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月來蕭祁承負責婚宴采買,雖是在家中辦,但畢竟是家主大婚,蕭氏族人或昔日受了蕭祁遠恩惠的各自從天南海北趕來,自是馬虎不得。


    一提到婚事,施煙麵皮便薄了,此刻臉頰更是緋紅,手指緊緊扣住蕭祁遠的衣袖,小聲嘟囔,“誰求著你做了,這婚宴全是你蕭家人,外人單我一個,何顧來說是為我。”


    蕭祁遠瞧著逗鬧夠了,含笑出聲製止,先同蕭祁承道,“這些日子祁承辛苦了,待過了時日安定下來,放你鬆快幾日。”


    “這還差不多,”話一出,蕭祁承拌嘴贏了,心滿意足笑得歡快,隨後雙手握拳行了一禮,“那我既將嫂嫂安全送達,便不打人您二位了,先行撤離。”


    蕭祁承一走,施煙這才有了空閑問道,“二哥,那兩船貨物雖走水路,但遙經千裏,到了長安還是鮮活,是哪位貴人贈的?”


    因為凡事碼頭卸貨都有訂賬銀錢,而這兩船鮮貨卻沒有。


    她上前看過,那幾十箱水貨雖比不多金銀財帛,但如今時節也是稀罕物,在長安也是一兩值千金。是誰,竟如此大手筆。


    蕭祁遠目光落在施煙臉上,平緩笑答,“平陽王送來當做我們新婚賀禮。”


    平陽王………蕭家二叔舍命而救的那位王爺?


    未曾見過,施煙也隻點了點頭,眼珠轉了轉,欲言又止看著蕭祁遠。


    蕭祁遠語調上揚 “嗯”了聲,握住施煙的手輕捏了捏,“有什麽事邊說,吞吞吐吐說什麽?”


    施煙搖頭,眼圈發了紅,一時不知從何說起,話音沾染一絲哽咽,“成親時,你的家人悉數到場,而我的父母兄嫂不在,連唯一在世的小弟也不知何處,二哥你人脈廣,又識得皇親貴胄,能否再派人幫我尋一尋阿弟的下落………”


    自蕭祁遠帶她從雲山時,她便請蕭祁遠幫自己尋找阿弟的下落。她自己也不是沒有私下尋過,可是派出去的人皆杳無音訊。


    如今婚期將至,她的娘家人卻無一到場。不免心裏慌亂難受。


    蕭祁遠歎息一聲,手慢挪直她後腦勺,掌心扣住脖頸,觸碰綢緞似得烏發,心也隨之一軟,“是有些眉目了,未來得及告訴你。”


    低沉溫和的聲在耳畔道,施煙哽咽聲一窒,抬起頭瞧蕭祁遠。


    “當年帶你回來時,便一直派人去尋,今日,是有些眉頭了。原本想告之你……”


    一雙濕漉漉眼眸直直撞入眼中,腰間被一雙柔荑緊緊摟住,施煙麵上滿是欣翼,她原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可沒曾想這是個驚天大雷,整得她話也說不利索,“二、二哥,當真?那我小弟此時在何處,在何處啊?”


    蕭祁遠在她目光下久久不答,後麵的梁胥有眼力見的退出屋子,順帶拎著蘇烈的耳朵。


    門悄然合上,發出輕微咯吱木板撞擊聲,這一合將外頭裏頭分隔開來,廂房內一時安靜下來。


    每當難受憋悶時,施煙總會下意識咬住自己唇舌,將其咬破流血。蕭祁遠單手鉗住她下頜,眉頭輕瞥,“此事牽扯有些複雜,前兩年你弟弟的消息從匈奴那方傳來,我著人去救,可線索一下斷了。再去尋時,朝廷竟然也在找你阿弟,跟在他們前頭提任,得經大理寺、兵部之手,關卡重重,要詢問的事兒太多,一時半會兒恐怕見不到。”


    施煙眨了眨眼,淚珠子好似找到了安息地,每每蕭祁遠伸手來,它們都能準確無誤砸在他手背,“連我也不能說嗎?”


