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姑娘是指,天龍教?”“不錯。當年我在天意城,曾奉命潛入河洛大俠江天雄家中,做他家的護院。我曾無意中聽到江大俠對天劍門門主說起,他在五十大壽的壽宴上,曾見到一名很像故人的少年人,武當卓掌門好像也認出來了……後來我多方打聽,才拚湊出一些事。東方大哥的父親曾是武當弟子,奉師門之命調查當時如日中天的天龍教,卻被教中妖女所惑,最後背叛師門,投靠魔教。在後來的正邪大戰中,他的父母殺死了許多正道武林的子弟,最後也力竭戰死。”風吹雪款款道來,難掩語中擔憂。“我擔心,有人要利用這件事來對付大哥。求傅少俠替我助他。”“此事東方兄自己尚且一無所知麽?”“正是。但以大哥的才智,我恐怕瞞不了他多久。何況……幕後的那些人,早晚會有動作。”傅劍寒當時雖然一口應下,但仔細想來,有些事即便知道了也無從著手。雖然東方兄的身世有了眉目,卻不知對方會用什麽手段布下陷阱。若是以他的身世做文章,離間東方未明和師門的關係相信無瑕子前輩和兩位師兄都絕不會輕易入彀。若是讓武林中人從此敵視於他當年之戰,東方兄還是繈褓中的嬰兒,若因此遷怒,說什麽父債子償,也太不合情理;大不了,和那些易受挑撥的人不相往來,帶著東方兄仗劍行俠,四處散心也便是了。可他隱隱覺得,事情並不會如此簡單地解決。此後的幾個月,江湖中並不見興什麽風浪。倒是東方未明四處東奔西走,惹事生非,名氣越來越響:他在青城派選定掌門人的比武大會上戳穿了魔教的陰謀,協助打退天龍教護法之一摩呼羅迦;又莫名其妙地大鬧武當壽宴,與武當派棄徒古實一同逃之夭夭;還曾深入苗疆,插手了百草門與毒龍教的爭端。這些事端在武林同道中褒貶不一,但大多數人口中,東方未明也算是年輕一輩中頗有作為的小子雖然武功不及他兩個師兄出色,腦筋卻活絡得緊,還有一副抱打不平的熱心腸。隻有傅劍寒知道,自打東方未明從武當壽宴回來,便常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樣子;然而他自己還不覺得。問他,他隻會立即換上一幅笑臉,將這些經曆的內情在好友麵前細細交代一番;三句話裏倒有兩句是在添油加醋、插科打諢,往往一些普通的小事也能被他說得驚險刺激,妙趣橫生。傅劍寒被他逗得開懷大笑之餘,偶爾也會生出一點奇怪的心思:莫非,未明兄把我也當姑娘哄了麽?他察覺東方未明對待親近的人,最大的毛病便是報喜不報憂。但凡自己喜悅的、欣賞的、快活的,都變著法兒說給人聽;而他自己內心深處所擔憂的、憎惡的、恐懼的,卻幾乎一概不提。傅劍寒認為人活一世,最好還是喜怒哀樂各有所占,笑亦暢懷哭亦暢懷,沒有必要藏著掖著;像未明兄這般……隻怕會走了“慧極必傷”的老路。但他實在不像東方未明那般能說會道,更不會哄人隻會灌酒、比劍。酒和劍是不會騙人的。而在微醺的酒氣和淩厲的劍風中,終有一日,他能找到未明兄不願提起的那些真心。“……我觀劍寒兄這套劍法氣勢恢宏,有霸王之勢,不如就叫霸王劍法罷!”林間的濃蔭之下,寶劍相擊的交鳴聲咄咄不斷地傳來。百十餘招下去,二人都麵紅耳赤,出了一身熱汗。東方未明的大笑震得仿佛頭頂上的葉子都在刷刷抖動。“橫空出世、破釜沉舟、還軍灞上、四麵楚歌……那這一招,這最後一招,叫什麽?”“此招便是當年華山落雁峰上,兩位頂尖高手爭奪天下第一的名號時使出的罷!今日敗在此招之下,小俠我也不得不服。”藍衣少年裝模作樣地把濕淋淋的一把頭發往額頭後麵捋了捋。“嗯,烏江橫渡?不,太不吉利了。幹脆就叫”……霸王別姬。傅劍寒猛地從夢中驚醒。他的四肢攤開,隨意地仰躺在柔軟冰涼的泥土上這可當真是以天為被以地為席了。寒涼的秋意一點點吞噬了身軀,隻剩下在丹田氣海中靜靜流淌的一團火。鼻尖裏鑽進了草木露水的氣味還有一股更熟悉的,鐵鏽的味道。他把握劍的右手舉到麵前,五指伸開。粘稠的汙漬像嘲笑他似的順著掌骨往下流淌,最後滲入衣袖,被鮮紅的布料飽飽地吸食了進去。tbc第二章 二、“二師兄,二師兄!等等我!!”東方未明上氣不接下氣地追到林子裏時,荊棘幾乎已經疾行到了逍遙穀的山澗入口。他駐足回頭的那一瞬間,東方未明忽然覺得這樣的二師兄有些陌生除去眉間抹不平的幾道紋路,那張英俊張揚的麵孔上寫滿了橫衝直撞的戾氣,仿佛隨時可以衝破一對暗得發赤的眸子,像狂風驟雨般清掃麵前的一切障礙。“你要跟我走?”“……二師兄,隨我回去罷。”東方未明苦笑著道。他明知道這是二師兄眼下最不待見的一句話。荊棘果然轉身便走,連個“滾”字也懶得說。但若這樣就放棄,那也太小看他東方未明糾纏不清的功力了。