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譚昭並不懂能困住鬼魅妖怪的陣法,他設的不過是最簡單的五行困陣,真正管用的還是附著在陣石上和氏璧的威壓。 譚昭站起來,施施然撣了撣衣服上的塵土,道:“這樣,咱們能坐下來好好說說話了吧,如你所見,我,一個見錢眼開的道士,收了那張生的錢,就要替他解了這樁劫難。” 張生突然有點想哭,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花錢花得這麽超值?感覺道士愛錢,好像也不是什麽壞事,至少他覺得司道長好可靠。 狐鬼一聽,也非常識時務:“他給你多少銀錢,我給你雙倍!” “不要臉!我也能給雙倍!司道長,弄她!”張生立刻就急了。 譚昭:……這怎麽好意思呢,他不是那種坐地起價的人:)。 “你看,張相公出的價比你高,你還是乖乖坐下來吧。” 已經理順氣息圍觀了全場的燕赤霞:……恥與此人為伍! 狐鬼臉上一陣扭曲,傷口還在溢出鬼氣,與燕赤霞打了一場,她顯然也不是沒有消耗,她思忖了片刻,似是已經認命:“你們道士,不就是降妖除魔!如今我落到你的手中,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你是滾刀肉嗎,譚昭朝著燕赤霞道,“燕道友,遇到這種情況一般怎麽處理啊?” 燕赤霞還是比較兢兢業業的傳統兩袖清風型道士,雖然震驚於同道中竟有如此無恥之徒,但看了一眼狐鬼,還是開口:“斬。” “……” 譚昭假裝沒聽見,繼續開口:“我能知道秦生他們到底做了什麽缺德事嗎?” 狐鬼一聽,臉上又是一陣扭曲:“嗬!告訴你也無妨!那簡直不是人,是畜生!連畜生都不如!” 雖然敘述帶著強烈的個人感情色彩,但並不妨礙聽到的人明白發生了什麽。卻原來那日狩獵,兩方除了一隻自投羅網的蠢小狐狸外,一無所獲。 當然了,作為一個合格的紈絝,張生並不以此為辱,所以他在命人放了小狐狸之後,就非常愉快地打馬回家了。但秦生不,秦生是一個看不清自己紈絝身份的紈絝,他覺得自己比張生高貴,於是他在看到小狐狸被放走後,忍不下這口氣,重新返回山中去抓小狐狸。 按照基本法,秦生該一去無獲才對,可他偏偏就抓到了小狐狸,甚至用匕首在小狐狸心口開了個洞,取出心髒,又將狐皮剝了下來。 狐鬼原本在閉死關修煉,感知到愛子慘死,一下氣脈走岔,然後自己也死了。狐妖怨氣深重,直接化為狐鬼,已經殺害包括秦生在內的四個紈絝加助紂為虐的三個奴仆。 再殺上兩個,恐怕凶性就會直接蓋過理智,成為沒有理智的怨魂,狐妖的怨魂,非同小可,這也是為什麽燕赤霞說直接斬的原因。 道士說是匡扶正義,實際上,是守護人類的存在。 “唔,你就沒給你家小狐狸一些防身的東西?”譚昭摸著下巴,這當妖也太慘了叭。 “當然有!” “那就更不對了,那秦生一屆凡人,又沒有法力,如何能……”譚昭的話還沒說完,狐鬼和燕赤霞就都反應過來了。 那秦生有問題。 “快放我出去!我不殺張生就是了!” 譚昭點頭:“可以,你起誓吧,倘若違背誓言,便當場灰飛煙滅。” “司道友,不可!”燕赤霞趕緊阻止,這鬼魅的話,如何能信。 “好,我發!”狐鬼麵容又扭曲起來,隻還未等她起誓,她忽然全身黑氣大盛,譚昭這個小白看不明白,燕赤霞卻是一眼認出這是背後那人的手筆,他立時動手,卻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黑氣與紅氣糾纏在一起,狐鬼漂亮的臉早已扭曲,一雙眼睛紅得滴血,顯是已沒了神誌。 “閃開!” 燕赤霞提劍,足足用了十成力,卻在俯一對上時被逼退數米,譚昭見此,他左掌蓄力,助力在燕赤霞背部。 燕赤霞隻覺一股強大而中正的力量灌注在他體內,他立刻變換劍招,一招“誅邪式”使得順暢無比,狂化的狐鬼瞬間不敵,倒飛出去砸在陣法壁壘之上。 “怎麽回事?” 燕赤霞有些脫力,他以劍撐地,道:“這狐鬼恐怕被人控製了。” “誰?” 譚昭自覺問了個蠢問題,便急奔去看那狐鬼,這狐鬼已虛弱不堪,鬼身呈現透明狀,顯然已是活不了多久了。 “你……” “金華,金華城外,蘭、蘭若寺!” “什麽?”譚昭有點懵。 狐鬼卻已是下半個身體都消失了,可她的臉卻又恢複了柔美,眼睛也溫柔了起來:“我的兒,我的兒,娘親來了。” 最後一個聲,淺淡到無力。 狐鬼,沒了。 譚昭說不上什麽感覺,相比人間的秩序,妖怪鬼魅之間的生存,顯然更為殘酷。 ** “來,司道長,老夫敬你一杯,要不是道長法力高強,老夫這不成器的兒子恐怕就要小命不保了。”張老爺胖胖的臉上,滿是感謝。 就是熱情得有點讓人招架不住,某種意義上,張老爺跟張生確實是親父子。譚昭好不容易就席宴上逃走,迎麵就撞上了正在被關禁閉的張生。 “張相公,你我已經銀貨兩訖了。” 張生一臉諂媚:“是是是是,司道長,聽說你跟燕道長,要去金華一趟?” “……沒有的事,肯定是你聽岔了。” 張生一臉不信:“帶我一起去唄,要是你帶我一起去,你們一路上的夥食,我都包了。” 剛剛走過來的燕赤霞:…… “司道長,出家人修身養性,切忌貪戀紅塵俗世。”看在司陽天賦不錯,心性又不錯的份上,愛惜人才的燕赤霞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譚昭指著燕赤霞,對著張生道:“張相公你自己聽,你要是說動燕道友,我自然是不介意帶上你的。” “當真?” “自然當真。” 半日後,張生背著小包袱,屁顛顛地跟在兩人身後。 譚昭一臉被世界欺騙的表情:“燕道友,說好的修身養性,不貪戀紅塵呢?”假的,都是假的,人間不值得啊。 正直的燕道長難得有些羞赧,他輕輕咳了咳,非常正經:“張相公說,可以送貧道一壺陳年猴兒釀。” “……”合著又是個酒鬼啊! 譚昭對這個世界微微有點兒絕望,不過他倒還沒忘記正事:“燕道友重新去看那秦生屍身,有何發現?” “我被秦老爺拒絕了,半夜偷偷去瞧了一眼。” “怎麽?” 燕赤霞的眼中有些凝重:“當日我路過秦家,見秦宅怨氣衝天故而才入內,那秦生橫死有怨氣不奇怪,這麽重的怨氣,早該化鬼了,可他偏偏沒有,早前我以為他的鬼魂是被那狐鬼給吞了,但我昨夜去看……” 譚昭突然有些後悔,他是不是應該拆夥啊。他還是個小萌新,一上來就這麽刺激,他心髒不好啊。 “那秦生屍身上的怨氣,仍未散。”燕赤霞平靜的聲音響起,空氣都平白稀薄了一點。第4章 道士與鬼妖(四) 張家所在的平安縣位於蘭溪的東南方,不過平安縣地處官道旁,整個縣城都比較富裕,同時,這裏也是蘭溪距離金華城最近的縣城。 三十公裏的路程,靠步行也要一兩日的腳程,當然了,這是張生的腳程。 “不,我不行了!我真的走不動了!”張生一下坐在了地上,也不管什麽辱不辱沒讀書人的身份,隻覺得雙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燕道長一看就是能吃苦的,這司道長生得這般年輕,麵白無須的,斯文俊秀得比縣太爺家的公子還要過分,怎麽就連一滴汗都沒流呢。 憑什麽?欺負他不是修道的?還有他當初真是腦子進水了,要跟出來?哦對,他是不想遭遇父母大哥的超高規格“愛的教育”。 