    蕭祁遠不忍瞧她希望落空,將人扣住懷裏,“原是想等事定下來在告訴你的。下麵的人估摸著這兩日便要來信,煙兒再等等。”


    我朝思想老守,士農工商,念書人最上,人人尊敬。商人雖是最下一階,然各層達成共識,憑本事金錢說話。且蕭氏富庶,往大說以前供郭先祖起兵買馬,經年積累幾代,怎麽著也比以往更甚。


    蕭祁遠年幼多病,做事獨斷專行,長輩不喜。統籠蕭家近十年,名下資產無從考據。資助數以百的書生,在民間朝堂倒也攢了個好名聲。且他深居簡出,常人隻聞其名。


    如今長安城都傳遍,蕭家主要娶其表妹,早半月前城內已散布食粥,此事連宮內太後娘娘都知曉,一時之間可謂風頭出盡。


    第23章 (二更)


    自蕭祁遠將大半事教由施煙, 長安城中便多了一位老板,生得容貌豔麗,出手闊綽得很。


    但大多時候都是蕭祁承跟在後頭, 施煙頗有種狐假虎威的架勢,雖明麵上擺平好多事情, 私底下大家都看著她是未來家主夫人的份上, 才給了麵子。


    這日正巧蕭祁承不在,二哥如今又全權交由她。隻得施煙孤身巡店,說是巡店,不過是瞧瞧賬本,詢問詢問收績, 順便瞧瞧自己喜歡的東西。


    成華街藥鋪的周掌櫃道,“表小姐, 前些日子雨水頗多, 放在庫房裏的藥材大多受潮,老奴想城外的張大夫進來需要這些藥材,趁還未損毀太多,不若悉數賣給城外的張家藥房, 好攢個本錢回來。”


    施煙頷首,目光從賬本上為挪, 正預擺手照他所說去做,怎恰巧餘光撇到周掌櫃的麵上一閃而過欣喜。手落在空中停頓一下, 待撂下手,臨時改話, “藥材稀貴,且數量之眾,你帶我去瞧瞧, 看看可還有挽救餘地。”


    周掌櫃臉上表情頓時一變,滿是為難,彎了彎腰,“這……倉庫藥味濃烈,可衝撞了小姐,還是不去為好。”


    施煙轉了半身,瞧清店內夥計麵麵相覷臉色,各懷鬼胎的架勢,“無妨,我雖不懂醫術,但為家主抓過藥,好壞還是瞧得出來的。”


    “這,”周掌櫃的立在原地,不敢引路,駝背彎腰更甚,“表小姐還是不去的好,裏頭藥材重物有些對女子不利,您去了……”


    施煙不應,素手一點,隨意指了一個夥計,“你,帶我去。”


    一身灰衫短打的夥計惶恐,看了看掌櫃,又小心看了眼施煙,腿打顫著不敢動。此時正值昏黃,外頭行人二三,蕭氏藥鋪內寂然無聲,施煙也不再說話,冷眼瞧著他們。


    她從椅凳站起,鬆了口,“既同你們耗了半柱香,想必這裏頭大有來路。你們也知我年輕好欺負,也罷,待我回去稟明家主,周掌櫃覺得你這欺上瞞下的事還能捂多久?”


    冷眼瞧著周掌櫃,話語平淡,不威不嚴,在這店裏麵誰也威懾不了。


    蘇烈剛才外頭進來,便察覺屋內情形不對,快步走到施煙身邊,“小姐,家主瞧您許久未歸,特派小的來接您回去。”


    “回去什麽,這裏事都沒有處理幹淨,回去挨家主的罵嗎?”施煙一瞧見蘇烈進來,便開始醞釀情緒,生氣又委屈拿捏得恰到好處。


    蘇烈臉色一寒,“周掌櫃,這是做什麽?家主不在,你們就這般欺辱表小姐,是當家主的話當耳旁風不成。”


    周掌櫃彎腰上前,“蘇烈小哥這是哪裏的話,小的可不敢。”


    瞧瞧,見風使舵可被這些人玩得好。“方才是小的怕倉庫濕氣重,既然小姐執願要去看,小得又豈敢不應,小的這就給您帶路。”


    入了庫房,內裏數十個高至頂的房子,藥材籠統分門別類的放好,哪見得半分受潮的樣子。


    施煙轉了一圈,故作問道,“哪些是要賤賣出去的藥材?”


