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他這一拉,薛蟠還險些忘了這麽一個人。瞧著角落裏縮手縮腳神情萎縮的秦鍾,薛蟠眼中閃過一抹厭惡。對於這個在親姐姐的喪事上還有閑情與小尼姑風月的秦鍾,薛蟠一向沒有好感。覺得這個人著實太沒良心了一些。秦氏在世時候對他的照顧在意有目共睹,如今屍骨未寒,秦鍾居然能放任自己的情、欲做出那種苟且之事來。薛蟠怕他將寶玉帶壞了,連忙說道:“既如此,你也跟我回去吧!”    末了,又和賈珍解釋道:“這鐵檻寺到底是個停靈的地方,沒有家中幹淨。且鬼神之事向來眾說紛紜,寶玉又一向比較驕矜,萬一衝撞了什麽也不太好,不如跟著我回去吧!”    賈珍聞言,深以為然。畢竟寶玉自出生起就有些神神叨叨的,若是真為了這點小事讓他如何了,恐怕老太太也不樂意。遂揮手笑道:“寶兄弟身子金貴,女兒一般的品格。怎麽能和我這幫爺兒們對待。薛大兄弟將人帶回去也好,免得老太太麵前不好交代。”    語畢,親自吩咐小子備了車馬,準備將人送回去。    一旁秦鍾見狀,有些急切的叫了一句:“寶玉……”    欲語還休的模樣,叫薛蟠看了一陣皺眉。    賈寶玉本身就是個和軟糊塗的,對於容貌姣好者多有不忍寬厚。見了秦鍾這模樣,隻覺得半邊骨頭都酥了起來,連忙上前安穩道:“逝者已矣,你也別太傷心了。”    “你不能留下來陪我嗎?”秦鍾眼睛有些紅紅的,一臉希翼的看著賈寶玉。    賈寶玉有些為難的回頭看了一眼薛蟠。    薛蟠皺了皺眉,隻得歎息一聲,開口說道:“你隨便。”    對於薛蟠來說,他會把我自認為好的路擺在你麵前,可是他從來都不會替你決定。最終賈寶玉還是抵不過秦鍾的眼淚攻勢,連連點頭答應了要陪秦鍾在鐵檻寺住一晚。    薛蟠見狀,隻是趁人不注意的功夫將寶玉拉了出來,囑咐一些諸如 “千萬以死者為大,別做出莫名其妙的事情來”等話語,遂坐上馬車回了忠信侯府。    因為秦可卿的死,薛家眾人的興致也不是很高。一頓晚飯吃的難得安靜,期間眾人也有些交談。薛夫人隻是簡單的唏噓紅顏薄命,反倒是薛之章這幾日平添了一份落落寡歡。隻有薛寶釵原本和秦可卿便不相熟,又因忙於備嫁一事,兼之又風言風語的聽說了一些傳聞,倒也沒有什麽傷心之色。還時不時的勸慰著薛夫人不要太過悲傷,又殷勤的布菜侍奉,比從前的小兒女形狀要成熟不少。薛蟠看在眼中,心下又是一歎。    且說吃罷了晚膳,喝過茶水之後。眾人各自散了,薛蟠負著雙手回了溫柔鄉,吩咐屋裏的丫頭梳洗寬衣後,疲乏了一天的身體自動自發的摔倒了床榻上。合上眼睛便是一夜無話。    次日一早,薛蟠難得沒睡懶覺。在丫鬟的服侍下盥洗已畢,吃飯的功夫吩咐人將京中負責石材木料及奢侈品的管事叫到了溫柔鄉。吩咐眾人盡快搜羅最上等的金銀銅錫以及土木磚瓦等物,以備後用。    對於薛蟠時不時就出現的莫名吩咐,眾位管事表示淡定的接受了。隻是在商討實施方略的時候出現了一點點的小分歧。    “要從南方調動大量成色好的土木磚瓦倒也不是不可,可是一來天寒地凍,路途遙遠,成本加大,如今急急地調動過來,頗有些得不償失。二來大爺還吩咐要盡量的封鎖消息,不被外人察覺……實話說,這是非常有難度的。”負責這方麵的管事搖頭歎道。有些不理解的問:“以我薛家的財力物力,現如今京中商鋪上存儲的備料已經足夠支撐到明年年末了。何不等到開春路途好了,再行調動?”    “想要做一名成功的商人,最重要的就是會把握時機。不必等到明年開春,恐怕今年年末就會有大消息放出來。屆時百家齊備,原料成本恐怕會憑空上漲多倍。二則也失卻了最好的商機。”薛蟠說著,漫不經心的用茶蓋撥了撥茶葉,開口說道:“我薛蟠做什麽事情,向來不喜歡落人於後。比如今日這事兒,如果被別人搶了先機,那我便不做了。”    眾人心下一凜,連忙起身恭敬的說道:“請大爺放心,不過月餘時間,大爺吩咐的事情定然辦妥。”    薛蟠這才展顏一笑,揮手說道:“其實大家的目的都是相同的,不過是為了多賺些錢罷了。