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紹倒是急了,反駁道:“我吏部之事何勞你刑部插手!我看你就是嫉妒阿……嫉妒蘇大人晉升太快,畢竟咱們可是同一批的進士。”


    刑部左侍郎也急了,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互不相讓。百官們漸漸分為兩堆,爭吵聲在殿內回蕩,引得皇帝龍顏大怒。


    內侍監揮著拂塵,叫喊了幾聲,厲聲斥責道:“都吵什麽吵,這裏是宣政殿,不是菜市場!你們是為官者,不是那吆喝的小販,還有沒有規矩了!把陛下惹怒了,奴婢看各位大人如何收場!”


    他一口氣講完,咳了幾聲,退至了皇帝身後。文武百官聞言,遲疑片刻,也紛紛退回了自己的位置。譚紹同刑部左侍郎互相吹毛瞪眼,各自嫌棄。


    皇帝捋捋胡須,蹙眉道:“眾卿這般放肆,莫不是經常往返於鬧市?朕不是告誡你們了,體察民情體察的是民間的苦,不是讓你們學小販吵嘴,大家都是讀書人,坐下來講講道理多好。”


    這時,驃騎將軍站出來,摸著後腦低頭道:“回陛下,臣是個粗人,除了兵法,沒讀過什麽書……”


    眾人聞言,噗嗤一笑,搞得皇帝麵色難堪……


    彭城的煙柳之巷鼓樂喧天,這裏男女女魚龍混雜。與之相對的一處僻靜樓閣,這裏門牆高|聳,四周生著雜草,儼然一副廢棄的模樣。樓閣的柴房內,蘇解慍緩緩睜眼,使勁搖晃著腦袋,以使自己清醒。她環顧四周,隻見牆邊堆著砍好的木頭,木頭旁邊堆著茅草和斧子。


    她眨眨眼,低頭一看,隻見自己的手腳被繩子死死綁住。奇怪,這裏是何處?莫不是譚紹那小子趁我醉酒然後捉弄我?


    這時,門外傳來了女人的聲音,冷冰冰道:“那男子可有動靜?”


    守在門口的兩個小廝搖了搖頭,女人拿出一串鑰匙打開了門上的鎖,然後用力推開門。一道燭光打來,刺得蘇解慍睜不開眼。她雙手擋在額前,眯縫著眼瞅了瞅,隻見迎麵走來的女子曲眉豐頰,襦裙花裏胡哨,散發著刺鼻的香氣。


    片刻,燭光漸淡,女人緩緩蹲下,捏起她的下巴仔細瞧著,滿意地點點頭道:“模樣倒是英俊,隻是瘦了些,不過……彭城的達官貴人就好這口。來人,把他拉下去好好捯飭一番,若是這小子不老實,就往死裏打!”


    蘇解慍一臉懵,任由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拽著自己往外走。什麽……情況?譚紹,你丫的在搞什麽?


    她被帶到二樓,那幾個漢子二話不說直接把她推了進去,然後關上了門。她眨眨眼,四下掃視著,屋子內檀香徐徐裝飾素雅,床榻前兩個丫頭呲牙笑著,上前道:“公子,請更衣!”


    此話一落,兩個丫頭伸手去扒蘇解慍的外衣,卻被她推了出去,連忙道:“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她撫著胸口,拿起桌上的衣服晃了晃,確認是男子的服飾之後長舒一口氣……


    下朝後,譚紹馬不停蹄地趕往蘇府,他一踏進門就扯嗓子喚著蘇解慍,卻無人應答。這時,蘇府的管家快步走來,焦急道:“譚大人,莫找我家大人了,他已經失蹤多日了,官署的人至今未找到他。”


    譚紹聞言,驚訝了片刻,問:“失蹤?阿慍失蹤了?何時之事?”


    蘇管家點頭應道:“是啊,就是三日前,酒館的小二前來通知的,說是被歹人擄了去。小人趕緊去了京兆府,然後翌日一早就給吏部遞去了告假折子說明了緣由。不過這都三日了,皇上也沒派人來,小人又進不了宮,京兆府也沒有消息,真是急煞小人了!”


    “你把折子遞去了吏部?可本官未曾聽說,你是否搞錯了?”譚紹再三詢問,若是蘇管家真把折子遞去了吏部,身為吏部侍郎的自己怎會不知?況且程岥那家夥也在,他身為吏部尚書又怎會收了告假折子不上報?還是說吏部外署那些人忘記了?


    蘇管家愣了片刻,道:“小人也是第一次往吏部的外署遞折子,剛到門口就碰上了吏部的郎中,小人便把折子給了他,又匆匆趕往了京兆府。”


    譚紹聽他說完,扭頭奔向京兆府。他蹙了蹙眉,這個京兆府尹今日在朝堂上隻字未提,朝廷官員被歹人擄走可是大事,他真是膽大!


