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兒垂下眼,輕輕道了一聲“慚愧。”風吹雪接著道:“東方大哥何等聰明人;身世之事,我雖沒和他說,他自己恐怕也猜出來不少。所以我想,他應當很想親眼見一見這位前教主,當麵詢問關於他雙親的事情。從天意城營救天王固然危險之極,但即便我不答應,東方大哥多半也會答應的。”傅劍寒恍然大悟,視線轉向兩位天龍教護法,“原來如此,東方兄先前是與二位前輩在一處”香兒趕緊搖頭,“少俠誤會了。我二人並不曾見過東方公子。即便見過,妾身也必勸說他回心轉意。天龍教自被龍王接管以來,名聲愈下,東方公子並非我教中人,也不該為了我主身犯險境,為武林正道所棄。”風吹雪也懊惱道:“十來天前,我從穀大哥那裏聽說東方大哥失蹤了。我當時便想他定是瞞著我去找這兩人所以我當日便離了忘憂穀,暗中追尋他們的蹤跡。我一連跟了十日,卻一次都不曾見過表哥。”傅劍寒心道風姑娘的確是冰雪聰明,如此推斷本也合情合理;怎知人算不如天算,所謂的身世之秘,未明兄已經以一種更直接、更慘烈的方式得知了。香兒又道:“幾日前,我等聽說玄冥子率眾攻打少林寺,心知他們多半是為了搶奪一半聖堂之鑰。當年便是為了那物事,才讓我主吃了這二十年非人的苦楚”講到這裏,聲音不禁哽咽。那位“羅先生”接著道:“我們不願見那物落入玄冥子和龍王之手,想要中途劫取,可惜功敗垂成,令二位見笑了。”“……又是為了這所謂的聖堂之鑰,引出無窮無盡的禍患。”傅劍寒喃喃自語道。於是將自己偶然撞見武當方雲華將一半聖堂之鑰交予玄冥子、之後又被方雲華反咬一口指為盜賊,引來少林弟子的包圍追剿一事向三人簡略說了一遍。香兒和羅先生聞言皆為之震動,搖頭歎息。“這群自詡正道之士果然囿於門戶之見,是非不分,根本無法對他們講道理。”風吹雪卻道:“傅少俠懷疑,那個暗中出手助你逃走的人,就是東方大哥?可他為何不肯明明白白地現身與我等相見?”傅劍寒苦笑道:“東方兄,想來又有什麽計策了……”風吹雪不滿地拔出刀子,又送回鞘中。“這人對於別人家的閑事,總是熱心的很;但凡有關自己的事,卻總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真是可恨。”傅劍寒心裏卻轉著另一個念頭:若當真是東方兄將我引到此處,多半是希望我能助這二人一臂之力,救出天王。可見他還是對當年發生過的真相感興趣,而非一味想著報仇,更不會濫殺無辜。想到此處,心中頓感一寬。這時香兒忽然捂住胸口,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呼。羅先生拍著她的背心,擔憂道:“玄冥子那廝的毒果然厲害,隻怕一時半會難以解決,咱們還是去鎮上尋個良醫”風吹雪道:“尋常大夫哪裏治的了這些古怪毒物。還是回忘憂穀請神醫瞧瞧吧。你們不把傷養好就想暗探天意城,簡直就是送死。”香兒衝她微微一笑,神色充滿了感激。傅劍寒此時開口道:“若二位信得過傅某,在下也願出綿薄之力,早日救出那位天王。”三人同時詫異地轉向他,然後跟約定好了似的一起搖頭。“傅少俠是局外之人,何必趟這趟渾水。”“在下被少林寺當做竊寶之賊,本就無處可去;倒不如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或許待我們找到天王被囚之處,東方兄便願意現身人前了。”