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麵麵相覷,詫異道:“少爺大婚?這……我二人不曾知曉啊!”


    副管家歎了口氣,道:“昨晚倉促定下的,正好今兒個也是好日子,擇日不如撞日,就抓緊辦了。”


    “這麽快,少爺娶的是誰家的小姐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聽說……聽說是彭城來的員外郎的千金,花容月貌,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呢!”


    蘇八娘聽著,心隱隱作痛。自己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鬼地方,夫君竟然另娶他人。嗬,說好的愛吾一生一世,到頭來,連找都不找我,真是薄情郎。


    她想到這裏,大笑幾聲,緩緩閉上了雙眼……


    這一生,極盡悲涼,若有來世,我定當讓你們……血償!


    三日後,欒邑縣的河邊發現了一具女屍,經過辨認,確定其是程家私奔的兒媳蘇八娘。由於之前的流言,百姓們不僅沒有同情,反而聲聲道活該,一時之間,譚家也跟著遭人詬病,弄得他們隻好暫時關門不做生意了。


    蘇家更是顏麵無存,不過,蘇二少爺可不信這些鬼話,他一直覺得此事沒有那麽簡單,卻也找不到什麽證據……


    ***


    元朔十五年夏,午後的知了聲洶湧,擾人清夢。蘇八娘翻了個身,從搖椅上滾下來,疼痛感蔓延全身,她一手搭在搖椅上,使勁站了起來,撇了撇嘴。


    “真是死了之後都不讓人安寧。”她邊揉胳膊邊抱怨。


    奇了怪了,地府裏還有蟬鳴聲,真想把它們烤烤吃掉!


    “怎麽,小妹還同知了置氣?真是越發的小氣了。”


    一個富有磁性的聲音傳來,蘇八娘聞言遲疑片刻,猛地抬頭,隻見一張棱角分明,膚色略黑的麵容映入眼簾。


    她驚訝道:“二哥?你怎麽也……死了?”


    奇怪,自己是被那惡公婆迫害死的,二哥怎麽年紀輕輕會喪命?


    蘇衍合上扇子,猛地敲了下蘇八娘的額頭,道:“什麽死不死的,小妹,你大中午的詛咒自己的兄長,吃錯藥了吧!”


    蘇八娘捂著額頭,噘噘嘴道:“不是,我的意思是……等等,二哥,現在是……哪一年?”


    她說完,環顧四周,隻見早已枯死的無花果樹依然插在院子裏,生機勃勃。屋前的池塘也沒有被填上,她揉揉眼,不敢置信。


    蘇衍一怔,眨眨眼道:“元朔十五年啊,你不會睡了一覺失憶了吧?喂喂,叫你平時少去戲園子,多讀書,你偏不聽,看看,這不就傻了嘛!”


    “元朔……十五年?”蘇八娘目瞪口呆,元朔十五年,那自己豈不是才十六歲?可我明明記得我死了,難道方才的一切都是夢?我做了一個……預測未來的夢?不會吧……


    想到這裏,她突然覺得腹部一陣痛,她愣了片刻,倒頭進了屋子,解開了襦裙低頭一看,隻見腹部一道道紅色印記十分刺眼。她撫了撫,這是……被那惡公婆抽打後留下的,也就是說那都不是夢,而是……我——重——生——了!


    她想到這裏,使勁拍了拍腦門,又驚又喜,自己居然重生了,嗬,真是老天有眼!


    第3章


    她低頭看著小腹上的紅色印記,拿起桌上的雪花膏,遲疑片刻又放下。罷了,留著它也算是給自己的告誡。


    蘇衍邁步上前,敲了敲房門,調侃道:“小妹,為兄還未開口,你便知程岥來了,拔腿就跑屋裏跑,不過你得打扮快些,舅父與程岥此行可是有要事相商。”


    蘇八娘係好襦裙,推門而出,道:“要事?還能有何要事,八成是我與夫……我與表兄的婚事,二哥代我去回絕了吧。”


    她抿了抿嘴,險些忘記,如今自己是待字閨中的少女,不是那程岥的夫人。


    “小妹,你說什麽?回絕?”蘇衍瞠目結舌,連連後退,道,“你你你……你是我家小妹嗎?”


    蘇八娘白了他一眼,沒有言語,徑直朝前廳走去,麵對程家父子,幹淨利落地拒絕了這門親事。程岥心裏不悅,追上去想問個究竟,卻被蘇八娘擋在門外,任他如何叫喚都不理會。


    程岥傷心不已,回府後閉門不出,他苦思冥想,依然不明白,那個青梅竹馬的表妹,那個整日嚷嚷著要嫁給自己的表妹,忽然變臉了。不僅回絕了自己的提親,還閉門不見,莫不是表妹中了邪?


