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昭揪了根地上的雜草,團成了一個圈,在指尖晃了兩下,忽然捏住,雜草在掌心已然消失無蹤:“就先談談殷嬌殷姑娘,如何?”  第一次遇到殷嬌,是在長城邊,同張良張戌一起,殷嬌扮演著一個不可或缺的角色。彼時譚昭並不多作懷疑,對方一語喝破風狸的真身,又輕描淡寫地點出公子酒的來曆,他便順理成章地認為殷嬌也是個穿越的。  隻是時間越久,他就越覺得殷嬌有些奇怪,不過那時候他隻是認為殷嬌穿越的時間線不同,現在想想,女孩子的嘴,騙男人的鬼啊。  他就該相信自己的眼睛,殷嬌根本就不是穿越的。  他那些亂七八糟的“三重保險”推論也並不存在,譚昭覺得自己可能閑太久了,以至於連這點兒警覺性都沒了。  係統:哈哈哈哈,沒想到你也會反思了。  徐福的威信似乎很高,他將餘下的鮫人遣退,獨留下殷嬌和他自己,這才開口:“你既然猜到了,又何必多言?”  “耳聽為實嘛,畢竟你們鮫人族繞了這麽大一個圈來誘捕我,我還不能有點兒小脾氣嗎?”  “你已認定我是鮫人了?”  譚昭這個時候,反而搖了搖頭:“不,我非常確信,你是人。”  “那你還這麽說?”  “是人,又不站在我這邊,說你鮫人族難道還喊錯了不成?”譚昭隨口道。  聞言,徐福卻認真地點了點頭:“沒喊錯。”  殷嬌終於忍不住開口:“沒錯,公子酒和鹹陽宮裏曾經的王美人,都是我們鮫人族的手筆,但這些都與徐先生無關。”  說到王美人,譚昭又想起自己做的蠢事:“你們注意到我,應該是因為王美人吧。”仔細回想,簡直不忍直視,王美人死得太過轟轟烈烈了,把他也照得亮亮堂堂的。  也是因為王美人的死,徐福才邀請他出海“吃海鮮”,去了一趟長城,就好巧不巧遇上了殷嬌,和……正在搞事情的盧方。  隻是不知道,始皇為何一定堅持要出海?徐福究竟用了什麽理由,他難得地有些好奇。  徐福也痛快地承認:“是,你是上天帶給鮫人族的饋贈。”  “啊呸!”辣雞天道,遲早藥丸!  殷嬌的臉色有些難看,她想說些什麽,卻到底又咽了下去,隻道:“就像徐先生所言,這裏的我們鮫人族的墳塚,死去的鮫人長眠於此,這是天地對鮫人的恩澤。”  譚昭嗯了一聲,示意對方說下去。  接下來的話,殷嬌說得婉轉,但天要使其亡,必先令其狂,鮫人從前是天地的寵兒,大海的王者,綿長的壽命,姣好的容貌,天生的人生贏家,隻除了一點,鮫人沒有靈魂。  沒有靈魂,便意味著不能轉世,漸漸地,就有鮫人不甘於此。  有人妄求長生,有人尋找人類成婚,妄圖生下孩子,改變鮫人血脈。  徐福就是鮫人和凡人的後代。  隻是鮫人與人生下的孩子,要麽是純種的鮫人,要麽就是普通的人類,也是因此,鮫人在岸上暴露了身份,引發了一場人族與鮫人之間的對決。  鮫人是不能殺人的,理所應當的,天地降下了懲罰,鮫人得天地恩澤,很快就感覺到了身上氣運的消散,還有力量的減弱。  鮫人塚,是他們最後的,也是唯一的退路。  如果不能盡快讓所有鮫人遷入這裏,那麽留給鮫人族的路隻有一條,那就是滅族。  聽罷,譚昭掀了掀眼皮,語帶涼薄:“可這,跟我有什麽關係呢?”第182章 世界太瘋狂(三十六)  鮫人族的滅族之災,又不是他的鍋, 憑什麽要他做犧牲來成全對方?他又不是二傻子, 也不是無腦聖父, 不做虧本買賣的。  “請恕我直言,鮫人族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完全是你們咎由自取。”  這話,說得著實不客氣,但譚昭覺得自己現在沒跳起來打人, 都是這些年累積起來的涵養撐著。  “人儡, 盧方的人儡, 是不是與此有關?”譚昭嗤笑一聲,“他奉旨出海, 千人離岸, 僅隻他一人回歸, 不僅如此, 還帶回了讖書。