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三更)


    這一遭事原是個小插曲, 施煙與商麵上越發做得遊刃有餘,常常看賬本至深夜。


    西園添了人,遠道趕來的族人先去了那頭拜訪。


    這日, 施煙躲在花牆下偷懶,臉上蓋了張荷葉, 鼻尖嗅得盈盈香, 小丫鬟被她指示打茶水去了。


    這陽光曬得舒坦,雖不必山中靜幽,但現下無人打擾,也還算勉強。


    淺眠入睡,臉上的荷葉被人故意滑落, 刺目陽光猶如火辣針尖。施煙悶哼一聲,抬起手臂遮住臉, 眉心不悅得狠狠擰起, 想也沒想道,“蕭祁承,你作死是不是!”


    一道陰影投在跟前,施煙睜眼, 入目是婦人發髻,熟悉麵孔。


    施煙眼底很快清明, 撐著坐起來,環顧無人, 也懶得照拂麵子,直喚了一聲, “思茹姐姐。”


    “好端端的,一人坐在這裏做甚?”


    許是當了母親,蕭思茹周身籠了一層慈母光環, 如今也不嫌棄她了,也坐在她身邊。


    施煙背脊靠著圓柱,淡淡道,“這是清院,該是我問思茹姐姐來此做甚吧?我記得那處籬牆大夫人叫人給封死,您又是從何處來的?”


    蕭思茹抬手撫了撫額頭汗珠,自發將二人之前相處不悅摒除,“想著你要成親了,來瞧瞧你。”


    兩人安靜待了一會兒,蕭思茹道,“你知道為什麽,我母親不待見你同二哥嗎?”


    施煙腦子依舊混沌,太陽穴突突直跳,單手撐著下頜,本不感興趣,但還是順勢就她問道,“不知曉。”


    “我母親是蕭氏長媳,以前在祖母跟前跟後服侍,然祖母嫌棄母親出身不好。先頭兩年難以有孕,汙話白眼不知糟了多少,後來生了大哥方才好轉。可這清閑日子沒過多久,二叔嬸進門,名門閨秀,端莊大氣,待人溫婉,相比之下,祖母哪還見得我母親。”


    想起那段時間,蕭思茹歎了歎氣,“若不是有大哥護著,就我母親那強硬性子,怕是九頭牛也扯不回來呢。”


    施煙從鼻息淺嗤一聲,大夫人婦人手段何其卑劣,想起那日她同蕭思茹給自己下藥,害得自己深陷淤泥,僅單憑她此時隨意說兩句話,就能抹消所做的事兒嗎?


    自己不是善人,不想平白無故原諒對自己做惡毒之事的人。施煙起身不搭理,拍了拍身上若有似無的灰塵,正預離開。


    蕭思茹麵色訕訕,她素來不喜施煙這嬌縱性子,可轉念一想,她這般倔強不正是因後頭有靠山嗎?


    她在後頭叫住施煙,“家主夫人之位並非普通婦人,隻要二哥當家主一日,煙兒,你撐的事也越多。宮內朝堂,外頭江湖,你從未見過聽過的都壓來,此事並非你當一個表小姐來得容易。”


    蕭思茹將一早醞釀的話說出,言辭懇切,倒如以前蠻橫的蕭府小姐判若兩人。


    “你救我一命,我若給你物什,二哥定有更好的給你。因此隻得從這提醒你兩句,二哥身子孱弱是事實,你需得提前為自己想好後路。……若有時機,我定當回報當日你的救命之恩。”


    施煙唇畔勾起一抹輕笑,了無生趣道,“我何時救過你?不用你謝我,也不必謝我。”


    蕭思茹緊緊盯著那道身影離開,她好似一團迷霧,有幾副麵孔,如何也揭不開。


    。


    這幾日暑氣濃重,蕭祁遠攜施煙去靜安寺避暑。


    和尚的小郎君要去後山尋蟈蟈,邀施煙與他同去。蕭祁遠坐在枝繁葉茂的古樹底下,明明三伏天,他膝上還搭著一張薄毯,外人瞧著尤為怪意。


    蒼梧山的和尚笑起時眼角皺紋比以往多起了兩道,“蕭施主此善果延綿不斷,瞧著,世人所說的佛祖菩薩顯靈了。”


    蕭祁遠等他話落,古樹飄散一片葉子,正好落在掌心。


    前頭正拐入寺牆後的施煙正回首望他,蕭祁遠薄唇輕揚,神色淺淡,“怎不說陸判官深夜打盹,誤將我壽命錯化成了別人?”


    “我佛慈悲,”和尚撚著手中佛珠,“施小師父近日又在長安數十座寺廟捐了香夥,蒼梧山那盞長明燈施主還未去瞧過。蕭施主怎還想著去地獄?”