    一時無人敢應,身後的蘇烈眼力見兒快,伸腳踢了踢離他最近的夥計,直將人搡至地上,“個個聾了,沒聽見表小姐的吩咐嗎?”


    施煙立在倉庫內,庫房幹燥無聲,眾人不敢言語,四下肅穆。


    夥計哆哆嗦嗦,在周掌櫃注視下,指了指最裏頭的高櫃子,那一摞便是。


    施煙從鼻息哼出一聲,似有若無說道,“瞧瞧,蘇烈啊,你的話比我還慣用。待會兒回去我告訴家主,以後都你來巡店掌管鋪子罷了。”


    “小的不敢。”蘇烈立即彎下腰,語氣惶恐又畢恭畢敬道。


    親手身後將櫃上一層一層的厚布掀開,灰塵落她滿身,蘇烈同一眾人趕過去幫忙,施煙卻指著上頭的東西直言,“人參、靈芝、何首烏……這些大補之物保存良好,怎會受潮濕,掌櫃的吃多了不怕腳部浮腫,五竅流血啊。還有這生閭丸,治頭疼發熱食欲不振,周掌櫃昧下這麽多不怕吐血三升?”


    派了自己身邊的婢女來再將其整理成冊,施煙走出庫房,接過下麵人備好的濕帕擦了擦手。


    後麵的周掌櫃麵如死灰,一副大難到頭的樣子,一出庫房,便跪在施煙腳邊,身後夥計也齊齊跪下,“老奴自知犯下打錯,請小姐責罰。”


    施煙麵上帶著淺淺笑意,“周掌櫃是蕭府的老人,我豈敢動你。這事兒等我親見了家主再說吧。”


    周掌櫃後背冷汗森森,方才派頭拿得多足,此時被施煙一說,心立即跌落穀底。沒想到自己算盤落空,數十年都沒被發現的計劃竟被十幾歲的女娃識破。


    “夫人饒命!”周掌櫃瞬時麵色如土,撲通一聲朝施煙跪下去,以頭磕地,老音顫抖,“是老奴一時鬼迷心竅,被小人坑騙,被豬油蒙了心,還請夫人瞧在老奴為藥鋪盡心盡力幾十年份上,繞過老奴這一回。”


    周掌櫃可以加重了‘夫人’,無異於是抬高施煙的身份,方才還一個勁兒表小姐的稱呼。


    施煙冷眉不應,瞥了眼旁邊的蘇烈,笑得燦爛,“好啊,我饒過你,這件事我不稟告家主。”


    周掌櫃立即喜得磕頭,然上頭聲又道,“那便由蘇烈去說吧,我到底人微言輕,隻怕到時候說不出什麽,家主也不信我。”


    等回到蕭府,婢女在前頭提著燈籠引路,自發往竹林小樓去。


    施煙頓下腳步,輕聲道,“此時家主應歇下了,還是不去打擾他,我也困乏,還是回自己的院子吧。”


    前頭竹樓裏泄出的燈光照亮一條碎石小路,婢女朝那瞧了眼,隨後識趣地應聲,繼續在前頭引路。


    。


    許久未睡個囫圇覺,這下睡得極沉,再醒來已是日上三竿。婢女聽得響聲,推門進來,“小姐,您醒了?可要再休息一會兒?”


    瞧著陌生麵孔,施煙心中掐著日子,又是兩月到了嗎?每隔兩月,身邊的婢女都會被蕭祁遠換一撥,就是為了不讓施煙同她們相熟,再互相縱容著自己溜出去府去。


    施煙本也不在意,搖頭應了聲,便下榻盥洗穿衣。


    這日是在自己院裏用的早膳……準時來時應是午膳。食過後邊犯懶,施煙將八寶架上頭的金玉雕刻的物什全都取下來,一一拿在手上把玩,有些瞧膩了不順眼了,隨即賞給院內的婢女。


    一時,院內如喜鵲嘰喳,蕭祁遠打發來的傳消息婢女也沾了光,得了一塊價值不菲的玉墜娘子,“小姐,家主請你過去呢。”


    “請我過去作甚?若是再有外出巡店整理鋪子的事,讓家主派別人去。”施煙眉眼倦怠,慵懶得倚在榻椅上,“如今我忙著玩,不得空。”