亡秦者胡也,胡, 指的是小公子胡亥吧?”  “你怎麽會……”殷嬌有些震驚地開口。  譚昭指了指外頭看不見的海, 道:“那日盧方感知到危險, 卻偏偏往海裏麵跑, 這個邏輯非常奇特, 所以我回去之後,就稍微查了一下他使用的那些人儡的身份。”  “令人驚喜的是,那些人居然都是陪同他出海的人員, 是不是覺得很巧?”譚昭狀若誇張地開口道。  殷嬌已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這些……她從未聽人提起過。  “徐先生……”  徐福並未看殷嬌,既是走過的路,他就從未後悔過:“不巧,人心黑暗,隻要足夠的利益,出賣靈魂也使得。”  譚昭敏感地察覺到了一點:“你並不喜歡人族?”  “談不上這個,倘若你從出生起就顛沛流離,受盡苦楚,你也會有我這樣的感覺。”徐福的眼神開始悠長,似是回憶起了什麽,臉上是少有的真實柔和。  譚昭非常冷漠地回了一句:“哦,這就是你們拿人族做實驗的理由嗎?”  “沒有靈魂,就用心髒替代,是不是?如果能以此留存下來,那麽某種意義上也算是永生了。欺騙天道輪回轉世,不如長久地存在,隻是可惜的是,一旦被製作成傀儡,不論是人還是鮫人,都沒辦法保有理智,對與不對?”  想要活著並沒有錯,但為此犧牲旁人的性命,也不知鮫人族哪來那麽大的臉,來讓他同意犧牲自我,成全他們?  “你很聰明。”  這話,已經無異於承認了。  殷嬌的表情有些崩潰,她睜大了眼睛,似乎是想看清尊敬的徐先生到底生得如何模樣,為什麽這對話聽著令人這般膽寒?不是因為人族妄圖侵占他們的地盤,所以他們才反擊的嗎?不是因為不能傷人,所以才尋求新家園的嗎?  為什麽這些東西,她從來都不知道!  “不,我不信,我們……”  徐福看著殷嬌,想要伸手摸一摸對方的頭發,卻被殷嬌一掌拍開了。  譚昭用舌尖頂了頂後槽牙,最後還是決定不吐不快:“你們是不是覺得鮫人族挺慘的?人族占據了整片大陸,擁有廣袤的土地,天道的青睞,可以尋求自我的突破,也可以輪回轉世,成就不一樣的人生,這就是仇恨人族的原因?”  這話落下,立刻有鮫人從後麵衝了進來,臉上的桀驁幾乎是撲麵而來:“不,你們人族也配!利欲熏心、你爭我奪,連自己的同族都能處心積慮地對付,天道憑什麽對你們多加照拂!人心醜惡……”  “我覺得你們就挺醜的,從裏到外,不過是包了一層光鮮亮麗的外皮而已。”  “你——”  論嘴炮,譚昭自問還沒輸過:“我什麽我,簡單直白些,你們就是想要更多而已,既想要這個,又想要那個,看到別人有,自己也要有,畢竟是天道的寵兒嘛,吃著碗裏的,還要看著別人碗裏的,聽說過蜉蝣嗎?人都沒不平,你們倒是攛掇起來了,若我是天道,必要劈兩個天雷開心開心。”  係統:……你是對天雷有多情有獨鍾啊?  這話,就像是撕裂了最後的遮羞布一樣,殷嬌身體一頹,跌坐在了地上。她的族人,都是這麽想的嗎?  那衝出來的鮫人還欲再說什麽,就被徐福一把阻止,開口命人將殷嬌待下去。  待兩鮫人離開,徐福才開口:“沒必要說這樣的話來激怒我,我不是鮫人,所有一切的事情,都是我做的,除非我死,否則我是絕不會放棄的。”  “為什麽這麽執著?”  徐福抬頭,望向水中懸垂著的水晶棺,語帶柔和:“因為我答應過一個人,要幫她完成這個心願。鮫人族封閉太久了,要麽永久封閉,要麽就直接走出去,天道之下,再無第二條路。”  這話就又轉回來了:“可我卻什麽都沒有答應。”  “我知道,你是個非常聰明且有能力的人,這普天之下數萬萬人,如你這般的,屈指可數。”徐福說這話時,臉上都帶著讚歎,“我以為我等不到了,沒想到預言真的實現,你既然出現了,我又如何放棄呢?”  