鋒利刀尖劃破手臂,鮮血即刻滲出,她也隻當是水在流。


    趙婧嫣恨意未消散,定下身,眼中錯愕,脫口而出道:“你怎不躲!”


    施煙臉上露出一個笑,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嘴硬道:“我若躲了,姐姐不是更生我氣了。”


    她又往前一些,將脖頸離那沾了血的匕首更近一寸,趙婧嫣手抖得厲害,踉蹌往後退縮。


    “姐姐不是要給趙檀報仇嗎?今日我站在這兒,命隨你拿去。”


    “瘋子!”趙婧嫣又氣又恨,“你這般死皮賴臉的,別妄想我原諒你!”


    “我不敢奢求姐姐原諒,”施煙固執立在原地,她向來敢作敢當,站在原地笑了笑,“若姐姐殺了我,能解您心頭之恨,我死也值當的。不過,我隻給你一次機會,今日出了這門,我便不再應了。”


    她說得傲然又坦蕩,趙婧嫣柳眉擰起,冷笑斥道,“殺人凶手還有理了。”


    施煙話哽在喉間,目光與趙婧嫣交匯,良久,她輕輕問道,“姐姐,你信趙檀兄長身亡是我所為嗎?”


    “我親眼所見,是你推我兄長下去的!”這話一出,趙婧嫣嘶聲吼出,淚水奪眶而出,目光尖銳,“你倒底是誰,難不成是外敵派來的細作。”


    外祖是節度使,手握重權,而施煙不過是蕭家外親,聖上要求徹查,施煙卻能全身而退,這委實太過離奇。叫她不得不多想,派人去查蕭家,查她的底細,卻被人刻意遮掩。


    趙婧嫣她痛恨自己軟弱,卻又無能為力。


    難道她要眼睜睜看著女子好生生活著嗎!


    她去求皇帝,皇帝避而不見。去求太子,太子卻道施煙無罪!這不公,趙婧嫣伸出手,將掌心的棕色藥丸遞給她,目光緊緊鎖住她,“吃了它,隻要你吃了它,我便信你。”


    施煙不問,拿過藥仰頭咽了下去。那粒藥在口中化開,施煙抿了抿唇,近乎是立刻她察覺了裏頭的苦喏、白芷、穀神子、烏頭、七星海棠……剩下的,她拚命記下,眼前一片眩暈模糊。


    再醒來,手肘被膈得厲害,睜眼,入目還是方才的廂房,不過隻剩她一人。推門出去,居玉樓一如平常熱鬧。


    親眼見著那道身影進了蕭府大門,趙婧嫣方放下車幔,背脊端直,暗暗垂下眼簾。南寧王倏然握住她的手腕,觸到她掌心沁出的汗,好笑打量著她,“怎麽,抖得這麽厲害,對施煙心軟了,還是後悔了?”


    趙婧嫣自發將他語調一絲譏諷摒去,難堪地抽回自己的手,“殿下說什麽,臣女對得起天地良心,有什麽後悔的。”


    沒什麽後悔的,她相信自己眼睛,施煙就是殺兄長的凶手。方才那粒藥時是在兄長房裏翻到的,當年母親就是誤食了此藥,暴斃身亡。她也得讓施煙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


    趙婧嫣指尖掐入掌心,看著旁邊的南平王,又反問,“那殿下為何要幫我?若是太子殿下知道,你隨我出宮做這種事情,怕會遷怒您吧。”


    “怕什麽,本王又……”南寧王折扇‘唰’一下揮開,餘光瞥了眼旁邊的女人,話頭卻一轉,“還不是皇兄說,讓我多照顧你,就當本王閑得唄,可憐你兄長死了,善心大發,陪你滿大街亂逛。”


    言語傲嬌,一副自己高高在上恩賜她似的。然這次沒等到她道謝,趙婧嫣叫停了馬車,“那既如此,殿下先回去向太子複命吧,臣女想自兒走走。”