    程母詢問之後,一麵安慰兒子一麵心中竊喜。這個所謂的外甥女,自小就不愛讀書,虧她還生於書香門第。連句詩詞都作不出,哪有資格嫁進我們程家,可不能讓她拖了吾兒的後腿。


    “別氣了,那丫頭陰晴不定,婚事回絕了也罷,為娘早就給你物色了極好的人兒,隻待你去偷偷瞧一眼。”


    程岥聽話愈加不悅,繃著臉回了屋。自那之後,他依舊日日去蘇府,堵在門口,害得蘇八娘出府都不敢走正門。


    一日傍晚,蘇八娘準備去裁縫鋪置辦幾件圓領袍,她撩起襦裙爬上梯子,心一橫,縱身一躍到了府外。


    她扶著牆,轉了轉腳踝,剛想邁步,身後卻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道:“蘇姑娘,翻牆好玩嗎?”


    蘇八娘聞言,一臉黑線,扭頭一看道:“喂,你是何人,為何會在我蘇府外的胡同裏?”


    她說著,仔細打量著此人,隻見他身著藍灰色圓領袍,頭發半束於腦後,手持折扇,呲牙咧嘴地笑著。


    那男子作揖,道:“在下姓譚,單名紹,字子翎,久仰姑娘大名,特來拜會。奈何正門有一橫眉公子擋道……”


    “打住!”蘇八娘不耐煩地拜拜手,道,“這位譚公子,小女子我深居簡出,敢問你從何時何處久仰吾名?”


    譚紹打開折扇,扇了兩下道:“大約十年前,自汝與令尊來吾家米鋪買米時,吾便對汝一見鍾情。”


    “嗬,瞧你這咬文嚼字的模樣,讀了幾年書覺得自己了不起嗎?走開走開,別耽誤本小姐的時間!”


    蘇八娘快步離開了胡同,譚紹在原地愣了片刻,聳了聳肩。他剛邁步,便踩到了異物,他眨眨眼挪開腳,然後彎腰撿起那異物在眼前晃了晃,隻見是一銀色鑲玉的耳墜。他收起耳墜,嘴角微微勾起……


    同年秋,蘇衍經不起小妹蘇八娘的請求,參與了她的計劃。蘇八娘假死後銷了官籍,蘇衍又拜托朝中為官的老師給她做了假官籍,改名為蘇解慍。從此,她遷到鄉下居住,扮作男子,發奮讀書,兩年後的開春,參加了科舉步入仕途……


    元朔二十三年初春,欒邑縣蘇府新添了一明珠,二少爺蘇衍大筆一揮,為她取名九娘。


    蘇衍的大哥放下孩子,道:“二弟,若是小妹還活著,想必她的孩兒都會打醬油了。”


    蘇衍微微一笑,道:“是吧,小妹也走了八年了,不知道她在那邊過得好不好。”


    他說著,走到庭院裏,望著冒芽的柳樹,輕輕歎氣。官場凶險,小妹,你的執念不知是福是禍,願你一切安好。


    蘇大哥望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當年自己在外遊曆,來不及見小妹最後一麵。我始終想不明白,碧玉年華的小妹怎麽會暴斃?


    “爹爹,爹爹,蘇八娘是誰啊?”蘇大哥的大兒子扯著他的衣角,問,“為何二叔一提到這個人就一副傷心的模樣?”


    蘇大哥蹲下撫了撫他的頭,溫柔地說:“為父不是和你講過嘛,蘇八娘啊是為父的小妹,你的姑母啊!”


    “那……那蘇……姑母她現在在何處?為何孩兒從未見過?”


    蘇衍聞言,轉身到他身邊,彎腰抱起他道:“你姑母啊,她在一個很遠的地方,暫時回不了。”


    “哦……”那孩子眨著雙眼,撫了撫蘇衍的胡須,安慰道,“那二叔別傷心,孩兒陪你等姑母回府。”


    蘇衍噗嗤一笑,刮了刮他的鼻梁道:“你呀,長得和你姑母很相似,等她回來必定對你喜歡得不得了。”


    那孩子聽後,撇了撇嘴道:“二叔莫欺負孩兒不懂,孩兒知道姑母是女子,孩兒堂堂男子漢,怎麽會和女子長得像,哼!”


    “是是是,你說什麽都好,哈哈哈哈!”蘇衍抱著孩子,大笑聲在庭院裏回蕩……


    ***


    彭城的一處小酒館內,蘇解慍喝得酩酊大醉,連打了幾個噴嚏,站都站不穩。


    對麵的譚紹見狀,搖晃著酒杯嘲諷道:“你還說我呢,你看看,你自己酒量也不怎麽樣,才喝了多少就不行了,嘖嘖嘖!”


    蘇解慍冷眸,奪過酒杯,一飲而盡道:“誰說本官不行了?你坐下,坐下,繼續,繼續!”