趕在年前多辛苦一些,大家年終的紅包也會更豐富一些,不是嗎?”    眾人唯唯諾諾的應了。薛蟠又寬慰囑咐幾句話,這才將眾位管事放了出來。    出了忠信侯府的時候,眾人還是一陣的唏噓。    “不過是一年的時光,大爺的威嚴愈發重了。”    “這就是所謂的近朱者赤,聽說咱們家大爺和聖上的關係很好。想必在天家貴人身邊呆的時間長了,人也就愈發肅穆了……”    薛蟠可不知道這群人背後議論自己什麽。好不容易將惦念的事情吩咐下去後,神情愜意的薛蟠剛準備寬衣躺下,就聽外頭有人傳報說一位姓馮的公子來訪。    薛蟠有些狐疑的挑了挑眉,開口問道:“可是神武將軍家的馮紫英公子?”    那傳報的小子搖頭說道:“並不是他,是個麵生的公子。看起來倒像是南方人似的。”    “南方人,姓馮?”薛蟠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對方既然是指名要見自己,應該是認得的。    想到這裏,薛蟠開口吩咐道:“將人讓到偏廳好生接待,我這便出去。”    那小子應了一聲,連忙下去了。    薛蟠又吩咐紅袖過來給他穿衣,一邊還莫名其妙的嘀咕道:“南方人……”    紅袖一邊給薛蟠收拾,一邊隨口說道:“莫不是當初被大爺成全了姻緣的那個金陵土財主吧?”    薛蟠心中一動,開口問道:“你是說馮淵?”    紅袖點了點頭,開口說道:“姓馮的,還麵生,是個南方人,又認得大爺。想來想去,也隻有他了吧!”    薛蟠打量紅袖一眼,開口調笑道:“你對他印象倒還深刻,莫不是芳心暗許了吧?”    紅袖嗤笑道:“怎麽可能,隻不過覺得這公子還挺仁義的,居然真的和那個被拐賣的小丫頭成了親,還不遠千裏將人家的家人也接過來了。倒是個難得的有情人。一時間便也記住了。”    穿戴已畢,薛蟠好整以暇的出了溫柔鄉。順著抄手遊廊直接進了前院兒偏廳,果見一個身著蜀錦的青年公子端坐在椅子上。薛蟠細細打量,可不就是幾年前見過的那個癡情公子馮淵。    幾年不見,馮淵倒還是老樣子。隻是形容越發富態安詳了。眉宇間洋溢著美滿和順,想來小日子過得也是不錯的。    薛蟠微微勾了勾嘴角,上前寒暄道:“馮公子身上好,這幾年過得如何?”    馮淵正端坐在椅子上愣神,冷不防被薛蟠叫了一聲,還有些下了一跳。連忙起身說道:“草民馮淵見過小侯爺,小侯爺大安。”    說著,竟然行了大禮跪拜下去。    薛蟠趕忙一讓,笑著將馮淵從地上拖起來說道:“不必這麽多禮。咱們也算得上是老相識的……對了,聽說你和那個被拐的小丫頭成婚了。現在過得如何?當初因事纏身,也沒來得及參加你們的婚宴。”    馮淵憨厚笑道:“要不是小侯爺成全,我也不能和我家娘子結成連理,小侯爺的大恩大德馮淵永世不忘。”    薛蟠將馮淵讓回了座位上,四下打量一番,又開口道:“我記得你身邊還有個很忠心的老仆人,他也和你一起來的?”    馮淵接口說道:“他也和我們一塊兒上了神京,這會子正張羅著安置娘子和大丫。我感念著小侯爺的恩德,因此先過來磕頭。”    薛蟠狐疑問道:“大丫?”    馮淵有些羞赧的說道:“是我的女兒,今年一歲了。”    薛蟠驚喜說道:“真的麽,太好了。”    說著,連忙給一旁伺候的丫鬟使了個眼色,叫她出去告訴人置備禮物。    馮淵又道:“草民一家能過的如此和美,都仰仗著當初小侯爺一念之恩。奈何草民一家勢力單薄,人微言輕,也幫不上侯爺什麽忙。此番進京,有機會能給小侯爺叩頭就是好的,若是小侯爺能賞臉,讓草民置備一桌席麵答謝小侯爺的恩德,聊表感激之情。那是更好不過了。”    薛蟠立刻接口笑道:“你要請我吃酒?那是最好的了,我就喜歡白吃白喝。”    調笑一句,又正色道:“不過你們剛來京城,若是不來找我也就罷了。今日既然來了,少不得容我盡一盡地主之誼,先給你們接風洗塵的好。”    馮淵大驚,連忙起身推脫。