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小半旬,麵向公眾的水工考試終於正式開始了。當考題公布的時候,這些來自於各國的水工們便懵了,因為秦國搬上來的考題是一個山區城鎮的小模型,林地、山地、河流湖泊田地均是栩栩如生,極其精美。但最引人側目的還是模型上塗抹若幹顏色也寫著數字的小木棍,同樣模樣的小木棍還在每個人的桌案上放了一份。考官先給眾人一炷香時間觀察整個地形大概,一炷香後觀察結束,考題便是分別寫出這張地圖上容易發生水澇的地區。考慮到水工可能不識字,所以如果不識字的話隻需要抽出相同顏色的木棍便可。答案現場揭曉,就在眾人交卷後考官便舉壺自河流上遊傾瀉而下,哪兒完好無損,哪兒被衝毀均是一目了然。而等到下一批考生聞訊有備而來時,卻發現考官們已經又換了一套地形圖,見他們雄赳赳氣昂昂,還露出了一個和善的笑容。這一題考驗的是看圖分析能力,第二題便是自由論述題。由考生說一說針對秦國的河流土地打算怎麽治理,並且由將作大匠、少匠和呂不韋參與評等。在治理方案中考生必須要告知的因素一個是工期時間,二則是需要消耗的人力物力,三則是工程完工後可保年數。考生說的每句話都有小吏進行記錄,備案以供未來查詢,若是工程開始建設,這些都是預留資料,需要負法律責任的那種。如有為取得成績故意瞞報或者往好裏說的,罪同欺君。如果三位考官無法確認考生的成績情況,這些資料就可以交由其他專業人士評判,力持公正。小吏寫完了還會交由考生檢驗補充,呃……不認識秦字?那,那就沒辦法咧,隻能吃個沒文化的虧了。六國的水工聽到這一句話可就氣壞了,他們不過是不認秦字而已,怎麽就沒文化了?明明是你們秦國沒有跟著世界潮流走被時代拋棄了好嗎?但這也沒處說理去,你跑到別人的地盤去就業,不認識別人的文字可不就得吃虧嗎?無奈之下,他們隻能一邊祈禱小吏聽明白了他們的話不要記錄錯,一邊暗下決心在離開考場後一定要發奮學習秦字,以備複選。就在這場名為考試,實則是招聘的活動中,有二人的考卷極為出類拔萃,以至於考官三人難以評出個優劣來,隻得遞交到秦王麵前。秦王展卷一讀便知道下頭人打的是什麽心思了。這二人所答要評出優劣不難,但是要評出個可實行性卻不容易。一份答卷說的是整治灌縣岷水一帶,主要治岷水之澇,兼顧灌溉作用。另一份則是整治關中地區的平原地帶,溝通涇水和洛水,主要治旱,兼為涇河分流、改善關中平原土壤鹽堿化。這兩份答卷都寫得極為詳細,不難看出這二人都是有備而來。對於三個考官來說,沒有辦法在其中選擇任何一項,一個是就在眼皮子底下,如果能夠成功便是關中平原的大豐收。一個則是稍遠一些但是一直猶如附皮之蘚一般時不時就讓人想要撓一下又不好下狠手的蜀郡。這兩份計劃書若是單獨出現,定然會讓他們欣喜若狂如獲至寶,但如今便隻剩下為難了。就連嬴稷也十分意外能夠看到第二份答卷。坦白說對於蜀郡那份他心中已有準備,那日自李冰處歸去之後他更是掏出了蜀郡地圖看了又看,也拿著當地的縣誌算了又算,雖然外人並不知曉,但是嬴稷其實已經開始為蜀郡的工程做起了準備。萬萬沒想到的是,這時候又來了一個讓他心動不已的計劃。如果二者並行……他保持沉思的姿勢抬了抬手指,輕聲道:“去把丞相請來。”