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公豹拂袖滅了身後的燭燈，屋子裏的光線暗下來，月光灑進窗子，映著床上的兩人。 一隻灰鼠跑進屋子，停留了片刻，便又跑了出去。『申公豹，他真的很愛你，希望你能照顧好他。』 —————————————— 此時人間已然入秋， 暮暮晨光瀟瀟雨，薄薄秋意不勝寒。 距大周國都二百裏的杏葉村，那一處氣派的王家大院中，人們已經穿上禦淺秋薄寒的厚衣物。 祠堂中，一個少年，身穿斜領緊袖的乳白色長袍，袖子上用墨線繡著草木之景，隻是普通富貴人家的服飾。 少年也有了少年的樣子，比起從前那個幼小的孩子，此時的他長大了些，眉眼已經能隱隱看出些英氣，身上的還是一樣的帶著淺淺的儒雅氣息。一個軟軟糯糯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岩哥哥！”穿著厚裙子的小女孩走進來，拉了拉少年的手，眨著水靈靈的眼睛，抬起頭問道:“你在這裏祭祀祖先嗎？”第50章 東海10 50東海 “噓”少年豎起食指在唇邊，示意她小聲說話。 女孩聽話地點了點頭，少年接著說道:“不可無禮，他們會聽到的” 女孩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在她看來，大哥，二哥與她年齡相差甚遠，他們之間沒有什麽可說的話，自小便粘著三哥王岩，不過這個三哥有些奇怪，獨自一人時會說一些奇怪的話。 這卻並不耽誤她來找三哥玩，因為她的岩哥哥疼她，寵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就算他平日裏舉止奇怪些又有什麽關係呢？ “岩哥哥，你陪我出去玩一會兒好不好？就一小會兒”欣兒搖著少年的手，央求道。 少年摸一摸女孩的頭發，笑著應道:“欣兒想去哪裏玩？” 女孩拉著少年向門外走去，軟軟的聲音還響在耳邊:“我們去後院的桃樹林好不好？欣兒想蕩秋千了” “可是現在的桃樹林枯葉落了一地，欣兒還喜歡嗎？” “我就要岩哥哥陪我玩……” 『欣兒，我怕你太過依賴我，到了分別那天你會萬分不舍，人間十幾年不過一瞬光景，王岩不過是我暫時的名字。現世我命格不全，易招惹鬼魅陰邪之物，平日可見靈體亡魂……終究，我不能在王家紮根……』——【十三年後，大周天下，國泰民安】 夜晚風涼，夜幕之下，萬家燈火。 國都之中，燈火通明，仿若白晝。 一座宮殿的內室，透過龍床上的重重紗帳，能看見床上的人麵顯病態，他拂袖命令室中伺候的宮人，語氣有些無力:“你們，且先退了吧” “喏”伴著一聲應答，頃刻，這寢宮中便清淨了許多。 床上的人便也合了雙眼，卻睡不著。 『丞相，你已經走了十年有餘，可知還有人思念你入骨，你可曾，可曾在閑暇之際記起我？孤不負你的期望，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是否也該功成身退，交天下於後人……』 —————————— 東海樓閣，子牙站在窗前，望著外麵的夜幕，站的久了，有些乏力。 身後的人扶住他的肩膀，問道:“在看什麽？” “東海仙境才過數月，不知人間過了幾年？”子牙轉過身，看著他的臉，唇邊勾起一抹笑意，“我看天上星宿還缺了一位，想想應該是大周的武王殿下。” “人間已過十年有餘”公豹低頭吻了吻他的額頭，“想這麽多做什麽？” “下月群仙集會，唯獨少他一位，似乎不太合理” “不要想了，一切事情都往延一延吧。如果著急，我幫你去做” “我要去一趟陰間”子牙思量片刻，還是說了。 “你這又是為了誰？”申公豹看著他，認真地問著。 “為姬發改命。看卦象上，他命不久矣。而儲王還小。周朝天下交給一個小孩子，這天下怕是……”子牙輕輕歎息。 “你想的都是別人，何時能想想你自己？何時想想我？”公豹說著，眼裏已經有了淚光，“你又要扔下我，是不是？” “你聽我說”子牙肩膀被他握的生疼，不禁蹙了眉 “不要”申公豹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淚滴滑落臉頰，滴在子牙的脖頸上，“你現在告訴我，你為什麽又要離開我？是不是我不好，是不是……我又惹你不開心了”申公豹說著話，淚如雨落。 “公豹”子牙看著他流淚，被他說的心裏難受，伸手擦著他臉上的淚，“別哭，我不走” 公豹捧著子牙的手，坐在床上，哭的幾近崩潰:“我隻要你”『我真的，真的太害怕你的離開，如果你走了，有沒有想過我該怎麽辦？』 月下人間，中秋佳節。大庭院，仆人丫鬟往來忙碌著。 