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昭有種不祥的預感:“這不是平息了嘛?” “是平穩了一兩月,我那萬石兄竟好了傷疤忘了痛,心疼起媳婦來把事實告訴了她,那悍婦隻覺受了欺騙,鬧將起來,竟是害得萬鍾兄弟投井自盡了,她如此還不滿足,竟迫得萬鍾的妻改嫁離開。” “……”有毒吧,這什麽奇葩一家人? “這不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嘛,你管人家的家務事,不閑的嘛!”張生不甘寂寞,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譚昭也點了點頭:“那楊生自己立不起來害了人,你不會又使法子了吧?” 馬介甫點了點頭:“我是心疼萬鍾兄弟那兒子喜兒,他叫我一聲馬叔,我不能讓他死了,便給楊生喂了點‘大丈夫’藥,他當場士氣大增,將那悍婦一頓收拾,那悍婦吃了痛,便乖覺許多。” “然後呢?” 馬介甫一臉挫敗,他堂堂大狐妖,也不好違背本心害人,竟被一個悍婦難倒了:“那楊生厲害了兩天,那悍婦覺得他手段也就那樣,便又狂了起來。” 譚昭聽罷,沉默許久:“我覺得你不應該來找我,應該去找個大夫。”這肯定腦子有毛病啊,不找大夫找誰。 馬介甫搖了搖頭:“我現在這般,已登不得他家的大門了,那悍妻見到我,便命奴仆拿著笤帚趕我出門,還說那是楊生的吩咐。” “……”張生就著這個故事,已喝完了一碗雞湯。 “哎,小生實是沒有法子,萬鍾死也是白死了,那日官差都上了門,他們一家都說萬鍾兄是失足跌落,道長,你說世上怎會有這樣的人家啊?也就喜兒那孩子念著父親,但他人微言輕,官府不信他。” 這小狐狸不會被現實教得懷疑人生了吧,也怪可憐的,譚昭道:“你是不是心有愧疚,覺得若不是你橫加幹預,那楊萬鍾或許並不會死?” 馬介甫一時沉默,顯然是默認了。 他這回往南來,就是聽了親人的勸告來散心的,不過人是遠了,這愁緒卻還在。 “道長,可有良方解了這個困局?” “這有何難,你這種法子都是治標不治本,那悍婦既然如此無法無天,必是因為心無忌憚,是人總歸有弱點,你拿準了她的弱點,保管她從此以後都聽話。”張生顯是個混不吝的,他以前混跡市井時,什麽樣的奇聞異事沒聽過,在他看來,不過一個女人罷了,能狂到哪裏去。 “你們隨我來。” 馬介甫隨手一揮,竟是變換了天地,張生嚇得攥緊司道長的衣袖,再睜開眼時,隻見得煙霧消散,一座門庭展現在了眼前。 譚昭抬頭一看,隻見“楊府”二字,這好方便啊,下次能不能換個妖怪當當啊,說不定一個世界就賺足百年了。 係統:你想得美:)。 行的吧,譚昭帶著張生往前踏了一步,煙霧瞬間消散,馬介甫的聲音很快傳來:“這就是那楊生家,我去瞧瞧喜兒,二位是神魂出竅,不必忌諱凡人。” 張生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是飄在空中的,頓時驚喜萬分,又蹦又跳的,樂得沒邊了:“這就是飛翔的感覺?” “不,這是做鬼的感覺。” “你別嚇我?” 譚昭咧嘴一笑:“我何時嚇過你?” 張生立刻就不樂了,扯著人往楊府裏去,這楊家家境還算不錯,不過一路進去,奴仆皆是男性,走到偏院,隱隱還能聽到老人和小孩的哭聲。 兩人飄過去,就見一衣衫襤褸的老者擁著個皮包骨的孩子哭得壓抑,旁邊是馬介甫歉疚的身影。 “喜兒又瘦了,不行,我要把他帶走!” 