範雎一聽嬴稷詢問能否同時開兩個大型工程,表情立刻就苦了下來。他將兩份計劃書看了一遍,然後告了一聲失禮,請來了治粟內史和禦史大夫,三人盤算了半天,給了秦王一個肯定的答複。倒不是秦國如今勞動力富餘,而是因為灌縣的治理屬於蜀郡,自蜀國歸秦國管製之後一直都是一個不服管地帶,而自從糧倉計劃落空後,這塊地方就被秦國暫且放置,大有任其自生自滅之意。主要原因蜀道難,進出都難,當年若非張儀想出了一個石牛計令蜀地自行開路,秦軍想要入蜀絕非易事。另一原因則是蜀郡自歸秦後教化難,當地人不服管,秦蜀兩地難以融合。蜀地民風彪悍,巫祝勢力強大,而秦已經進入了法治,絕不能允許一個地方有另外的勢力居於律法之上,便是因此雙方衝突極為劇烈。秦國此前著力東顧,暫時懶得管南邊,也沒有發動蜀郡人口充軍,因此蜀郡人力消耗不大。所以如果要在蜀郡治水,大可發動當地蜀人。倒是關中地區一帶的水渠建設需要動用秦國本土力道,如此,同時進行兩個工程在人力、物力上不是不能辦到,但他們還是不建議,因為按照秦國的基礎建設常規標準,都是先動用刑徒、再動軍隊、隨即民役,最後百姓。而其中動軍隊這一點必然會觸動到軍方,本來沒仗打已經很火大了,現在要被發動去修田……“臣恐武安君不愉。”範雎勸說道。“武安君那邊寡人會同他說的。”嬴稷沉吟,他心中還是有幾分猶疑,他擔心的倒不是軍方會有什麽反對態度,而是因為大量調集兵卒可能會造成邊防空虛,雖說此前六國被他分而散之還加以挑唆,但畢竟沒有傷到根本。怕就怕六國回過味來或者又遇到了一個“蘇秦”,聯而攻秦。這樣做無疑是在冒險,是該緩一緩還是……“不可以先做一半嗎?”是夜,當他在同乖孫一同沐浴時候,趙政歪著頭提議道:“先做一點,疏通一些,大家休息一下鍛煉一下軍陣再做一半?”“孩子話。”嬴稷點了點他,“兵卒訓練一日不可斷,若是發動其去修渠便無法兼顧軍陣,而且你要記住,做水利改革之事,非得一鼓作氣,若是當中停下了便再難繼續。”“為何?”趙政不解,他在浴桶裏頭翻了個身,伸出腦袋看著隔壁浴桶的曾祖父,“這不是曾祖父一句話的事嗎?”嬴稷笑了一下,“你還小,不知道這種……金銀如流水一樣花出去的感覺。”“造一個工程,所耗費的銀錢是成鬥往外灑,一旦開始,花的錢止都止不住。且其通常超過預期計劃中的好幾倍,如果一直持續下去便也罷了,當中若是叫停了,那賬冊上的每一個數字就像是在刺曾祖父的心。”“所以曾祖父就不願意繼續啦?可那就是半途而廢了呀!”趙政批評他,“做事情不好半途而廢的。”“等你長大你就懂了喲!”嬴稷伸出手將小孫子往水裏頭壓了一下,然後刮了一下小孫孫挺翹的鼻梁,“半途而廢有時候也叫作及時止損,單看你怎麽想。”“嗯……”趙政思考了下,他搖了搖頭,“如果是政兒的話,一定會做完的。”“哦?”“政兒最討厭半途而廢了!”小孩在水裏頭吐了一串泡泡,然後扭了扭小腦袋,頗有些自豪地說道,“阿兄說,我們做事情應該先定一個遠大的大目標,然後再將大目標分割成若幹個小目標,然後定一個時間,一點點去完成它,完成了之後再衝著下一個小目標奮進。”“這樣,不知不覺,大目標就會被完成了!所以絕對不能半途而廢,如果走到一半就放棄了,那麽之前的所有努力都沒有了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