一行人討論不出個結果,決定還是先回忘憂穀,再做商議。忘憂穀距離少林寺有數日的腳程,但這四人均是輕功出眾,不到兩日便趕到了。然而神醫卻不在穀中,聽說是被武當派請去出診了。幸而神醫之女沈湘雲的醫術不下其父,為兩位護法拔除毒素,治療內外傷勢,手法俱是十分高明。養傷之時,風吹雪繪了一幅天意城監牢的地圖,交與一心救出天王的二人,道:“我隻能將我所知道的機關陷阱標注出來。天意城之內,我是絕不回去的。”香兒感激道:“有勞風師侄,這便足夠了。”風吹雪道:“不過,若想打開監牢大門上的機關鎖,還需三把特別的鑰匙。這些鑰匙由西域巧匠以銅錫打造,極難複製。據我所知,這三把鑰匙應當由幾名深受器重的天意城殺手貼身保管。毒身上肯定有一把,另外的麽可能在‘浪’與‘狂’二人手中。隻是不知道那三人各在何處。”香兒沉吟道:“天意之毒的下落,羅先生已經掌握了。狂此人容貌特異,很難隱藏行跡,似乎有人在杭州靈隱寺附近見過他。聽說成都府近日有不少青壯男子無端失蹤,此事或許是浪的所為。”風吹雪道:“乾闥婆果然消息靈通。”香兒苦笑道:“我等混跡煙花風月之所,也隻有這點長處了。妾身明日便動身,先往杭州一探。”風吹雪道:“罷了,我雖不願再回天意城那個鬼地方,但看在我母親和表哥的情分上,這鑰匙的事倒還能幫上一幫。我和杭州城中的千麵女郎有些交情,狂手裏的那把鑰匙,便交給我好了。”香兒驚喜道:“當真?大恩不言謝,風師侄,若香兒和羅那當真能夠拚著這條性命,救出我主,再向你好好道謝。”傅劍寒在旁聽著,心下不免觸動。過去他在江湖中道聽途說的,都是天龍教眾種種殘忍暴虐、滅絕人性的行徑;但短短幾日的相處下來,他對乾闥婆、緊那羅二人對故主的忠義不免心生欽佩,並且這二人態度謙和,彬彬有禮,著實不像強橫凶暴之輩。他跟在兩人身邊,原本是想著或許在少林寺後山替自己引路的就是未明兄,而東方未明做了這般布置,早晚會主動出現。如今這個願望不免落空,但他轉念一想我在少林寺被困之際,必是未明兄出手相救;若是我再為解救天王涉足險地,他會不會又從哪裏鑽出來呢?有此一想,他便再次向天龍教的兩人提出,想要助他們一臂之力。兩人仍是禮貌拒絕,但態度相比數日前不免鬆動。傅劍寒毫不氣餒,心道待他們臨行之日,我堅決跟著,他們自是無法分神將我趕走。他腹內有了主張,哪怕要去做的事情千難萬險,仍感到心下一定,與日前那種懵懵懂懂、不知所措的狀態大相徑庭。於是快快活活地衝到忘憂穀後的竹林中練劍;一套霸王劍法使完,雖出了滿身大汗,卻覺得精力充沛、神采奕奕。傅劍寒方收了劍,卻聽竹林外傳來幾下清脆的撫掌聲。出去一瞧,見是穀內的那位小醫仙,臂彎上挎著一隻裝藥材的竹筐,向他微笑行禮。“湘雲於武功一道上見識不高,卻也識得傅少俠這套劍法極是不凡,世所罕見。難怪呆……難怪東方大哥說,傅大哥是他生平僅見的劍術奇才。”“姑娘過譽了。”傅劍寒趕忙還禮。“請問姑娘可是有事來尋傅某?”沈姑娘點點頭,麵上的笑意漸漸隱去,隱約透出一絲愁容。“請傅少俠隨我來。”傅劍寒跟著她往忘憂穀的後山小道走去。山窪裏生著一片一片黃綠相間的草木,在傅劍寒看來反正就是野草,但沈湘雲卻不時彎下腰來,用藥鋤挖出幾株,放入框裏。如此停停走走,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沈湘雲忽道:“到了。”