    酒精的麻醉感讓她悵然若失,二十有四的自己已是花信年華,若是平常人家的女子,早已兒女繞膝下了,可……想到這裏,她猛然驚醒,拍打著額頭。自己這是怎麽了,什麽女子什麽孩子,這些萬不能想的,一旦走漏風聲,我獲罪是小,連累了父兄可就……


    譚紹單手托腮,打了個哈欠,道:“怎麽了,不是說繼續喝嗎?瞧瞧你,喝醉了連自己都打,若是傳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蘇解慍沒有言語,拿起酒壺注滿譚紹的酒杯,二人一杯杯下肚,不亦樂乎。


    “八……阿慍,你我相識八年之久,可為何你從不正眼瞧我?想我譚紹相貌英俊,引得彭城的姑娘們爭風吃醋,可我心裏隻有……”


    譚紹話未說完,蘇解慍拿著酒杯堵住他的嘴,道:“別說那些有的沒的,譚紹,飲酒,飲酒!”


    “喚我子翎,和你說了多少遍了,你我之間,何必如此生疏?”譚紹接過酒杯,不悅道。


    蘇解慍點著頭,道:“好,子翎兄,飲酒,飲酒!”


    一壇壇酒被掏空,酒杯滑落,二人趴在桌子上,漸漸不省人事。


    酒館的掌櫃見狀,連忙招呼店小二去兩位家中請人,歎氣道:“哎呦喂,兩位公子,怎麽就喝高了呢,這可不得了。”


    店小二搖搖頭,小聲道:“哎,又是譚公子和蘇公子,隻要他二人來,準不能自己回去。”話落,他放下抹布,快步離開了酒館……


    良久,店小二還未回來,酒館裏來了幾個麵露凶煞的壯漢,那幾個壯漢掃視了一圈,二話不說,架起蘇解慍,不顧掌櫃的阻攔,駕馬車匆匆離開。


    譚紹緩緩睜開雙眼,揉著額頭問:“怎麽了?咦,阿慍呢?嗬,喝不過本官所以逃了吧,哈哈哈!”


    掌櫃一臉焦急,搖晃著譚紹,道:“譚公子,快醒醒,蘇公子他被幾個壯漢擄走了!譚公子,譚公子?”


    譚紹睡得昏沉沒有反應,掌櫃走來走去,待店小二回來忙讓他去報了官。譚紹則被家丁抬回府中,待他醒來已是三日後,一踏進宣政殿便聽見百官們在議論蘇解慍。他眉頭緊蹙,掃視一圈卻不見蘇解慍的身影。原來她不在,難怪這些人敢議論她。不過,若是她忽然出現,可有你們受得了。


    “聽說了嗎,蘇大人流連酒館,已經三夜沒有回府了。”


    “不對啊,我聽到的是蘇大人宿醉煙花之地,無心回府啊!”


    “甭管她回不回府,三日不來上朝,也不告假,怕是要觸怒龍顏了!”


    “嗬,真不像他的風格,誰人不知,蘇解慍是個拚命的家夥,從未曠過朝,這次倒是稀奇。”


    “誒,年輕人嘛,你們懂得哈哈哈……”


    譚紹湊上來,眯著眼說:“喂,阿……蘇大人沒有派人來宮中告假嗎?”


    那些大臣一愣,搖了搖頭,道:“沒有,都三日了,連個信兒都沒有,聽說蘇府上下都找不回他,急得不得了。”


    譚紹扭著下巴,自言自語道:“奇怪,三日前我二人一同飲酒,她應該是喝醉了被抬回府中了才是啊,為何……”


    大臣們聞言,遲疑片刻問:“你與蘇大人一同醉酒?難怪你府中人來告假了三日,咱們還真以為你病了呢!搞了半天是醉酒了。”


    “嗬嗬……”譚紹一臉尷尬,走向了別處。


    第4章


    “陛下駕到!”


    內侍監一聲高喊,議論聲戛然而止,文武百官連忙站到大殿的兩側跪地行禮。


    皇帝邁步至禦案前,掃視一圈,眉頭緊蹙道:“蘇卿今日……依然未至朝堂?”


    文武百官麵麵相覷,無人敢應。譚紹琢磨著是否上前替她告假,這時,吏部尚書程岥走出,上前鞠躬道:“回陛下,蘇大人想必是遇到了什麽急事,依她的性情,絕不會無故不上朝。”


    話落,他瞥向譚紹,眯了眯眼。


    譚紹打了個激靈,挑了挑眉,這程岥的嘴皮子倒是快,可他這眼神是……幾個意思?


    皇帝聞言,心悅,剛要開口說無事卻被刑部左侍郎搶先,道:“程尚書此言差矣,蘇大人性情如何大家有目共睹,但律法不容踐踏。即便是遇到了什麽急事,也不耽誤寫個告假文書,讓家仆送至吏部外署吧!更何況蘇大人從前在吏部任職數載,莫不是離開了吏部,仰仗著太子殿下,所以把規矩拋至九霄雲外了?”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竊竊議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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