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繼位以後調戲臣妻,但在那之前,他的口味挑剔刻薄到過分。


    尤其是,他萬分嫌棄她的身體接納的第一個男人。


    “你?”李萇果然十分震驚,聲音都拉長了。


    燕攸寧緩慢地將衣裳攏上,仍舊那麽望著他,盡管她雙目失明什麽都看不到,但莫名地讓李萇感到,她能看見。


    “我和霍西洲,早已是有實無名的夫妻,不止一次,早在馬場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好上了。及笄那天你在園外等我,當時我們正在私會,差點被你撞破,因此讓他藏在樹上。東淄王殿下你有所不知,那日我待你客氣,純粹是為了保護你。我的男人眼底揉不得沙子,如果你敢對我動手動腳,他不會饒了你。”


    李萇越聽越是震驚,直到後來他的臉色已經鐵青,燕攸寧話音落地,他一隻手掐住了燕攸寧的雪頸。


    巨大的怒火將他們滅頂,隻要一收緊,他就能輕易掐死燕攸寧,了結他的恥辱!


    燕攸寧不通空氣,臉漲紅充血,咳嗽得流出了眼淚,可她臉上的笑容,仍然沒有一刻消失。


    看著看著,李萇居然冷靜下來,陰陽怪氣地微笑,“是我忘了,還是你忘了?霍西洲,你的男人已經死了!”


    一個已死之人,又算是什麽威脅!


    燕攸寧要說話,但說不出,李萇見她欲言而止,稍稍鬆開了一些,放她一個喘氣說話的機會。


    燕攸寧艱難地一字一字地笑道:“我的狀況,比起死好不了多少,我活著,本就不是為了自己。你要侮辱我,隻能侮辱我的屍體。東淄王殿下試試看。”


    一縷血痕,從她的唇邊緩慢溢出。


    趁著她恢複蒼白的臉,尤為淒豔,動魄驚心!


    李萇吃驚無比,燕攸寧好歹是燕昇的嫡女,居然寧願用她美麗聖潔的潔白身體,去取悅那個肮髒下賤的男人,還癡心無悔,甘願為他守節?


    “憑什麽?”


    我堂堂東淄王,竟不如區區馬奴?


    “你是瞎了眼麽!當本王的王妃,難道不比跟著一個馬奴!”


    燕攸寧含笑:“你哪裏比得上霍西洲。李萇,你怎麽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德性,富貴名利又這樣,你這種人,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幹淨的,連心都是髒的,你令人惡心!難道燕夜紫和你成婚之後,了解了你的為人,現在還像當初一樣愛你嗎!”


    這句話正戳中了李萇痛腳,他的臉色又青又白。


    他猛地撤回鉗製燕攸寧雪頸的手,起身退去,冷笑:“是麽,那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在紫雲觀強一輩子!”


    “這世上,富貴方能長久,我要娶你,易如反掌,霍西洲要像燕家提親,他就得掂量自己的斤兩。所以,他死,結果還是我贏。不過,你一個下賤的髒貨,不屑本王一睡,滾吧。”


    他哼了一聲,轉身,以勝利者的姿態,帶領人下山而去。


    第62章 崖岸青鬆


    緋衣被粗魯的大漢釋放, 急忙提裙挎籃奔了過來,欲查看燕攸寧的傷勢,艱難娘子指骨發顫地艱難握著竹杖, 無力地倒在樹下, 衣衫破損,嚇得差點魂飛魄散。


    “娘子, 你受傷了嗎?”


    緋衣將燕攸寧攙扶起,上上下下地觀摩著, 看她可有受傷。


    除了口腔內部破損, 其餘一概無虞, 緋衣這才稍安不躁了, 但還是隱隱帶著哭腔說道:“娘子,我們一定把這件事告訴家主, 憑什麽東淄王就可以這麽欺人!”


    燕攸寧頓了頓,唇瓣綻開一縷淺淡的微笑:“不用,他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可是……”


    緋衣急得要命, 可是說話的聲音卻再一次被燕攸寧輕笑著打斷。


    “難道我的境況,還能比現在更糟嗎?”


    她的聲音輕輕的, 幽幽的, 仿若一片輕薄的秋葉浮於水上。


    緋衣像被什麽擊中了, 倏然失語。


    娘子, 是國公府的娘子, 陛下封的永寧郡主。


    原本, 她風光無限。


    原本, 她不必受這份委屈。


    可是老天不開眼,奪走了霍郎君的生命,從那以後, 娘子活得就像一塊槁木,再也沒了生氣。


    國公府每月都會派人送藥過來,可是,那些藥沒有用,根本治不了娘子的病,她的眼睛情況也極是糟糕,怕是會永久失明了。


    可是對於這一切,娘子自己都不急著治好。


    娘子,根本像是已經放棄了自己。


    “緋衣,扶我起來,我們回去吧。”燕攸寧輕聲道。


    在她的的臉頰右側,還掛著一坨已經不甚分明的五指紅印,襯在白皙若瓷的肌膚上,尤為顯眼。緋衣滿含怨憤地盯著燕攸寧右臉上的傷,看了幾眼,聽話地去攙扶燕攸寧的臂膀。


    山中歲月長,一年到頭仿佛隻有寒暑兩季,轉眼秋去春來,已不知過去了多少歲月。


    燕攸寧的紅綢子從來沒有掛上過紫雲觀主殿前的那棵倚壑參天的許願樹。


    聽緋衣說,那棵老樹上已經密密麻麻地掛滿了許願帶。


    不過就是不知道,那東西是否真的靈驗。


    觀主見她心誠,日複一日地在此嚐試,終於,他告訴她:“凡人求神問道,多是,圖一心安罷了。難道這一年多來,女居士還不能心安?”


