼啦啦跪了一地,小侍衛更是哭得和死了娘一樣,“哇,嗚嗚嗚……殿下!殿下你不要死啊殿下!”  然後被其他大哥拖到邊上去暴打了一頓,“殿下麵前,怎麽好死啊死的,嘴上沒把門的啊!”  沈舟自己是不信的,被江陵抱回去的時候還在嘟囔,“又不是熏臘肉,怎麽聞一聞就透到骨髓裏呢,胡院判給我這個最多聞到肺裏暈一暈,就是熏臘肉也得熏好長時間吧。”  江陵也不想再看到臘肉了。  胡院判好好一個老太醫,就快被整成神經病了,抱著藥箱坐在沈舟邊上,“怎麽我就沒聽過這個毒呢,也不是熏魚啊,熏熏就染上了,就是熏魚也得要時間啊,這最多就染一下,要是有毒碰下就入肺腑,宮裏娘娘不早就改良了去當香體露了。”  江陵登時連熏魚也不想再看到了。  熏字都不想聽!  沈舟縮在被子裏,抓緊時間和江陵交代後事,“萬一我死……”  看著江陵眼神不善,忙把話收回去了,先把胡院判趕出去沉思,隨後從背後抱著臉色鐵青的江陵道,“萬一我掉線了,你記得搞死齊二。遊戲可以輸,齊二必須死。”  江陵點頭。  “記得每天給小白貓喂水喂魚幹,它也吃辣的,還要梳毛,九根尾巴都要梳。”  江陵點頭。  “記得……嗯,等我想起來再告訴你,我會在臨死前想齊的。”沈舟把側臉貼在江陵背上,“這樣你就當不成皇後了。”  江先生忍不可忍,轉身把沈舟摁倒在床上,“怎麽感覺你特別想趕緊那什麽呢?趁著我打遊戲時候好找小妖精上門?”  沈舟眨眨眼,睫毛幾乎要扇在江陵臉上,“對啊,到時候你躺在床上打遊戲,和死了一樣,我就和小妖精站在床邊親親抱抱。”  “那我就在遊戲裏找小妾,五個!”江陵攤開手掌給他看,“五個!”  沈舟攤開兩個手,擋自己臉前,超認真地道,“那我就勾引十個!十個小妖精!你說你怎麽辦!”  江陵撐不住笑了,親親他的掌心,“那我就使勁哭唄,哭得超傷心超傷心。”  “哼!”  胡院判抱著一套銀針,怒吼道,“江!千!裏!你這是要幹什麽!信不信老子一針紮死你!”  一激動直接把簾子給扯下來了。  要不是沈舟攔著,江陵當場就能因為玩家角色死亡被強製下線了。  胡院判把江陵扔出去,喘了半天才緩過氣,捏著最粗那根針道,“也不能他們說什麽是什麽,隻要用銀針探幾個穴位,就能知道真假。”  “萬一是真的呢?”  老太醫憤然道,“萬一是真的,老夫也能治好你!老夫乃是杏林世家出身!從出身那天起血脈裏就流淌著醫術!”  不要去得罪一個手裏拿針的大夫,七殿下如是說,“我深信您的醫術,您盡管紮。”  “大夫紮的,怎麽能叫紮呢,這叫用針!”  江陵拽著被扯掉了半幅的簾子,站在門口朝沈舟笑,“小刺蝟。”  沈舟禁不住笑了下,人不自覺就動了,胡院判正全神貫注,好懸沒紮歪,穩住了心神,回頭用死亡視線盯著江陵,“江大人。”  簡直從牙縫裏擠出來了,還帶著森森的殺氣。第91章   江大人自從遇上胡院判, 就隻有吃癟的份, 好看的小殿下沒有他的份, 公務倒是有很多份。  代理總督林如海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把江大人請過去。  江陵隻好去了。  林如海嘴上長了一個火泡,說話的時候, 經常不自覺地就嘶一聲,“嘶,你是不是也太簡單粗暴了?就把人全關起來?京城已經大亂了, 江南各地的主官全在你這兒, 還嫌不夠亂的?”  江陵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做法, 好像確實是這樣, 而且不止這些個官員,他連揚州城都封鎖了。  “你要想想解決方法,而不是僵持局麵,嘶。”林如海心急如焚, “京城有沒有新消息?囚禁了今上和太子,那後宮女眷呢?玉兒會不會有事?”  “師兄, 不要急。”江陵給他倒了杯茶,“侄女兒不會有事的, 相信我。”  “一旦今上被廢,那後宮……”  “噓。”江陵打斷他,“你以為是這麽好廢的?若是今日廢得了,當年也不會被逼圈禁了義忠親王,又改立今上了。”  隻是他到底解禁了揚州, 放回了眾人,慕容宇棠的死在這樣的局勢下顯得不足為道,隨之而來的,是兩淮的禁令。  所有進出港口、城市都要嚴加檢查,夜裏設了宵禁。  林如海既要忙公事,又要擔心林黛玉,幾日下來人就瘦了一圈。  江陵每日隻被允許站在門口以眺望地方式探望一次沈舟,心情也不比林如海好多少。慕容總督停靈七日後匆匆下葬,江陵尋了城中香火最鼎盛的白塔寺為他超度。  齊二公子叫人送來一遝子經文,說是抄給慕容宇棠的。  江陵原封不動退回去了,並且叫人端了個盆兒,讓他自己在屋裏燒,“江某不提供帶燒紙服務。”  想了想,又給了些紙錢錫箔元寶啥的。  想比齊二的淡定,知府們的逃出生天,豐三少顯得最為激動,他每天要求見江陵十幾遍,然後到了夜裏被江陵統一駁回。  胡院判的治療工作進行地並不順利,他同江陵道,“我想知道那個藥引是什麽,就是和你殿下所說,那個香囊裏的東西。”  隻是那些個東西早就被齊二自己收拾起來藏好了,江陵去那塊青磚地轉悠了半天,一丁點兒痕跡都沒有,隻能在齊二的輕笑裏铩羽而歸。  小侍衛坐在屋頂上,晃悠著腿,江陵想著心事走過去,一腳被踢在額頭上,二人也混得挺熟了,小侍衛終於明白江陵不會打他也不會罵他,故而笑眯眯地道,“江大人,你又來看殿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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