    這到底是有多巴不得他走,南寧王眸色一沉,伸手去抓她。


    “啊誒……”趙婧嫣沒想到被身後人一扯,驚呼一聲,重重往後摔去,直至砸向車壁,南寧王眼疾手快一撈,將人穩穩摟在懷裏。


    溫香、軟玉……


    一時間這詞兒入腦,兩人四目相對,由於挨得近,互相能瞧清對上眼中的自己。四下氣氛一時僵硬。


    趙婧嫣一把推開人,坐向旁側,微微垂頭,心裏有撥浪鼓在晃。她自己也不知那裏來的膽子敢頂嘴了。


    還未說話,旁邊的南寧王瞪了她兩眼,率先下了馬車,不會兒聽到他怒聲道,“貓兒,狗兒,咱們走!”


    。


    跌跌撞撞進了蕭府。路過竹裏庭院時,蕭祁遠正坐在薔薇花架下,施煙原想從西側雨廊悄無聲息往屋裏去,低沉悠悠的聲音從後傳來,“過來。”


    施煙頓時立在原地。一陣穿廊風從背後無聲略過,施煙搖了搖頭,回道,“二哥,我有些乏了,想回屋子歇息。”


    “到這來休息,”這聲音不急不慢,由不得人反駁。施煙預不聽,往屋內走去剛伸出一隻腳,“若不來,我便親自摟你過來。”


    蕭祁遠輪椅旁邊有一個藤條躺椅,施煙時常在那處打盹。


    院裏丫鬟們此時不知去了何處,施煙無奈,緩慢地一步一步挪過去。


    蕭祁遠頗有耐心,等她走到跟前來,盯著她左側瞧。


    施煙要躲,卻輕而易舉被他用兩根手指捏住下頜。他少見地當著自己的麵寒了臉,“躲什麽,現在捂住了,明日臉上就得留疤。”


    嘴上凶巴巴,手上還是拿了旁邊的藥膏給她輕輕塗抹。


    “不許哭。”溫和俊毅聲沉啞,施煙委屈地癟了癟嘴,聽他的話不敢哭出聲,淚卻一顆接一顆的落。


    以前在家中,除了練功苦些,父親兄長都舍不得動一根手指頭,這兩年跟著蕭祁遠更是嬌生慣養的,一句重話也聽不得了。


    冰涼藥膏覆在臉頰,濃烈撲鼻的藥味不濃不淺,施煙嫌無趣,指尖從他腰側緩慢繞到胸前,再往前,兩指鬆鬆垮垮搭在蕭祁遠肩膀上。


    “二哥,是知道我去做什麽了嗎?”


    蕭祁遠順是將人摟在懷裏,平淡瞧她一眼,“居玉樓,趙婧嫣。”


    地名人名從他薄唇吐出,隱帶了一絲涼意,腰肢被扣得很緊,不過一晃,她便喘不過氣來,“二哥,鬆開些,快喘不過氣來了。”


    他卻不依,快速鬆了隻手臂,將施煙的腳一並撈起。


    “………就不該放你出去。”低壓聲抵在耳邊,沉穩有力的懷抱將她禁錮,施煙躲不開去,也隻得在他懷裏找個舒適姿勢。


    手臂一揚,便碰到輪椅的側木,指腹在繁複花紋上頭輕輕摩挲,“婧嫣姐姐討厭我。二哥,我好像不得許多人歡喜啊。”


    施煙聲音細而弱,將落寞攏起。後背有微涼指尖緩慢略過蝴蝶骨,她動了動身子。


    懷抱被收緊,蕭祁遠聲音悶悶道,“有二哥喜歡你就夠了,要別人喜歡做甚。”


    施煙指尖在輪椅上繞圈,淡淡應了聲,“………嗯。”


    。


    自前些日子同趙婧嫣拌嘴,南寧王便不與她再見,自個兒來居玉樓喝茶聽曲兒。


    這日,廂房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輪椅攆過房內,蕭祁遠含笑聲起,“益州□□,殿下還有閑心喝茶,倒是舒坦。”


    南寧王養尊處優,掀了掀眼皮瞧他一眼,“蕭家主可是個大善人,怎麽,今年不設粥棚賑災了?”