    話語慈善,且笑他杞人憂天。


    蕭祁遠背靠躺椅,也笑了。忽然他臉色為正,直嘔出一口鮮血,素綠青衫上紅意惹眼,周圍伺候的人大驚失色。


    他倒不急,牙齒沾染紅色,有一絲殘破瀕臨死亡的前兆 ,“抱歉佛祖,玷汙佛門清淨之地。實在罪過。”


    山中借著月色倒也明亮,施煙懷中抱著顆一圈半大小的夜明珠照明,淡藍幽綠的光柔似湖波,輕巧為她麵容增添一份韻味。


    施煙還不知蕭祁遠那裏一片慌亂,派人遣送小郎君,她自己獨留山間。尋了一初扁平之地,任由涼風穿身而過。


    山路盡頭,有人提著燈籠一步一步上來。


    身形挺拔,模模糊糊中由為熟悉。施煙想了想,腦袋又傳來陣痛,雙手擠著腦袋,越想越痛,她不由得痛苦驚呼一聲。


    那人走近,鼻息靈敏聞出來是龍延香。


    “小姐孤身一人坐在這裏,可得自己山上野狼叼了去。”


    抬首,對上那陰鷙麵容,再想其身形,施煙冷不丁將其與那夜裏闖入閨房的人融為一體。


    她指尖微涼,不受自主顫抖得厲害,眼底驚愕呼之欲出。


    ……是太子!


    這次他沒有可以隱瞞身份,聲音很是熟悉,清冽威嚴,但又少了南寧王的不可一世,將鋒芒暫且避開。


    指尖掐住掌心,施煙對這人有著心底而來的恐慌,強裝鎮定道,“太子殿下,以前深夜闖民女閨房,如今又孤男寡女相處。若被他人知曉,您是想毀了自個名聲,還是民女的清白。”


    太子立在那裏,臉色表情模糊,“小姐被退婚都不在乎,如今怎也在乎這莫須有的?”


    想起身離去,結果手腕被攥得緊,懷中的夜明珠順著山坡滾下去,漠入灌木叢裏。


    真是橫斷獨立的人,施煙氣得咬緊牙關,一掌拍過去,“我還不信,太子殿下能幹出強搶民女的戲來。”


    太子鬆開手,往後不急不緩退了兩步,輕笑道,“姑娘依舊好烈的脾性,蕭家主孱弱多病,竟也能鎮住你。不過,姑娘相信一見鍾情嗎?”


    “不信。”施煙硬邦邦回答,轉身預走,卻被一下擋住路線。


    太子輕笑一聲,很快道,“小姐,你撒謊時,耳根子會變紅。瞧,你莫不是思慕本宮?經不住兩三言語便紅了臉。”


    話落,左手的燈籠抬起照了照,瞧清楚因惱怒而紅的臉頰,目光忿忿不平,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施煙橫他一眼,“無趣至極,太子殿下如今監國,此等大事危機之時,卻同小女子談情說愛,可是荒謬。”


    太子卻坦然,卻自顧自說著,“施煙小姐遵從心底,自認喜歡蕭祁遠。或是一見鍾情,日久生情,這愛慕之情早早存在你眼中、心底。甚至看得他太久,連模樣都長得精致,隻覺得他好。”


    施煙生生被他這言語氣笑,低喃一語,“瘋言瘋語。”


    “施小姐當真忘了以前之事,在雲山醒來,憑蕭祁遠的空口白話,就信了他?”


    施煙不理,直直往山下走去,一陣風隨著聲而來,“難不成,小姐不想知曉阿弟的下落了?”


    阿弟!


    施煙握住碎石的手一鬆,瞬時怔住,再轉過身,瞧著太子,狐疑道,“殿下有我阿弟消息?”


    太子故作玄虛,抬頭望滿天繁星,施煙無奈隻得再走上去。這人笑容得意,“怎麽,蕭家主在我朝也算是神通廣大,不過一孩童的消息,也不舍得告訴你嗎?”


    “當年西北戰亂,蕭祁遠受故友之托照顧其妹弟,可那故友未曾想到竟然迎狼入室。匈奴遣一支小兵綁架蕭祁遠,你父親領兵搭救,反糟了陷阱,身首異處。”


    “嗬,你胡說!”沒由來的,施煙渾身冰涼,小腿忍不住打顫,她說,“我父兄阿嫂是死於邊寇。”


    太子不動聲色將她所有情緒掃入眼底,不疾不徐,“那他當日也應是告訴你,你阿弟也死了。可為何一下雲山,西北還有你阿弟的消息,至今一連三年,都不告訴你半分消息?”