    他想到這裏,猛地甩了甩衣袖……


    蘇解慍換好衣服後和那兩個丫頭聊了幾句,才知曉這地方叫鬆竹館,供達官貴人消遣之處,而自己是被幾個糙漢子賣進來做……小倌的……至於是清倌還是葷倌就不得而知了。


    她無奈地按著額頭,真沒想到,吾堂堂大齊太子少師,竟然被人賣進煙柳之地,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等等,這些還都是小事,若是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是女兒身,那可就大亂了!


    她抿了抿嘴,被老鴇帶入了前廳。老鴇瞧他這般淡定,不禁懷疑,這小子八成是自願為娼的吧?那怎麽還搞了一出拐賣的戲碼,若不是拉不下顏麵?


    “你昏睡了三日,今兒個剛醒估計也沒什麽力氣,先熟悉熟悉咱們這兒的環境,”老鴇邊走邊打量著她,道,“以後你便叫竹風。來了此處,你便與過去毫無瓜葛了,不過小子,瞧你細皮嫩肉,像是富貴人家的公子,怎麽甘願淪為娼妓?可笑的是,竟然還搞出來被拐賣的戲碼。”


    蘇解慍尷尬地笑了笑,脫口而出道:“家道中落,家道中落罷了,以後還請媽媽多多照顧。”


    話落,她的內心翻了個白眼。拜托,那拐賣的戲碼哪是本官搞出來的,這老鴇子也是眼拙,若不是在刀俎上,你這四周都是粗獷的打手,本官會如此淡定嗎?待本官逃出去,非得去京兆尹那兒借人踏平你這……什麽館!


    老鴇聳聳肩,繼續說:“咱們可不是那種低等妓|院,能來咱們這裏的,可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瞧你這模樣應該讀過書,對了,你還是……處子嗎?”


    此話一出,蘇解慍目瞪口呆,容我想想,二十有四的男子,應該是……


    “媽媽,瞧你說得,小生早年家纏萬貫,姑娘左擁右抱,自然……沒了處子之身,何況小生今年二十有四,這……”蘇解慍低下頭小聲道。今日算是說了平生的所有羞恥之言了。


    老鴇歎了口氣,連連說可惜可惜了!若是處子,定能賣個好價錢。


    蘇解慍一臉尷尬,望著老鴇的背影,冷笑了幾聲……


    京兆府內,譚紹翹著二郎腿坐在京兆尹的椅子上,飲著茶。京兆尹站在一側,背著手蹙了蹙眉,冷言道:“譚侍郎可是要報案?這已然半個時辰了,若你無事還是不要打擾下官判案為好。若是下官告到了陛下那裏,你怕是……”


    “你倒是去告啊!”譚紹放下腿,蹦了起來,擼起袖子道,“該說的不說,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倒是勤快。你瞅瞅你瞅瞅,這半個時辰有人來京兆府報案告狀嗎?我看你是太清閑,忘了自己的職能吧?”


    京兆尹眯了眯眼,道:“譚侍郎此番話……下官愚鈍不是很明白,不過若說下官清閑,那你可是錯怪下官了。這幾日彭城頻繁有年輕男子失蹤,而且都是些富庶人家的公子,下官也是頭疼不已,毫無頭緒。”


    他說完,握了握拳頭。這個譚紹無事不登三寶殿,此刻他不在吏部做事,竟然出宮跑到我京兆府來了,想我最近也沒有得罪於他,可他明顯是來找茬的。哎,一個蘇解慍,一個譚紹,都不是省油的燈。我大齊有這樣的官員,是陛下之福,卻是吾等之難。


    譚紹冷笑一聲,道:“本官就是為此事而來,太子少師蘇解慍失蹤一事,你為何今日不報給陛下,害的陛下以為她連續曠朝,引得百官不滿。你說,你這是何意?還是說你同那些老官蛇鼠一窩,想搞垮蘇解慍?”


    “蘇大人失蹤了?”京兆尹一驚,道,“下官不曾聽說此事啊!等等,這幾日確實有自稱是蘇府管家的人前來詢問,莫不是……”


    “什麽莫不是,那人就是蘇解慍府上的管家!”