不過此時是“夜遊術”,碰不得實體,故而馬介甫恨恨地罵了一聲,又衝去正院,譚昭拉著張生過去,一進去,就見一中年女子正拿著戒尺抽打一身著中衣的男子,這男子跪在瓦礫上,撲通一下就講瓦礫跪碎了。 這中年女子又是一頓毒打。 譚昭:……斯德哥爾摩晚期患者? “嘶——男兒膝下有黃金,這楊生簡直枉為男兒身!” 張生指著楊生罵道,譚昭圍著轉了一圈,這分明願打願挨的,你還能勸分不成?! “法術到時間了,請道長與這位公子隨我來!” 馬介甫幽幽的聲音傳來,隻聽得他輕叱一聲,兩人如夢似幻,再一睜眼,還是那個攤子,還是那棵樹,連桌上的雞湯還冒著熱氣。 “好神奇啊!” “道長,如何?” 譚昭指節輕輕瞧著桌子,很快便道:“你是想要那悍妻得到報應呢,還是隻想救那小兒出火坑?” 馬介甫表示小孩才做選擇題,他兩個都要。 “若是後者,你將這孩子帶出來就好了。” 馬介甫點頭:“我已有這個打算。” 譚昭說道:“倘若你要前者,那就需要費些功夫了,明人不說暗話,我呢因一些緣法想要知道關於蘭若寺的消息。” “蘭若寺?”馬介甫登時大驚,那可真是……摸老虎胡須了,“道長,我勸你還是量力而行,蘭若寺,碰不得。”第9章 道士與鬼妖(九) “為何?”譚昭奇道。 馬介甫卻是擺了擺手:“碰不得就是碰不得,我隻能同你說,蘭若寺,那是連地府判官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 來頭這麽大? 張生已經完全安靜了,他就一個普通凡人,孤獨、弱小又無助那種,不適合聽這種秘密的。 “如此這般,道長還要知道嗎?” “知道啊,來都來了,都走到這一步了,我不聽上一場,豈非可惜。”大概是從前沒有這種熏陶,譚昭對於鬼神的敬畏實在不多,自然也不會……見勢不妙就退。 張生:又是來都來了,真是信了你的邪。 馬介甫:“……”有金光護體了不起啊! “我倒是無所謂,左右不過嘴巴一碰的事情,這蘭若寺在妖界很有名氣,隻妖怪修行不易,自不會與你們道門的人說。”馬介甫攤手,一副我沒什麽損失的模樣,“先說好,你們幫我解決了這樁麻煩事,我便將關於蘭若寺的消息告訴你們。” “那倘若你反悔呢?”張生忍不住喊了一句。 馬介甫臉色一正:“我們狐狸,才不像你們人類那樣出爾反爾、兩麵三刀呢。” “……”不都說狐狸狡詐成性嗎?難道還說錯了不成?! 譚昭衝著張生微微搖了搖頭:“好,一言為定。” “一言而定。”馬介甫臉上也露出輕鬆的表情,他的預感不會錯,這位道長定能幫他解決這樁因果,“如此,道長能說說這如何解決了嗎?” 其實這事,說難實在不難,也就是這小狐狸擅長仗著“法力”圖省事想一步到位解決問題,卻忽略了人與妖的規則是不同的。 處理人世間的事情,還得按人間的準則來。 “要我說,你就去花街找個能說會道的花娘姐姐,要能把死的說成活的那種,不是那種柔柔弱弱隻能順從的謙卑人,那悍妻橫,你就找個比她還要橫的,反正你都進不了楊家的大門,也管不上臉皮,左右書生間互送美妾本就是風雅之事,你使足銀子,不消一月,那姓楊的定——哎喲,司道長你幹嘛打我,很疼的!” 譚昭吹了吹手掌:“有個大蚊子,有點手癢!”說著,又伸手糊了一掌,“我讓你給人出餿主意!” 張生捂著頭上的兩個包,委屈地抱緊了自己。 馬介甫雖說常在人間行走,但哪聽過這種混不吝的法子啊,當即有些心動,又有些放不下讀書人的身段,小眼神瞅向譚昭:“這、這……” “你聽得他胡說,那是人家家務事,不需這種繁瑣的法子。”譚昭扶額,這都什麽事啊,“我問你一件事,那楊萬鍾可是已去投胎了?” 