    “殿下是天家人,您都不擔心,在下凡夫俗子,又能伸手到哪兒去呢。不過,在下今日來,是有件事兒要同殿下商談商談。”


    蕭祁遠不怒自威,此番到不像是普通商人,氣場比這皇家龍子還要壓迫人。


    “何事?”


    “都說王子犯法,與民同罪。南寧王殿下前幾日看了一場戲,在下想問問,您是倚仗宮內,還是依仗下頭的百姓呢?”


    南寧王折扇一揮,遮了半張英氣臉頰,冷眼看蕭祁遠,倒想是個來討債的,“家主以為,本王憑的什麽?”


    話音一落,梁胥不知從何時出來,悄無聲息靠近南寧王,一手鉗住他脖頸,往地上狠狠擲去。


    南寧王身後兩個隨從臉上閃過驚詫,大叫道:“大膽刁民!竟敢行刺當今王爺!”


    蕭祁遠抿了一口茶,麵無表情盯著茶碗中的漂浮,“我不過同南寧王殿下交談罷了,誰敢去報信,先問問我手中的茶盞願不願意。”


    ………


    施煙正從一側細樓上來,待踏上最後階梯,瞧過深衣男子怨氣濃重,帶著兩個縮肩埋頭的小隨從匆匆離去。


    推開門,施煙將方才所見說出來,“二哥,我方才瞧見南寧王了。”


    蕭祁遠輕輕扣住施煙的手,笑著問她,“哦,在哪?”


    第22章 (一更)


    蕭祁遠倒茶姿勢悠閑, 一舉一動慢條斯理,讓施煙覺著方才是自己瞧錯了,那南寧王高昂傲慢的調子, 怎麽可能在別人跟前吃虧。


    她點點頭,也不做多想。


    一青瓷茶盞伸在她跟前, 施煙對上一雙好生溫和得眉眼, 俏皮歪著腦袋朝他笑了笑。


    蕭祁遠抬起手虛捋了捋她額發,“今單獨去鋪子,底下可有不滿或是不敬?”


    清潤嗓音離得太近,衝散酷暑餘熱,施煙搖頭, 語調都帶著笑意,“有蕭祁承在, 大夥都給我這表小姐麵子。夥計們辦事利落, 兩船六十箱鮮貨都裝斂成冊放了冰庫。正巧謝楓姐夫也在,我便派人送了兩箱去西院,還有三箱給族中各長老。”


    這話回得漂亮,蕭祁遠將她的手放在掌心, 合攏起來握住,“辦事利索周到, 辛苦了,可想要何獎勵?”


    施煙懶散, 隻想思耍,不喜鋪麵商貨之事。當日是蕭祁遠軟話好話說盡。有些重要之事, 需他親自出麵,可如今身子越發虛弱,他便請施煙暫時打理, 權當家主的出麵人。


    起初她心中覺著疑惑,為何二哥要讓她去辦這事兒,二哥又換了套說辭,錢財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等你學著掌事,我名下的鋪子悉數是你的,誰也欺你不得。


    施煙嬉笑著回他,錢又不是人,不能動,怎能護我?


    當時蕭祈遠將她摟住,下頜擱在女子柔軟發頂,沉穩的嗓音說著,有錢能使鬼推磨,那便是我在天之靈護著你,魑魅魍魎牛頭馬麵近你身不得。


    手被人輕輕捏了一下,施煙回神,對上蕭祁遠的目光,暖意融融,有十足的信任。這一樁差事,她也不過是走走場麵罷了。


    “怎麽如今越發愛發呆了?”臉頰被人揉著,施煙笑著躲閃悄然避開這個話題,隨即眉眼藏著笑意,從懷裏拿出個東西,“二哥,瞧!”