他施展金雁功黏在荊棘背後的一步左右,口中滔滔不絕地說話,隻盼十句裏麵二師兄能聽進去一句。“二師兄,我知道師父的話重了,不過他肯定不是那個意思……就像二師兄以前常說要宰了我,我到現在不也活得好好的麽?師父他對我們三個都是一樣的視若己出;俗話說打是親罵是愛,那平日裏師父最疼愛的鐵定是二師兄才是……大師兄對我們也是像親弟弟一般地照顧,何況大師兄他年長六歲,入門也早,成就自然應該高些;大師兄是少年英雄大會的冠軍,二師兄不是也剛剛奪冠嘛,若是再過六年,二師兄還不知道會厲害成什麽樣呢。別理西門峰那家夥的酸話,他一輩子都休想趕上二師兄的一隻手。話說回來,二師兄何必要在意別人的說三道四?大師兄用的是拳掌,二師兄用的是刀劍,本來就沒什麽好比的嘛。要是強迫大師兄拿著劍和二師兄打,他也多半會輸……一頭牛和一口豬為什麽要放在一起比呢?”“……你是不是找死?”“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在我心目中,大師兄和二師兄就是未來的天王和劍聖,究竟哪一個更強,任誰也說不準。說到底,逍遙派的武功眼下我們誰都還沒學到最高境界,二師兄何不沉下心來在穀裏好好修行,過個十年、二十年,再和大師兄一決高下呢?!到那時,你們一定都是名動天下的絕頂高手,可以在華山或者嵩山或者隨便什麽山的絕頂,約個良辰吉日,論劍比試,讓天下英雄都來圍觀膜拜,那是何等豪邁!!二師兄又何必急於一時呢??”荊棘的腳步再次停頓了。這次他沒有轉頭。“我知道逍遙武學我還沒有學到家。不過再待下去也沒什麽意義。”從喉嚨裏灌進去的冷風仿佛撕扯著他的頸子,讓嗓音變得嘶啞難聽。“我永遠也成不了老頭子希望的那種人也不想一輩子追著那家夥的背影。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東方未明一時愣住。他想了很多用來反駁的話,但總覺得每句都是蒼白無力。最後才忽然想起一事:“但是師叔……玄冥子,玄冥子可不是好人!那家夥滿口謊話、忘恩負義,而且還陰險狠毒!我曾親眼看到他用毒掌打死幾個天龍教教徒,那些人中毒之後,連個人樣都沒了。那種小人,就算對身邊的人也下得了狠手,二師兄你千萬別被他騙了”“我並非去投玄冥子,而是去見龍王。” 荊棘道,“號稱武功天下第一的家夥,總該有什麽獨道之處。”“可是……可是!”東方未明第一次感到詞窮了。他盯著那個追隨過無數次的背影單薄樸素的布衣,袖口還留著針線縫補的痕跡;赤褐色的短發在夕陽下罩上了一層燦金的光澤,像火焰般無所顧忌地飛揚灼燒。二師兄絕非無情之人。但或許正因為有情因為對師父,對大師兄,還有對那個不知他心意的曹姑娘,對他們割舍不下的情誼,反而造就了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的苦楚。但是這種說不出口的難過,真的會因為一走了之便有所減少麽?難道遠離真正關懷自己、在意自己的人,躲到一個到處是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地方,便能漸漸療愈心中的傷口嗎?他下定了決心。“當年我剛剛入穀,教我第一場實戰的就是二師兄。這些年來,很多光靠嘴上說說搞不明白的東西,都是二師兄在切磋的時候一點一點教給我的。”東方未明的聲線一掃慣常的活潑輕浮,變得低沉鄭重起來。“二師兄再和我比一場吧。”“你皮癢了是吧。不被揍就不肯學?”荊棘哼了一聲,“回去找老頭子或者穀月軒。他們也能教你。”東方未明輕身一躍,擋住了荊棘的去路。“我是在向少年英雄大會的冠軍發起挑戰。若是我贏了,二師兄就要跟我回穀。”“……你說什麽?”荊棘危險地壓低眼簾。“不敢賭嗎,二師兄?”東方未明嘴上這麽說,其實腿肚子都激動得哆嗦。好在林子裏天光昏暗,不至於泄了他的老底。“若說刀劍下的真章,師弟大概比不過英雄大會的冠軍,不過我最拿手的暗器和掌法,二師兄還沒全部見識過吧。”荊棘哼了一聲。“你小子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也罷,就最後教你一回。”“請二師兄賜教。”話方一落音,東方未明的身影就消失了。靜謐的樹林裏,搖曳的樹影無聲地交迭;每一片陰影裏都藏著動手的先機。暗,才是暗器的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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