最後也拗不過薛蟠的固執,隻得臉麵紅彤彤,滿臉激動的應了下來。    薛蟠的習慣,白天向來是不喜歡請人吃酒的。因此兩人相約了晚上在福源館相聚。反正是自家的產業,也用不著事前打招呼預定。薛蟠索性派人去客棧幫忙安智馮家老少,自己則留了馮淵問話。    “我記得你也不是走南闖北的買賣人,怎麽突然想起來來京城了。該不會是走親訪友吧?”    不過若是走親訪友,自然是要住到對方家裏的,何至於住客棧呢?    果然,就聽馮淵開口笑道:“不過是想陪著我家娘子各處轉轉罷了。先時已經去了蘇州和揚州,又聽人說京中繁華,倒是其他地方無可比擬的。恰好草民也想在京中發展一番,便趁著年前走動走動。此番過來,也順道收整一番。”    過的倒是挺有情趣。    薛蟠點了點頭,又問道:“你在京中的兩項商鋪是做什麽的,說來聽聽,興許我能幫得上什麽忙也未可知。”    馮淵見了,連忙推辭道:“已經仰仗小侯爺的恩德許多了,豈可再沾著侯爺的光處理家事。倒叫我十分不好意思了。”    薛蟠滿不在乎的擺手說道:“我們不過是隨意說話罷了。且我真心拿你做朋友,你又何必如此介意?何況我家也是商人起家,既如此興許大家也是合作的關係。你不妨說出來聽聽,若是沒有利潤單單虧本的話我也就算了。”    馮淵見他如此說了,推脫無法。少不得開口說道:“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生意。不過是一些建築木材和西洋最新出來的機括玩意兒罷了。公子也知道,我家在金陵便有幾處山林,如今木材長成,成色倒也十分不錯。恰好運過來一批,準備來年開春之後投放在鋪子裏了。”    這恰恰是想瞌睡就送來枕頭啊!    薛蟠聞言,一陣大喜,連連說道:“真是巧了,真是巧了。”    馮淵不解,連問為何,    薛蟠便把今日早上吩咐京中各個管事南下采買石材磚瓦等事說了。馮淵也舉得巧合的不可思議,兩人遂低頭商議,不過幾句話的功夫,薛蟠即刻以高出市場價格五成的標準買下馮淵帶來的木材和西洋機括。瞬息之間,馮淵手上的東西便全歸薛蟠了。    無心插柳柳成蔭,薛蟠心情越發好了,當即開口問道:“你適才說想要在京中發展一番。準備做什麽生意,可選好了商鋪門臉兒,若是沒有的話我倒可以幫一把。”    馮淵自然又是一番感激涕零。    薛蟠索性好人做到底,得知馮淵在京城並沒有落腳之處,直接吩咐姚濱派人在京中找尋一處位置不錯,三進三出的宅院送給馮淵。馮淵執意不受,非得將置辦的銀錢還給薛蟠。薛蟠也不推脫,揮揮手示意姚濱收了記在賬上。    一應事務不過在一天之內辦成。到了晚間掌燈的時候,馮淵看著麵前錦盒當中的地契,暗暗咋舌。    剛進京的時候就聽說忠信侯府現如今是聖上身邊的紅人,風頭無兩。馮淵開始還不以為意,現如今看來,單從這辦事效率來看,薛家勢力可見一斑。    晚間的時候,薛之章也回來了。馮淵照例是一番磕頭謝恩。    薛之章對於這個自己也參與了一份的好人好事還有些印象。當即相請馮淵留下來吃晚飯。因為秦氏之死有些鬱鬱的薛夫人也饒有興致的接了馮家娘子過來,待看到玉雪可愛被包在繈褓裏的大丫的時候,眼睛都快直了。連連歎道:“不知我家蟠兒什麽時候能讓我報上孫子。”    晚飯的時候,自然是甄英蓮和薛家的女眷一起吃飯,而馮淵則陪著薛家父子一處喝酒。期間寒暄客套不必細說,晚飯已畢,將人送到客院兒安置後,薛夫人披散著頭發和薛之章商議道:“蟠兒過了年也十六歲了,是否可以商議一下他的親事了?”    薛之章饒有興味的開口笑道:“怎麽,今日瞧見大丫你眼饞了?”    薛夫人衝著薛之章笑道:“你難道不想做祖父嗎?”    薛之章默然片刻,開口說道:“蟠兒的婚事,興許不能由我們自己做主的。”    薛夫人狐疑的皺眉問道:“老爺的意思是?”    薛之章輕歎一聲,開口說道:“聖上剛剛登基,根基還不算太穩。現在這節骨眼兒上咱們薛家的一舉一動都惹人注意。稍有差池便落得家族衰敗的下場。