    蕭祁遠微微挑眉,視線落在清豔的臉上。施煙笑而不語,手臂一轉,天藍錦緞衣袖在空中劃過小弧度彎,掌心反上,朝他跟前遞了遞。


    類似一團石頭窩在潔白如玉的手心,殼子青綠,泛著粼光,著實小巧驚豔。蕭祁遠細瞧, “這是……蚌殼?”


    施煙迎合點點頭,雙手使起上下開合扳開蚌殼,裏頭光滑並無珍珠,“我在西北也瞧見過蚌殼,可惜大多褐醜,也也不產珍珠。何掌櫃的說,這東西從海裏撈起來不值錢,我瞧著好看,便帶回來給您看看。”


    “確實好看,”蕭祁遠讚道,“這般好看的殼,裏頭產的珍珠也定好的,進來西南玉鋪會開一批石頭,到時有好的,讓師傅雕個白玉蚌殼來放在屋內。”


    “誒,不用,”施煙立即阻止,一想到屋子裏那成箱的物什,便有些哭笑不得,求饒道,“二哥,我那屋子裏都快堆不下了。”


    她怕黑,蕭祁遠便著人放了五六個夜明珠放在屋內狹小之地。平日裏,外頭鋪子有何好物什,蕭祁遠第一時間贈與施煙,尤其這兩月更甚,將那八寶架上放滿金珠寶玉。


    白日裏看著賞心悅目,一到了夜間,月光撒進來,滿屋玉器嘩然,齊齊散著幽光。怎麽瞧都像個活生生的棺材,嚇得她不敢住那屋子,隻得夜夜宿在竹林小樓。


    “我不喜玉珠金簪,還不若換成現銀那在手裏讓人有底氣。”施煙嬉笑著說到道。


    外頭傳來一道清朗聲音,“折成現銀拿在手裏,也不怕萬萬兩銀子把嫂嫂壓成泥肉。”


    蕭祁承跨入門,活脫脫一副紈絝子弟,玉簪攏發,金革錦衣,通身氣派昂貴,且麵容也生得白靜清秀,著實讓人瞧著賞心悅目。


    可惜,偏俊俏郎君長了張嘴,同他扯經過的不分男女悉數敗場。


    他一進來,屋裏頓時活躍不少,先是坐下訴說苦水,“二哥,還是請人雕白玉給嫂嫂吧,女人大多麵軟心硬,說話不得數。且比男人還愛財,今日在店裏查賬,有兩百兩銀子未對上賬,嫂嫂便要查,單為這事兒我從早忙到晚。”


    “我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核對上了,嫂嫂連半箱鮮魚也不分我,可是小氣。”


    施煙玩笑著同他對峙,“誰說我小氣,我院裏的丫鬟誰不是一塊白玉傍身,那改日賭了好玉出來,我親自請玉器記老師傅給你雕一對魚兒戲水來。”


    蕭祁承哼笑,隔空插縫揶揄,“誒,這是二哥哥心意,嫂嫂你當得收下。不然二哥賺來的銀子給誰花啊,女人多小氣,萬一二哥真給我了,嫂嫂往後同二哥慪氣怎麽辦?我可不做著惡人。”


    他這嘴油腔滑調,施煙說不過他,臉惱得通紅,“就你多舌,趕明兒我叫何管家多挪些事給你。”


    蕭祁承立馬叫苦投降,“好姐姐,我如今可是為您做事,家中婚事采辦,一應得按照最好的來,就是娘娘入宮,怕也沒這麽大排場。哎呀,你竟然要糟踐我,可叫人心痛。”


    話吧,故作西子捧心之態,將廂房伺候得的下人齊齊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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