    第5章


    譚紹暴跳如雷,全然不顧自己的身份,像極了市井潑婦,嚇得京兆尹連連後退,拜手道:“譚侍郎息怒,下官是三日一上朝,今兒個恰好休息,不在朝堂,”京兆尹撫著額頭,道,“再加之近日失蹤的男子眾多,下官心力交瘁,實在無暇顧及這其中是否有蘇少師。”


    “呃……”譚紹聞言,略顯尷尬,眼神飄忽道,“既然彭城發生了如此大案,那理應上報刑部,你快寫個折子報上去,尤其是要把蘇少師失蹤一事重點言明一下。”


    京兆尹連連點頭,應道:“是是是,下官這便寫,這便寫。”


    譚紹清咳了幾聲,拂袖離開了京兆府,往酒館走去。


    京兆尹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長舒一口氣,可算是把這“祖宗”送走了,不過話說回來,蘇解慍那個魔頭竟然失蹤了,這倒是件稀罕事……


    鬆竹館內,蘇解慍跟在老鴇身後,裏外走了個遍。老鴇遇事匆匆離開,吩咐自己的丫頭帶她熟悉此處,這期間她偷偷往大門處瞧過幾眼,隻見那裏雜草橫生,鏽跡斑斑,像是許久未開,她對此甚感詫異。這大門若是長久不開,那還如何做生意?此刻雖說客人零星,但這些客人又是如何進來的?


    “公子,竹風公子?”


    身後的丫頭推了推蘇解慍,她瞬間回過神,問:“丫頭,咱們平時要從何處出去買東西?我看那大門緊閉……”


    “公子不必多慮,您若是想要什麽就告訴奴婢,咱們鬆竹館有專門負責采購之人。”丫頭解釋道。


    蘇解慍捏著下巴,低頭思索片刻,道:“那你們平日裏都不去外麵走動嗎?”


    丫頭搖了搖頭,道:“媽媽不讓我們出去的,這鬆竹館什麽都有,樓閣後麵便是大院子,開闊的很,奴婢來此地三年了,從未出去過。”


    蘇解慍聽後,倒吸一口涼氣。不讓出去,這和圈禁有何區別?仔細想想,這地方的確詭異,莫不是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談話間,二人越過了樓閣進了後院,後院的中心挖了一個人工湖,湖上立著小橋。特別之處在於,小橋的扶手是用金子做成的,在日光下閃閃發光,此景不免讓蘇解慍一驚,一個青|樓如此奢華,堪比皇宮,怕是還做了別的買賣吧?


    她想到此處,忽然靈光一閃,小心詢問道:“丫頭,方才我見這裏的小倌個個目光無神的,像是……像是被人施了什麽迷|藥,還是說他們日夜操勞過度,所以……”


    丫頭噗嗤一笑,道:“公子多慮了,那些公子啊都是今早被媽媽吵醒了,放心,入了夜之後他們個個生龍活虎。”


    “嗬嗬,原來如此……”蘇解慍幹笑著,攥了攥手心。說來奇怪,這老鴇子對我這個被賣進來的人還真是放心,竟然命人帶我四處走動,也不怕我趁機逃出去。不過……這四周院牆高|聳,若是沒點武功,根本逃不出去,哎……


    待他們走上小橋,老鴇和隨從假山後走出,眯了眯眼。


    “所以,你確定了他便是彭城官員口中的太子少師——魔頭蘇解慍?”老鴇謹慎地問。


    隨從點了點頭,堅定地說:“小人已經確認,那男子確是蘇解慍無疑。媽媽,眼下該如何……處置此人?要不要把他……”他說完,在脖子前比劃了幾下。


    老鴇冷笑,道:“難怪這個人如此淡定,我還險些被他騙了。先不要打草驚蛇,且看他有何動作。”


    隨從應下,邁步離開。老鴇望著蘇解慍的背影,眯了眯眼,定是那逃出去的小倌去官署報了案,不過官署的人竟然把太子少師派來當臥底,當我鬆竹館是紙糊的嗎?此事還得通知老爺才是……


    譚紹站在三日前醉酒的酒館門前,剛想進去,卻見店小二披著抹布迎麵走來,笑嗬嗬道:“譚公子又來了,誒,蘇公子怎麽沒同你一起?還是說他稍後便至?”


    他說完,左右掃了一眼,確認了譚紹是獨自來的。


    譚紹聞言蹙眉,問:“三日前蘇公子他可是在酒館裏被擄走的,你會不知?”


    店小二遲疑片刻,道:“這……小人的確不知,小人昨兒個才來的酒館討生活,沒聽過此事。”


    “哦?新來的?”譚紹斜視著他,質問道,“那你怎知我是誰,還知我經常和蘇公子來此處喝酒,很是可疑。”嗬,這小廝前言不搭後語,定是有事相瞞。


    店小二一臉驚慌,但即刻淡定下來,不緊不慢地說:“公子和蘇公子是酒館的常客,掌櫃的自然是特別交代了。根據掌櫃的描述,小人一見你便猜想你是譚公子,沒想到被小人猜中了。”


    譚紹聽後抿了抿嘴,徑直走入酒館,環顧四周,找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入座,捏著下巴詫異道:“小二哥,酒館是剛剛翻修過嗎?看這些陳設同過去有些不同了,我記得那裏擺著一個大酒缸,現如今怎麽沒了?”