    小婢女喜笑顏開去回消息,一踏進家主的書院,四大掌櫃的也來了,長安城盡數鋪子的掌櫃並得力夥計都來了,院裏站不下,廊簷也擠滿了人。然,四下寂靜,無一人敢說話。


    時不時一撥人進去,有人歡喜出來,有人憂愁著出來。


    小丫鬟進去時,家主握拳抵在唇邊咳嗽,喝了一碗聞起極苦澀的藥。


    屋內彌漫藥味,又能明顯感受到書案前跪下人的緊張。小丫鬟先立在邊上,等家主處理事情。


    周掌櫃年近五十,自小在蕭府藥鋪當抓藥童,後來拜了師父學醫,一步一步爬到如今掌櫃的位子上。


    紅木檀香書案上頭,壘起一摞小山似得賬本。裏麵每一頁都有簪花小楷的批注,筆力秀氣得很,蕭祁遠端坐書案後頭,一頁一頁翻過。


    “成華街地段富庶,去年支出銀子一千五百兩,然月底進賬不過九百八十百兩,同期西羅街無論支出進賬都是其一倍。周掌櫃,用公賬買來的藥材,店裏放量極少且漲高價賣出,私底下低價再賣出,這裏頭倒出來銀子五年來累計,不怕撐著你一家七口人嗎?”


    地上的老人匍匐在地,狼狽磕頭,“家主,老奴錯了,老奴錯了……”


    蕭祁遠屈指瞧了瞧桌麵,指腹在賬本一麵字跡上頭摩挲,臉上笑意全無,冷冷道,“念你多年為我蕭氏出力,勞苦功高,今日大事化小,然小事不可饒,罰三十板子,再消你十年工錢,去秋莊養老吧。”


    “家主!”周掌櫃整個人癱在地上,老態畢現哭聲求饒,“……老奴年事已高,這三十板子可是要了老奴的命啊!”


    蕭祁遠周身散出淩冽寒意,將手邊發黴藥材摔過去,“那這東西吃入百姓肚腹,不曾是要了他們的命!”


    。


    同婢女們哄玩一遭,施煙又窩在小榻上,瞧著窗外嬌嫩鮮豔的水仙花發呆。


    直看得夜幕四合,遣婢女在水仙花四周點了燈籠放置,繼續欣賞,然沒隔多久燈火朦朧,有飛蛾朝燈籠裏頭撲去,靜夜之中,聽得輕微呲呲聲。


    飛蛾撲火,自取滅亡。施煙冷不然恥笑,一群傻貨。


    有人在身邊落座,肩臂覆上掌心,透過薄薄衣衫感受到溫熱,施煙翻過身,抱著懷著青瓷枕往裏挪。


    落入溫熱寬厚懷抱,“生氣了?”


    “沒有。”


    “這便瞧不下去,往後要麵對的事兒可不知多少。二哥都教訓他們了,煙兒莫要放在心上。”


    原以為蕭祁遠會說幾句安撫自己的話,施煙沒好氣嘟囔,“我哪是瞧不下,狗仗人勢的東西還入不得我的眼。”


    她掙紮,要從懷抱掙脫,卻被摟得跟緊,蕭祁遠嗓音低沉,輕輕拍撫其後背,“是受委屈了。此番多虧了煙兒,才得以將那些毒瘤打發。”


    額頭吻柔情,兩瓣柔和貼在唇上,一晃兒後,施煙雙手柔弱無骨捏住蕭祁遠衣襟。


    “我隻想著那些人敢在眼皮子底下做幺蛾子,單如今還是一間藥鋪,可蕭氏遍布全國的鋪子,又有多少瞧不見的地方,這如何管得過來。名譽受損的是蕭家,那遭殃的可是百姓。”


    蕭祁遠將人百般哄著,眉宇攏散不去柔情,他一湊過去,身上苦澀藥味明顯,施煙嫌棄不要他碰。這兩日他親自處理長安各掌櫃店鋪的事情,也沒得空到這裏來。書院的消息她不說,也自有人主動到跟前來說。


    可蕭祁遠將這些事兩天之內處理好,怕也不是最近才開始想動的。自己隻不過是他的一個契機罷了。


    眾人心知肚明,家主這是在給未來夫人立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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