依我看蟠兒的婚事還是暫且擱置著,等朝政明朗了再說吧!”    薛夫人聞言,有些不滿的說道:“上朝做官,為的不就是光耀門楣,光宗耀祖。現如今連兒子的婚事都避諱這個,避諱那個,還沒有在金陵的時候自在。”    薛之章輕輕拍了拍薛夫人的肩膀,開口勸道:“不必心急。隻要我們竭力輔佐聖上坐穩了位置,蟠兒的前途是不必擔心的。到時候青雲直上,還怕沒有閨閣女子喜歡他不成?”    薛夫人轉念一想,可不是這個道理。隻有自家的身份地位越高,求娶的女兒才有更多的選擇。薛夫人心中,自家兒子肯定值得最好的,哪怕娶公主都配得上的人物。等等也就等等吧。有道是好飯不怕晚嘛!    薛之章聽到這裏,似笑非笑的說道:“還娶公主,你倒是敢想……”    外頭敲了三更鼓,薛氏夫婦兩個也不再說話,合上眼睛迷迷糊糊的睡了。    秦氏喪事過後,薛蟠敏銳的察覺到榮國府明裏暗裏打探宮裏頭的次數變多了。和四王八公的走動也越加頻繁。好幾次胸無城府的賈寶玉都在薛蟠麵前抱怨過王夫人時常逼著他去北靜王府走動的事情。雖然賈寶玉異常愛慕北靜王的人品氣度,但頻繁的登門造訪,寒暄熱絡卻讓本來就喜歡廝混內幃的寶玉大呼吃不消。    這廂多情公子渾渾噩噩,薛蟠看在眼中不由得暗暗歎息,甚至在私底下攛掇著寶玉可以陽奉陰違。明麵兒上去北靜王府給水溶請安,暗地裏可以在外頭徘徊一段時日直至晚間回府。左右王夫人一介深宅夫人,還能盯梢到外頭緊跟著寶玉不成?    寶玉得了指點恍然大悟,最初也不過是為了敷衍王夫人的催促罷了。時間長了,在外頭逛的倒也習慣,時不時相請馮紫英、衛若蘭等相熟的公子出來吃酒聊天,情分自有增益。此乃無心之獲,一時間倒也不消細說。    薛蟠一麵挑唆著寶玉敷衍塞責,一方麵卻有意識將自家的生意和外麵場上的事情與榮寧二府隱隱劃清了界限。甚至在自己的隨從中添了一名叫連營的生麵孔。因為做的隱蔽,且這人著實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除了自家人有些古怪之外,倒也沒有外人察覺。    隻有薛蟠和最為親近的招財進寶才知道,這個連營是從徒臻手下的粘杆處轉過來的。    薛蟠如此的謹慎小心在徒臻看來很不必要。畢竟薛蟠周圍已經有許多暗線,現如今又主動調了一個明樁放在身邊,頗有浪費資源的感覺。隻是架不住薛蟠再三請求,徒臻少不得應了,心中卻有幾番哭笑不得。    而對於這個驟然空降的麵癱同事,招財和進寶兩個在私底下也多有腹誹。倒也不是旁的緣故,隻是人畢竟好鮮,男人又比較好相處,新來一個人,招財進寶兩個老人必定要相請吃酒等等。奈何這位麵癱臉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悶悶的卻一句話都不說。隻會木這個臉跟在眾人身後,仿佛背後靈一般。雖然不言不語,但在兩人心中卻是愈發顯眼了。    隻是連營的身份本就不同,招財兩個雖然有些不滿,但也不敢太過分。隻得悶悶的忍住氣,權當這人不存在了。    就在眾人相互磨合適應的過程中,賈政的生日到了。        第92章 元春封妃子騰回京 紙醉金迷聲色犬馬        話說這日正是賈政的生辰。薛蟠雖然私底下將諸多生意暗暗與賈家劃清界限,但大麵兒上還是過得去的。因此這日一早,便穿戴好了衣物來至榮國府請安。    照例在榮慶堂和賈母寒暄幾句後,才在小子的引領下去了外頭花廳上吃席麵。彼時榮國府請了一般小戲在台上依依呀呀,所有賓客觥籌交錯,把盞言歡。好一番熱鬧喧嘩的景致。    薛蟠坐在一旁,神情愜意的持著酒盞把玩,順便暗暗數著時辰。一旁賈寶玉看著薛蟠心不在焉的模樣,湊上前來問道:“大哥哥,你想什麽呢?”    薛蟠回過神來,漫不經心的回道:“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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