後院，小涼亭中，男子穿著華服的身形略顯單薄，抬頭望著月亮，清暉耀目，男子垂眸，舉起手中的酒杯，放在唇邊輕飲。月光映在臉上，襯出幾分落寞。 “岩哥”身後傳來一陣女聲，男子沒有回頭，隻是應道:“你來了”第51章 東海11 51東海 “你，這是為何？”王欣穿著一件斜領水紅襯裙，肩上披著一件羊絨披風，輕輕蹙眉問道，“看你的樣子，好像是思念親人的遊子，可是，你的親人不就是我們嗎？” 男子放下酒杯笑了笑:“欣兒，你說我像思鄉遊子，難不成，你見過那些想念親人的人” “常聽人說，中秋佳節日，至親團圓時。你在中秋夜裏獨自麵對月亮舉杯飲酒，不是思念誰人又是什麽？”王欣上前一步，以便能看見男子的表情，“所以，你這是在思念何人？” “我從小就在王家長大，不曾到過別的環境，除了家人，我還有什麽可值得念想的？” “連我，也不可以知道嗎？”王欣歎了歎氣，『原來你有太多秘密，是我不知道，也不能知道的』“你不便說，我不問就是” “欣兒，你相信前世嗎？” “什麽……”王欣愣了片刻，『前世？那不是戲文裏麵才有的嗎？』待她回過神，男子已經走遠。 “欣兒，該回去了，莫要讓兄長們等著急了”男子一邊朗聲說著，向前院走去。『是的，那是我前世的事情了。前世，我的兄弟，我的愛人已不在了。我師父告訴我，現世的我們依舊是師徒，可是，十幾年間，我從來沒有再見過他，不知他是否還記得我。』 東海海平線，太陽向往常一樣升起，散了彌漫的霧氣。 海市蜃樓般的樓閣中，子牙沒有起床，合著雙眼，眉頭卻擰著。 公豹走到床頭，心疼地看著他，試探地問道:“你沒有睡，是不是？” 子牙不回他。 公豹把他扶起來，抱在懷裏，輕聲問著:“如何？” 子牙終於輕聲開口:“若是……” “不要說”申公豹製止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他一點也不想聽，無論是不是說說而已，他隻想要他好好的。 “聽我說”子牙的說話聲很輕，說了三個字又擰了眉頭，歇息片刻，才接著說道，“若是我回不來，不要去找我，生死由命……就讓孩子代我好好陪著你” “我看誰活膩了，竟敢讓你受輪回之苦？”公豹低頭吻了吻子牙滾滿汗珠的額頭，『很疼是不是？生下孩子，我再也不讓你受苦。』子牙握一握申公豹的手 “很疼嗎？” “申公豹，早知是這般疼痛，我願不曾認識過你……” 海上烏雲密布，下起了雨，耳邊響起一陣陣雷聲，窗前劃過一道厲閃，撕破了霧蒙蒙的雨天。 “不曾認識我？那你將心許給何人？” “反正……”子牙忍了忍腹中的疼痛，“不會是你” “這麽說”申公豹的手放在他腰側輕輕按揉，“你是後悔了？” “悔，一生也不曾這樣悔過。”子牙這樣說著，卻握著公豹的手借力。 申公豹看見子牙著實難忍疼痛，便不再出言挑逗，附在他耳邊吻他:“再忍忍好不好？我發誓，再也不讓你受這樣的苦” “可信？” 子牙隻覺得疼痛伴著疲憊席卷而來，意識陷入模糊之中。 隱隱約約聽到耳邊有人說話，像無數的人在竊竊私語。 他仔細地去聽，終於聽清了說話聲。 ——“薑子牙，你注定沒有孩子的，可是你竟然這樣不惜命” ——『你是誰？』 ——“吾乃陰曹地府的陰差” ——『早知道，會有這一天』 ——“哈哈，你倒是想得開” ——『等等……』 ——“你可還有什麽遺願？” ——『孩子無辜，讓他留在世上吧』 聽到孩子第一聲啼哭，他已疲憊不堪，來不及看一眼剛出生的小生命，釋然合上雙眼。 『公豹，我是真的要走了』 —————————— 薑嵐走進屋子第一眼看到的是床上的血跡，暗紅的血液染了錦床。再看到的是床上的人輕輕蹙著的墨眉，以及那個啼哭的嬰兒『就算是離去，也定格在你受苦的那一刻』。看看申公豹的神情，想也知道，床上的人斷然沒了氣息。 薑嵐心裏一疼『薑尚，你不值得啊』他打量一番，目光定格在申公豹腰間的紫玉佩上，他扯下那塊玉佩，申公豹沒有動，隻是抱著懷裏已故去的人，眼中的淚一滴也落不下。 “真是窩囊”薑嵐諷刺了一句，好像自從相見，他一直在諷刺他，沒錯，明明窩囊的夠可以，薑子牙還義無反顧地愛著他，真是……一對傻子！ “你處理一下這裏，然後不要動他，等我回來”薑嵐不管他有沒有聽見，“怎麽？自己的兒子都不管了？” 薑嵐看了嬰兒一眼:“是個小丫頭啊” 薑嵐抬頭，發現申公豹在看他:“我對他的愛不比你差多少，我有辦法讓他還魂，你呢？封神榜上是不是空缺太多拿你湊數？真是白白浪費一個神位” 薑嵐握著手中的紫玉，變作一隻小灰鼠，身體愈漸透明，消失在原地。『俗說鼠族可穿梭陰陽兩界，物盡其用，人盡其才，我薑嵐生而為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