譚昭的臉色有些凝重:“我卻不這麽認為,倘若這事兒真被你辦成了,鮫人族有了自己的世界,那就意味著那也回不去原來的世界了,這裏才多大?就像你說的那樣,見過外麵的廣闊天地,又如何再能屈居一方,恐怕沒安生一會兒,你們族內就又要鬧矛盾,說不定就有人主持著要破開世界,重新回去哩。”  徐福承認鍾煥說得非常有道理,但如今生死存亡,以後的事情,自有以後的人來做,他隻需要顧好眼前,實現自己的承認,這就夠了。  “你不必再勸,我很早就說過,你是個好人,而好人,就有一個非常致命的弱點。”徐福自身上取出一個玉闕,懸於空中,“島外寶船上,共有一千二百一十三人,隻要我捏碎玉佩,包圍寶船的鮫人就會將寶船砸沉。鮫人雖不能殺人,大海卻是非常無情的。”  艸!  譚昭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徐福這個瘋子。  “我知道你在寶船上布置了防護陣法,我也知道你陣法造詣了得,但鮫人身體強壯,一個鮫人自然不成,那上百個鮫人呢?”徐福的聲音,帶著某人狂熱的歡喜,“即便你的陣法擋住了,那大陸上的那些人呢?海邊出海的漁民,還有你千方百計救回來的始皇帝,你鍾煥隻有一人,而我們鮫人族的臨死反撲,你肯定不想看到吧?”  譚昭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  “你說,若是那些人知道隻需要你一人,便能獲救,他們會做什麽的選擇?”徐福的聲音,仿若從地底深淵發出了的惡魔之音。  “他們會選擇犧牲我。”聲音既冷,又平靜,“所以既然如此,我又為什麽要犧牲自己,來救這群白眼狼?”  徐福還是那個答案:“因為你是個好人。”  而好人,心就非常軟,不舍得自己的道心有一丁點的塵埃。說實話,徐福也覺得非常悲哀,因為他在威脅一個難得的好人。  好人不長命啊,難怪世界活著的,心都這麽壞。  係統:我去,宿主,有話好好說,你別衝動啊!混沌珠你得來多不容易啊,你冷靜一點!  [你放心,我非常冷靜。]  是前所未有的冷靜。  冷靜過後,譚昭就出手了,他直接一拳將徐福砸進了雲裏,掐得人臉紅脖子粗,才稍稍放鬆:“還沒有人,敢這麽威脅我!”  “現在有了。”  這針鋒相對,如果眼神能滋出火花,這會兒空中早該起火了。  譚昭一把拎起徐福的衣襟,將人摔在地上:“我這人,最討厭被人威脅,你說,是你們鮫人族的手快,還是我的劍快?”  徐福似乎也意識到了一個問題:“你要做什麽?”  空氣中,似乎有劍的蜂鳴聲傳來,大概是感知到了主人的情緒,寶劍異常的活躍,譚昭將劍握在掌中,悍然一笑:“你說,我有創世的能力,那是不是也意味著,我也擁有滅世的能力?”  “既然這裏是你們最後的理想鄉,不如毀了吧?”語氣輕描淡寫,就跟徐福方才一模一樣。  “不——”  徐福從靈魂中發出了拒絕的聲音,引得外頭圍著的鮫人齊齊聚攏,但譚昭決定做下的事情,便不會有任何的更改。  他這一劍,打從進來,便已蓄勢待發。  鮫人想要阻止,可這一劍如穿雲破日,恍若有滅世之力,這般強大的力量,這天底下又有誰敢攖其鋒芒!  “不——”  懸垂的海水忽然從頂上倒灌下來,劍光突破水麵,就像是雞子被人從裏頭破開一樣,天光不再,一股強烈的海風從頂上泄露了進來。  “我殺了你!”  譚昭脫離,舉劍的手已經有些頹然,關鍵時刻,風狸及時出現,它掌中握著風狸杖,隨手一指,鮫人便應聲倒飛而出。  “唧唧!”辣雞凡人,還是要我來救你!  “多謝啦。”  “唧唧!”語氣還挺傲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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