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生立刻接過,左摸摸右摸摸,最後珍重地翻出一個掛在脖子裏的小荷包塞了進去:“這樣,就不會掉了。”  “……”其實他也不是很確定這平安符有沒有用。  說起來道門坊間確實有“一點靈光即成符”的說法,但作為一隻道門小萌新,譚昭即便繼承了司陽小道長的記憶,也不可能立時立刻就完美玩轉神鬼世界了。  他再怎麽能耐,也不可能能耐到這個地步。  唔,等他學會高深的斂息符,就能遮蓋和氏璧和他身上的“燈泡光”了。  想到這裏,譚昭的心情又美妙了一些,他將東西收起來,小二剛好敲門進來,很快桌上就擺滿了菜肴。  “來來來吃,不要跟我客氣!”譚昭開心道。  張生也完全不知道客氣為何物,還真別說,這白菜的滋味簡直鮮極了:“要不,再來一盤?”  “行!”  譚昭搖鈴,小二進來,外頭亂糟糟的聲音也傳了進來。  張生點了菜,有些好奇:“這外頭怎麽了,鬧哄哄的,別不是有壞人闖進來了吧?”  小二左右看了看,神色有些緊張,等關了門,這才開口:“二位客官有所不知啊,這堂下有位狂生大放厥詞,竟敢影射當今天子近臣,這可如何使得啊!方有官差來,抓了他去,樓下的書生們正在作詩唾罵他呢!”  “……”這書生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小二接著道:“說來這位陶生還是這次應試中魁首熱門人選,外頭的盤口都開著呢,可惜了。”  “陶生?莫不是陶望三?”張生大驚,這禍患未免也來得太快了吧?  “正是陶秋曹。”  等到小二將煨白菜再送上來,張生還有種不真切的感覺:“他這樣,恐怕不是砍頭,就是要流放了,倒是真可以同二鬼做鬼夫妻了。”  “……”我看你的心,也很大啊。  張生還欲說些什麽,就見司道長腰間的鈴鐺大作,他一驚,譚昭已經開口了:“燕道長進城了,走吧,去瞧瞧。”  兩人結賬出了酒樓,果然外頭的書生都在討論陶望三的事情,有唏噓的,也有憤慨的,不過很快,燕赤霞就帶著寧采臣過來了。  譚昭一見寧采臣,就咦了一聲,見燕赤霞神色凝重,便按下心思,將人帶到租下的院落,才開口:“你們,當真去了蘭若寺?”  燕赤霞看著寧采臣,顯而易見的恨鐵不成鋼:“嗯,你問問他,招惹了何等禍患!”  “……”你是教導主任嗎,寧生的脖子都縮起來了。第6章 道士與鬼妖(六)  在昨晚之前,寧采臣一直都是那個“子不語,怪力亂神”的聖人弟子,而現在呢,他已經張口小倩姑娘,閉口望蘭若寺了。  “真可怕。”張生拍了拍胸口,覺得自己沒去實在是太好了,他還想留著小命多玩幾年呢。  寧采臣卻是一臉神往:“張兄你不懂,小倩姑娘她是一隻好鬼,她隻是被妖邪所控,待小生將她的屍骨挖出來安葬好,她便不會再作壞事了。”  “……”譚昭拍了拍燕赤霞的肩膀,一臉“你辛苦啦”的表情。  燕赤霞按了按眉心,丟下一個你們先看著他、他要去靜靜的眼神後,就背著他的劍匣飛快地離開了。  “司兄,連你也無法理解小生嗎?小倩姑娘她真的不壞的,人與鬼,難道就這麽重要嗎?”某種意義上來講,寧采臣擁有一顆非常純粹的赤子之心。  “重要。”  寧采臣一噎。  譚昭卻又開口:“卻又不重要,鬼都是由人而來,你因她是鬼被人脅迫行惡而心生憐憫,那倘若她是人呢?”  寧采臣楞在了原地,因為他發現自己竟無言以對。  “聽你們的敘述,那蘭若寺就是個魔窟,它以美色與金錢吸引落單的書生,那些書生當真該死嗎?卻也未見得,倘若不是你心性堅定,於美色金錢麵前毫無動搖,你如今焉能站在這裏?”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張生很想為司道長鼓掌。  隻聽得人又道:“那枉死的人恐怕連個鬼魂都沒留下,否則這蘭若寺幹這營生這麽長時間,地府的人早該接到鬼魂訴狀著手處置了,如此,你還覺得她無辜嗎?”  “這……可是……”寧采臣臉上還是不信,但他的理智告訴他,司兄說的話也沒錯,一時,他腦中竟似有兩個小人拉扯一般。  “不過倘若她當真心性純善,待到燕道長將那蘭若寺的妖邪一網打盡,你不妨去金華城中的城隍廟投個訴狀,替她言明前塵往事,待她到了地府,或有輕判,也好早日投胎轉世。”一切按規章製度走,總是沒錯的。  寧采臣眼睛一亮:“當真?不,不對,燕道長?燕生他是——”  完全是一臉吃驚,遲鈍到這個地步,譚昭點了點頭:“燕道長是張生雇來保護他的,對吧,張兄?”  張生一臉難言地點了點頭:“沒錯。”  寧采臣這會兒才明白過來,原來燕生,不對,是燕道長是怕他出事,才同他一道去蘭若寺的,他錯怪燕道長了,晚些該與他道歉才是。  “是小生輕狂了,司兄說得甚是。”寧采臣一臉慚愧。  張生卻是看得嘖嘖稱奇,當然也有昨晚陶生與女鬼的影響,忍不住問道:“寧兄,你難道不是愛慕那隻叫做小倩的女鬼嗎?”  寧采臣一臉驚恐,擺手擺得那叫一個快:“張兄慎言,小生家中已有妻兒,哪裏能見一個愛一個,小倩姑娘身世淒慘又心性純善,小生這才勉力救她出苦海,再多是絕沒有的。”  張生、張生看寧采臣的眼神就像看一個聖人,但相比陶生,還是這傻傻的寧生看著順眼許多。  “寧兄高風亮節,實是令人佩服。”譚昭的誇獎,總是來得非常真誠。  寧采臣一下就羞赧了,覺得自己實在配不上司兄的佩服,立刻退開了身子:“司兄實在過譽了。”  譚昭搖了搖頭:“再過三日,就是秋闈了,寧兄還是應將心思放在這上麵,這幾日我們會與燕道長去探個究竟,待到寧兄考完,再去也不遲。”  寧采臣一聽也覺得是此理,便背著自己的書箱告辭要走,張生看不過他這副樣子,直接拉著他到隔壁的房間住下,寧生覺得這樣不好,張生一句我們難道不是朋友嗎,就將人堵了回去。  譚昭豎起拇指,比了個嘴型:“厲害!”  “那是。”張生是絕對不會說,人多會讓他有安全感的,不知為什麽,他有種預感隔壁那兩隻女鬼今晚可能又要來,咦,為什麽他會有如此可怕的預感。  要不,今晚賴在司道長的房間不走了?  很快便入了夜,燕赤霞帶著一身風塵從外頭,顯然他下午的時候又出去探了蘭若寺。現在天氣還不算涼,譚昭便擺了張矮桌在廊下,借著月光畫符。  張生以前完全閑不住,在平安縣的時候不是揍雞攆狗就是惹是生非,現在不知怎麽的,竟也能拿本閑書坐上一兩個時辰了,張生自己反省了一下,覺得大概是求生的本能。  “燕道長,飯菜溫在鍋裏,是錦繡樓的燒雞哦,還給你帶了二兩女兒紅!”  燕赤霞眼睛一亮,道了謝,走路的身形未變,步子卻快了許多。  “燕道長其實也不難相處嘛,他每天端著張冷臉,但其實當真是個好人啊。”張生仰麵躺下,閑書被他枕在腦後,簡直愜意。  譚昭不管他,這小紈絝心裏很有一套自己為人處世的規則,或許燕赤霞將人帶出來,不隻是為了那一壺猴兒釀。  “啊——鬼啊!道長!救命!”  張生一個“垂死命中驚坐起”就直衝譚昭而來,一張驅邪符瞬間毀在一般,譚昭轉頭望去,隻見昨晚那藍衣女鬼飄然而至。  譚昭摸了摸下巴,他是不是應該在院子裏擺個驅鬼陣法啊。  “道長,小謝求您,求您救救陶郎,陶郎他是無辜的!”這叫小謝的女鬼一下跪了下來,說著便要磕頭。  張生:我就知道!幸好我沒有回房!  譚昭:“……不是我不幫,而是我一個捉鬼的道士,實在幫不了你的。陶生他是凡人,是人走的就是人間的律法。”  小謝也知自己是病急亂投醫,但她和秋容都是鬼身,無法在白天現於人前,根本沒法救陶生於水火之中,可除了此法,她們已無計可施了。  秋容已經會老宅去找弟弟三郎,興許三郎會有辦法助陶郎脫困,但她仍然坐不住。  “陶郎他性情疏闊,嫉惡如仇,卻絕不會如此糊塗,是有人陷害他,賄賂學使誣告陶郎,陶郎根本沒有作過那樣的詩詞。”小謝自言自己與陶望三日夜相處,絕不會錯看。  “竟有此等事?夫人莫急,倘若你那郎君真是冤枉的,小生雖不才,定會幫夫人同部院大人言說。”嫉惡如仇寧采臣,沒錯了。  小謝一聽,當即就要磕頭致謝,不過等她磕完,才發覺對方竟稱她為夫人,不由既羞又惱,白皙的臉上竟起了一絲紅暈。  譚昭&張生:……厲害!  寧采臣既然答應了,就不會坐視不管,第二日就出門查探真相去了,及至落日才回來,臉上顯然帶著憤懣:“司兄你是不知,那陶生果是被冤枉的,隻知情的不說,不知情的痛罵,倘若沒有證據,部院說不得會剝了他的功名。”  “他得罪了人?”  寧采臣點頭:“小生打聽過,那陶生詞作俱佳,最喜好以詩文針砭時弊,諷刺權貴,恐是因此得罪了地方權貴,要整他一場。”  張生嘖嘖了兩下:“要我說這陶生也是活該,沒這個金剛鑽,攬什麽瓷器活啊!難道旁人就不知那些權貴手底下不幹淨嗎?倘若他當真憤恨於此,就拿出實際行動來,光說不練,那是假把式,他這麽說,誰那個好性啊,不擺明了讓人弄他!”  “……”小夥子挺犀利啊。  “此言差矣,陶生、陶生他恐也是看不過那些地方權貴魚肉鄉裏。”寧采臣還是比較佩服陶望三敢說的。  張生卻不這麽覺得:“倘若他當真看不過,就該去衙門告發他們,寫什麽詩文諷刺人啊,他是不信任官家大老爺呢還是不信任自己的眼睛啊,咋地,他是炫耀自己詩文寫得好,有真情實感還貼近民情?”  寧采臣嘴笨,急向司兄求助。  譚昭、譚昭覺得張生這小紈絝講得挺好的,不過他倒是聽出了這小紈絝一股子怨氣:“怎麽,你是不是受過誰的鳥氣啊?”  張生被一噎,倒也沒隱瞞:“你要不要這麽敏銳啊?”難道是修道天賦?  “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小爺我現在吃好喝好,讀書什麽的,那都是過去了,嘿嘿!”讀書哪有當紈絝好啊,沒有啊。  一入紈絝深似海,從此讀書是路人哇。  一看就還沒過去呢,譚昭失笑,卻沒再追問,轉頭對寧采臣道:“陶生之事,我與張兄都幫不上忙,寧兄若要搭救,全在寧兄一念之間。”  寧采臣想了想,明白了。  寧采臣準備第二日去找部院大人,卻未料昨日晚間秋容帶著鬼弟弟三郎來了金華城,那三郎生前也開了蒙,一直都在陶望三的教導下讀書,對陶望三很是敬重,便自寫了訴狀去找部院大人。  部院是個公正的人,他接了訴狀,便要按規矩行事,卻未料那三郎沒堅持住,直接在部院大人麵前消散了。  城隍廟的地府工作人員有所察覺,直接將人逮回了地府。  譚昭:……這又是什麽騷操作啊?心疼那位部院大人的心髒,老人家這麽一嚇,可還好?第7章 道士與鬼妖(七)  這一個還沒救出來,又折進去一個,小謝已經哭得不能自抑了,她說秋容做鬼時間長,已下了地府找熟鬼撈人,竟被那城隍底下的黑判官給扣下,非要逼她當第三房鬼妾才肯釋放三郎,秋容不從,於是又折進去一個。  張生聽得毛骨悚然,心想這禍患來得真是既快又狠,這一下進去仨,剩下一個柔弱的女鬼,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人鬼殊途,果然不是說說而已。  “不過,被地府抓進去的鬼,還能被放出來的嗎?”張生覺得這個邏輯不對啊。  譚昭回憶了一下,組織了一下語言:“理論上是不可以的,不過一般滯留陽間的鬼,不是有夙願未嚐,就是怨氣未散,這樣的鬼一般是不能投胎轉世的,地府收容能力也有限,所以隻要確定鬼不會隨便害人,法外也容情。”就是這種情況比較少,一般來說,都會強製性讓鬼留在地府,畢竟也是廉價勞動力。  “小謝姑娘,這種情況你哭是沒有用的,你會寫字嗎?”譚昭有些不由有些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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