聞言,馬介甫一臉難言:“應該吧,他是自盡而亡,按理說應該在地府待上百年才能往生,我……憐他替兄而死,托人找了門路,替他抹了前塵因果,插了個隊。” 張生一臉看聖父的眼神:“他竟也肯?” 馬介甫撓了撓下巴:“我那時還未與楊生撕破臉皮,他求我讓萬鍾好好往生,萬鍾問我上麵可好時,我與他說因他的犧牲,上麵一切皆好。” “……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這是譚昭實在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我原覺得我能照拂萬鍾妻兒的,哪知道還有什麽長嫂如母的,人間的規矩可真是奇怪。”馬介甫說著,臉上也是泄氣。 譚昭替他拍了板:“你現在下地府找鬼,找到了立刻把楊萬鍾帶上來,若他不肯,便將實情告訴他。” 馬介甫:“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你想解決這樁事?” 點頭。 “那就趕緊去!” 馬介甫想了想,還是去了,他想得好,倘若未能解決,他大不了多費些心力再送人投胎就是了。 小狐狸一走,支撐在深巷中的陣法立刻消散,兩人眼前陡然一變,哪裏有什麽樹下小攤,這都天光大亮,早市喧鬧了。 “這……” “刺激不?”譚昭問他。 張生立刻搖了搖頭,又狠狠點了點頭:“刺激,是真刺激!” “你還餓嗎?”張生摸了摸肚子,竟一點也不覺餓,“這都一夜了,我竟然還有種飽腹感?” “不餓就回去睡覺,道爺我都困死了。” 兩人於是回到小院,到頭就睡,白日裏張生還是不怕的,抱著被子就睡得香甜。等兩人醒來,已是日落黃昏。 “司兄,你起來啦?”寧采臣看著精神不錯,此時正捧著杯香茗靜坐在廊下。 譚昭嗯了一聲:“明日就是秋闈了,寧兄的應考籃可準備妥當?” 科舉考試嘛,秋闈可是算作一步登天的,隻要得中舉人就可以做官了,故而規矩更加嚴苛。 “我家阿娘早先就備下了。”寧采臣點頭謝過好意,這才提起另一樁事,“陶生攜兩女,方來道別,小生見你同張兄徹夜未歸,便沒有叫醒二位,這是他們留下的謝禮。” 譚昭對陶望三的離開沒有絲毫意外,留下來做什麽?看別人高中然後成為檸檬精酸死自己嗎? “誒,我竟然睡了這麽久?!”張生倚在廊下打了個大哈欠,左右看了看,“燕道長呢,他還沒回來?” 寧采臣搖了搖頭:“不知道,一直都沒見到燕道長。” 譚昭低頭摸了一下鈴鐺:“他也沒同我聯係。” “那行,我去前麵叫桌菜,給寧兄討個好彩!”雖然寧采臣攔了,但張生就跟撒手沒的二哈一樣,很快就招呼著人上桌了。 因明日寧采臣還要考試,故而不飲酒,這頓飯吃得就很快了,待到吃完,寧采臣又去溫書,譚昭和張生又端了瓜果點心在廊下,剛好此時,馬介甫提著隻男鬼來了。 “謔——你別過來!” 這隻男鬼的賣相實在不咋地,楊萬鍾因是淹死的,臉上都是脹白的,鬼有怨氣的時候,根本不能維持當人時的模樣,死的時候什麽樣就長什麽樣,張生見了連眼睛都不敢睜開,隻攥著司道長的衣角。 “……”譚昭也默默瞥過了頭,是真辣眼睛啊,大晚上的還真挺考驗人心髒承受能力的。 “道長,好險,若我再晚去一步,萬鍾兄就上望鄉台了。”馬介甫也是後怕,那望鄉台現在因為鬼多,許多鬼都不走這條路,卻偏偏鬼差看在他的麵子上,答應了萬鍾兄再看一眼家人的請求,幸好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