    他經常來這個小酒館吃酒,酒館內的陳設再熟悉不過,哪怕稍微有一絲改動也逃不過他的雙眸。


    店小二也掃了一眼店內的陳設,道:“是呀,連夜翻修的。”


    “容我猜猜,酒館翻修……必定是三日前擄走蘇公子的歹人造作了一番吧!”譚紹說完,瞅著他。這小廝實在奇怪。


    “這……”店小二啞口無言,眼神飄忽不定。


    這時,酒館掌櫃笑嗬嗬走來,道:“譚公子,你就別為難新來的夥計了。咱們酒館翻修,是京兆府下了命令,說是西域的使節要來,彭城所有的店鋪都要煥然一新。至於你方才說三日前蘇公子失蹤一事,更是無稽之談。三日前你與蘇公子醉酒後被各自的家仆扶回了家,這之後的事情小人也不清楚了。”


    譚紹挑了挑眉,沒有再問下去,隻是點了壇平日裏吃的酒。他搖晃著酒杯,細細觀察酒館內的人,這地方今兒個倒是詭異得很。按照蘇府管家的說辭,阿慍應是在酒館內被擄走的,可這酒館掌櫃卻是另一番說辭,照此看來,二人之中必有一人撒謊。


    他想到此,一口悶掉杯中的酒……


    皇宮吏部,吏部尚書程岥端坐在案前,右侍郎早已埋頭做事,而左侍郎的位置空蕩蕩,他見狀,問身旁的主事道:“這個時辰了,右侍郎為何不來吏部,快派個人喚他。”


    主事瞅了一眼右侍郎的案桌,道:“尚書,右侍郎他來過了,隻是突然有事先出去一會兒,好像是……去找蘇少師了。”


    程岥聞言愣了片刻,冷言道:“派人去蘇府尋他,告訴他若是半個時辰內本官見不到他,就不用回吏部了。”


    主事倒吸一口涼氣,應著退了出去。


    左侍郎抬頭,微微一笑道:“右侍郎他……果真是如傳聞般那樣對蘇少師的事格外上心。”


    程岥冷眸,道:“做你的事。”


    左侍郎聳聳肩,低頭繼續抄錄著文獻。


    程岥抿了抿唇,腦海裏浮現出八年前的畫麵——


    欒邑縣蘇府中掛著白色的紗帳,正堂陳列著冰冷的棺木。十七歲的程岥麵對著這副棺木,痛哭流涕。他實在想不通,那個愛慕自己的表妹,前些日子還活蹦亂跳的表妹,竟然會溺水身亡……


    他更沒想到,兩年後卻在吏部遇到了她,彼時已然陌路。八娘,你究竟有何苦衷,要女扮男裝入朝為官,若是身份敗露,可是欺君的大罪……


    蘇解慍算是領略了鬆竹館的風采,她萬萬沒想到,偌大的彭城竟然還有這仙境般的地方存在。夜深之後,達官貴胄絡繹不絕。正如丫頭所講,那群白日裏目光無神的小倌,此刻個個精神抖擻,又是敬酒又是搔首弄姿又是吟詩劃拳,好不熱鬧。


    老鴇忙著招呼那些達官貴胄,似乎忘了蘇解慍的存在,這正合她的心意。她端起一壺酒,在人群中遊蕩,仔細瞧著每一張臉,看看有沒有熟人,以便求救。


    這些人,穿著華麗,一看即是富庶人家,按理說這樣的地方免不了彭城的官員,怎麽如今一個熟人都見不到,還是說那幫老頭年紀大了不行了?她自然是很快打消了這個想法,畢竟前不久還在一處青|樓前見到了太師左右姑娘擁入懷中,笑得合不攏嘴。


    一個小廝匆匆走來,在人群中找到老鴇,快步上前附耳了幾句,老鴇即刻隨他離開。蘇解慍剛巧瞥見,連忙跟了上去。


    她跟著老鴇穿過後院,隻見老鴇在一處窄小的門前停下。她躲在柱子後麵屏住呼吸,仔細一看,隻見老鴇麵前站著三位麵掛胡須的男子,個個氣宇軒昂,待那三人走近,蘇解慍瞠目結舌,那那那那……那不是……


    “啊!”


    她身後突然竄出一人給了她一棍子,瞬間失去了意識。那三人和老鴇聞聲看過來,問:“誰!誰在那!”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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