“這裏是……”傅劍寒凝神一瞧,隻見一座山坡的陽麵,堆著一座小小的墳塋。墳前沒有立碑,隻放了些不知何處采來的野花。沈湘雲雙手合十,向那墳墓躬身拜了三下。她直起身子,低聲道:“我曾救過一個天龍教的人。我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也不知道他為何要加入魔教。我隻知道,他受了傷,需要救治。但他最後還是死了為了救我而死。是東方大哥幫我葬了他。”傅劍寒點頭不語。他為少女話中的感激和愁緒所動,也向那墳墓低頭拜了一拜。沈湘雲又道:“五日前,我來後山采藥的時候,發現這裏的墳土被人翻動過。但知道這人埋在何處的,這世上隻有我,和東方大哥兩人……我也不知道這件事究竟該不該說,該對誰說……”少女說到此處,仿佛被秋日的涼意吹過似的,打了個冷戰。傅劍寒身軀一震,心中許多點點滴滴的猜測,好像突然觸碰到了一起。“那人……那個天龍教徒,是什麽時候過世的?”“大約有一兩年了。我們沒有給他準備棺木,估計墳塚下麵已經隻剩下一具白骨。”沈湘雲歎氣道,“所以說,為什麽……”“那他的隨身之物,也是與他一同葬下的?”“這個自然。不過那人深受重傷,本來也身無長物……”“……但他畢竟是天龍教徒。”“……什麽意思?”沈湘雲不滿道。傅劍寒笑了一笑,“姑娘不要誤會。在下的意思是,既然他是天龍教徒,大概也是戴著麵具的吧?”“不錯。”“傅某早就覺得天龍教好生奇怪,除了幾大護法,手下的教徒統統以鬼麵示人;或許在對敵之時有威懾之用,然而平日裏同在教中,他們要如何確認身份呢?又如何保證教中沒有奸細混入?”沈湘雲訝異道:“這個……小女子倒是從未想過。”“以傅某對一些山賊匪寨的了解,這些底下人身上,往往都佩著一塊腰牌,用以證實身份、分派任務。天龍教勢力龐大,教徒何止千百,更該如此。倒也不一定是腰牌總之是什麽驗證身份的信物,卻必定極難作偽;再輔以口令、暗語等等,這樣即便蒙住了臉,也能確認是否當真是教中人。”傅劍寒激動地來回踱步,越說越覺得在理。“口令之類,平時雖不好辦,但到了大批教徒下山、與正道混戰之時,難免容易糊弄。隻有這隨身信物不能憑空偽造,破廟那個瘋子身上大約也沒有,所以他便想到了想到了這個確確實實存在過的天龍教徒”沈湘雲總算聽懂了七八分,嗔怪道:“呆瓜打的這種歪主意,怎麽也不和無瑕子伯伯和穀大哥說一聲,讓人好生擔心。”傅劍寒深吸一口氣,喃喃道:“麻煩大了。”***卻說天龍教攻打華山,自是一場空忙,除了折損了許多教眾之外一無所得。自西嶽歸來後,教眾在天都峰腳下的小鎮上略作休整,清點人數。此鎮雖小,卻有不少青樓賭坊、酒肆宅地俱是天龍教的產業,正是天龍教立足西域、進軍中原的一處重要的補給中轉之地。鎮上的規矩自然和中原城池大大不同,天龍教徒平日可以橫行街上,無人敢惹。這日,天龍教護法摩呼羅迦坐在鳳翔客棧的天字一號房,獨自喝著悶酒。他麵前的桌上擺著幾塊腰牌,均為精鋼打造,背麵陰刻蛇紋,是此次少林寺、華山兩役中戰死的教眾之物。此次下天都峰,隸屬於他本人的親信損失了不少,出山後的第一大功,卻被從少林寺盜走聖堂之鑰的玄冥子得了去想到此處,摩呼羅迦不禁有些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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