哎,當個老小怎麽就這麽困難呢,他就想混吃等死不行嗎,為啥偏偏要趕著他上進,他願意當一個不事生產的小紈絝啊。 “……是男人,就不能不行,看到前麵的涼亭沒有,到了那裏你就可以休息一會兒了。”譚某人站著說話不腰疼,直點著目力所及處那一個小黑點道。 張生頓時一振,看了許久,臉早就垮下來了:“你管這叫前麵?” 譚昭點了點頭:“沒錯,因為你走得太慢,導致我們仨今晚要露宿野外,什麽包夥食,沒包圓方圓十裏的孤魂野鬼就不錯了。” “……”他為什麽要出來! 張生像一隻死狗一樣趴在了涼亭的柱子上,兩隻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歇了好一會兒,許是有了力氣,終於不甘寂寞地開口:“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這涼亭怎修得這般風雅?” “你覺得呢?”譚昭逗他。 張生看了一眼閉目打坐的燕赤霞,心裏有點怵,說實話他前些日子看了不少話本子,怪滲人的:“你可別嚇我!你是嚇不倒我的!” “反常即為妖,這麽簡單的道理還要我教?” 譚昭故意壓低了聲音,唬得張生一愣一愣的,也是天時地利,遠處忽然傳來了一個男子焦急的呼喊聲:“三位公子,三位公子,可否行個方便?” 張生當即嚇得抱頭鼠竄,那身姿叫一個靈活:“鬼呀!道長快,快快快啊!” “……”這可不是他的錯,譚昭將貼在後麵的張生撕下來,指著遠處的人說道,“看清楚,有影子,是人。” 張生一下子癱軟,一副萬幸的模樣。 “三位公子,天色將黑,不知可否搭個夥啊?”這旅人也走近了,譚昭見他一副書生打扮,背著個書箱,沒帶書童,走得滿頭大汗的,腳步虛浮,顯然是個文弱書生。 “公子可是去往金華城參加秋闈的秀才老爺?”譚昭也是合理猜測,這回學政大人在金華城,再過不久就是鄉試,如這般來的,其實已經算晚了。 這書生便自我介紹道:“小生寧采臣,確是往金華趕考的書生。” ……這書生有點傻直傻直的,一個人趕路還敢跟他們攀談,就不怕他們見財起意嗎? “小生張懋,幸會。”張生努力搶救了一下自己的顏麵。 寧采臣一聽,臉上甚是驚喜:“莫不是我們同路?” 同路是同路,隻可惜他不是塊讀書的料,到現在他也就勉勉強強考了個童生,還是吊車尾,至於秀才,秀才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原來你叫張懋啊,哪個懋?”譚昭也是突然才發現,他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張生的名字。 這就是張生的一大痛處了,他克製不住臉上的扭曲:“……寫法最繁複那個懋。” “懋,勉也,張兄好名字啊。”寧采臣讚歎道。 作為一隻學渣,張生本能地不想同寧采臣多說話,剛好燕赤霞這會兒也停下了打坐,他就立刻奔過去告譚昭的小狀了。 “在下司陽,我、張生和那位燕生都是從蘭溪來的,不過我們沒公子這般大才,如今不過區區童生,隻是在家讀書無趣,便想先來瞧瞧這秋闈盛會,也好激勵自己。”這次來,三人都著書生長衫,畢竟一個書生和兩個道士走在路上,還是比較另類的。 “三位當真刻苦,小生自歎弗如。”寧采臣當即非常感動,他是個非常純粹的讀書人,學的是聖人知識,也不會覺得對方是童生不配與他來往,反而覺得他們很有衝勁,非常值得交往。 另一頭,張生有些瑟瑟發抖,他戳了戳燕赤霞:“燕道長,你聽得懂他們在說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