    。


    是黃昏,施煙魂不守舍的依在雨廊下,不知為何,她心中總是惴惴不安 ,似有大事發生,說不出言語的難過。


    太子的話猶如附骨之蛆,將她擾得不堪其煩。自己究竟該信誰?


    三日後,兩人辭離和尚,寺廟外響起一道聲音。


    “恩公!”


    施煙先回頭,瞧見一個青衣男子,麵相白淨,氣質輕塵。


    他急步走來,一瞧所叫之人竟真是自己認識的。笑得幾近誇張,先是雙手拱起,彎腰行了個大禮,“家主,一別五年,原以為杜之再見不到您了。”


    蕭祁遠眉眼不動,打量跟前的男子。


    瞧他陌生的神色,男子急得往前跨一步,雙手指了指蕭祁遠,而後又對著自己,臉色憋紅,“家主,您不記得我了?我是程杜之啊,當年在敦煌古城,您忘了,您還救過我呢。”


    動作之大,差點撲到蕭祁遠跟前來,後頭梁胥握劍的手臂一伸,眉目凶煞的擋在他們跟前。


    施煙蹙了蹙眉,冷聲道,“這位公子有話好好說,不必急於一時。我家主人身子不好,經不住嚇。”


    蕭祁遠餘光撇了撇旁邊人,也不知為何,這兩日煙兒情緒不佳,也不知何處受了委屈。


    他將這事隱與心底,再仔細瞧了瞧麵前的青年人,眯了眯眼眸朗然道,“程公子,多年不見,你模樣倒是大有變化,眼尾的紅色胎記消失,在下一時眼拙,竟認不出來了。”


    話音徐徐,不緊不慢,聽蕭祁遠說出自己名字,這程杜之方才鬆了一口氣,“在下還以為家主真得忘了我。當年您不辭而別,我與姐夫找了您許久,也未得音訊,還以為您………”


    話到這急急打住,將目光落在蕭祁遠後側的女子,瓊麵花貌,衣裳清雅不俗,發髻素淨隻有一隻簪子,對上自己的目光也坦然平靜,不像是尋常的丫鬟,可若是小姐,這裝扮也太素淨了吧。


    他恍然一想,那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且長安勳貴擅養外室。這許是蕭家主早成親了,而這女子又生得清雅美豔,怕也是他養在府外的女子罷了。


    隨即匆匆一瞥,不再他想。


    程杜之恨不得將一籮筐倒出來,“因姐夫升了邊任,西北苦寒,家中人舍不得我,便隨他們一同上長安來。心中原是不情願,不曾想還能遇見恩公。”


    說著不好意思低了低頭,隨即又抬起頭看著蕭祁遠,“恩公,如今家住何處,明日我攜禮上門拜訪您。”


    蕭祁遠擺手,示意該走了,“不必,當年既是你我有緣。如果過去許久,能忘的便忘了吧。”


    話落,那女子便推人從身邊走遠,程杜之急喚一聲,“誒,可……”


    那女子轉身而來,淩冽肅殺的目光,生生將程杜之後半段話噎在心裏。


    一路回府,施煙原本以為蕭祁遠要問話的,可等到夜幕降臨,掌燈時分,她靜靜守在他身邊,也未見他問一句。


    這般也好,甚得自己忍住頭疼編話。


    回了自己小院,躺再床榻上不過半柱香後,一道熟悉腳步聲走過來,施煙屏住呼吸。辨別那人越走越近。忽然那人腳下一趔趄,撞到了屏風,發出不大不小響聲,在靜默黑夜尤為明顯。


    原是沒什麽,施煙可是忍不住心頭一跳,一把掀開衾被,下去將人扶住慢慢牽引直榻邊。


    他身上有濕意,施煙蹙了蹙眉,“外頭下著雨,你過來做甚?”


    雖還未成親,兩人這月餘日日在一處,相敬如賓,和氣安穩。


    帶他躺下入睡,還是一句話不說。施煙冷不丁哼了一聲,躺下去,背過身麵朝裏。


    時間靜默而過,窗戶關得也不嚴,能聽得外頭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斑駁竹影子被月光送入屋內,貼在牆上好生安撫著。


    施煙睡意全無,盯著那處發呆,直覺得今晚夜涼如水,身旁的人好似被山上清風洗得變了個樣子,越發讓人琢磨不透。


    翻身時腳一登,在衾被中揣在他的膝蓋上。


    好在,蕭祁遠總算比寺廟那座金塑像好些了,這一蹬並未將他踢得骨折。


    雖然蕭祁遠如今越發起不得身,但好歹手腰是靈活的,雙手扣住施煙纖腰,帶入懷裏,同她耳鬢廝磨。


    “你這兩日總是思緒紛飛走神,可是有什麽難言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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