    燕攸寧雖看不見,聽聲音,覺得觀主是個有大智慧的慈善之人,她朝觀主行了一禮,低聲道:“讓觀主見笑,我也隻是一個俗得不能再俗的人罷了。”


    觀主手中拂塵緩慢一搖,和顏悅色地說道:“女居士,萬事自有造化,不是你的強求不得。女居士的福氣,還在後頭。”


    握住竹杖的燕攸寧自嘲地勾了下嘴唇,緩慢頷首,“我還有什麽福氣呢?多謝觀主吉言開解。”


    老觀主笑而不語,不願再言其他,目送燕攸寧離去。


    回後山,燕攸寧在竹屋中坐了下來。


    一晃眼,都已經過去了這麽久了,山中不知歲月,倒也令人拋下了心頭許多悒悒不樂之事,接過緋衣倒的茶,淺淺地啜了一口,屋外響起了一串腳步聲。


    燕攸寧緩慢地抬起頭。


    程芳菱已經步上了竹樓,身後跟著兩個婢婦,都拎著大包的東西,程芳菱說,這些全都是為燕攸寧置辦的。


    除了衣物首飾以外,還有如折扇、花盆等物,再就是一些藥材。


    程芳菱一眼就發現燕攸寧的右邊臉頰上多了一條長約三寸的血口,雖傷痕不深,卻依然觸目驚心。而且血痕結了痂,看上去受這傷還沒有幾天。


    “燕姊姊,你這是怎麽弄的?怎麽不治?是不是沒有藥膏,我這裏存了許多,你拿著擦一擦。”


    燕攸寧搖頭說不是,“藥不缺,隻是不太想治。”


    “為什麽?”程芳菱不解,哪有女孩子,會不在意自己的臉蛋的?


    燕攸寧摸到架在桌邊靜置的竹杖,緊握著,道:“我自己都瞎了,看不見自己的臉了,毀容與否也沒那麽重要。”


    一張臉長得好看,倒是吸引了李萇那樣的登徒子,對現在的她而言沒什麽用處。


    程芳菱不敢苟同:“可是,我們會看見呀,看見,就會擔心,會遺憾的。燕姊姊是大美人,白白地,毀去容貌,多可惜!”


    燕攸寧失笑:“你說的倒也是。”


    “我聽人說,瞎子走路,手裏尚且要挑一盞燈,不為了探路,隻為了讓他人方便,免撞到自己。我這個瞎子,容貌就算毀了,我自己看不見,別人卻是能看見的,別人看見我的醜臉,心情自然不好了,那也是我的過失。”


    她仰起臉蛋,對緋衣笑道:“好吧,緋衣,一會你給我擦。”


    程芳菱起身告辭,左右為她撐傘,也是聽到雨傘被打起的聲音,燕攸寧側耳,“外邊下雨了嗎?”


    程芳菱轉眸:“是,正下著小雨,山間路滑,燕姊姊今日輕易不要出門。”


    兩位打傘的,小心翼翼擁著程芳菱踏出竹屋。


    細雨濛濛,打落傘麵,不發出絲毫的清音。但隨著竹門拉開,山風曼卷,還是有那麽一兩縷雨絲,隨風潛入,拍濕了自己的麵頰鬢發。


    這時候燕攸寧才有所覺,原來,真的下雨了。


    山裏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照理說下一會也該停了,可卻絲毫沒有停雨的跡象。


    她雖看不見,但對這裏的草木已都比較熟悉,憑想象構建了一組雨中畫麵,想來空山掛雨,泠泠如玉,場景是極為美妙的。


    “娘子,”緋衣這時突然提出,“您餓了吧,我看世子妃送來的有一隻蘆花雞,不然,我拿它燉了蘑菇?正好給娘子補補身體。”


    兩年,相依為命,燕攸寧對緋衣頗為依賴,吃食上隻要緋衣肯,她從不挑剔,自然點頭,“好啊。”


    緋衣拎著竹籃去了庖廚。


    濛濛山雨散了暑熱,不遠處似乎有電光隱隱閃掣,燕攸寧雖看不見,但眼睛對光有幾分敏感。就在電閃之後,一道轟隆的雷鳴接踵而至。


    燕攸寧握著竹杖,停在原地不動,不知為何,右眼皮一直跳動不停。


    這是……不祥的征兆。


    緋衣燉的蘑菇雞湯不知為何味道比以往有些不同,燕攸寧覺得那蘑菇不入味,吃得很少,飽飯後,緋衣照常挎上了竹籃和鋤頭,出門去挖筍,準備明日要用的食材。


    青霞山的筍鮮嫩可口,若用燕攸寧特製的醬料拌上,更是酸辣爽脆,風味不俗。她常常給觀中的人,上到觀主,下到掃地剝豆的小道童,都送去一些,觀中人也都讚不絕口。


    “緋衣!”


    緋衣停在門邊,看著不知為何,臉色顯得張皇的娘子。


    燕攸寧自己也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就是覺得心底很是不安:“不然,你今日還是不要去了,下著雨,山裏路滑,而且在打雷……”


    緋衣活潑一笑,她笑的時候,天生的細長黛眉會朝左旁挑去,眨了幾下眼睛,道:“娘子,你放心,現在雷電已經停啦,我就在近處挖幾根筍,很快回來的!”


    不等燕攸寧再開口挽留,她人已經一陣穿堂風兒似的刮出了竹樓,朝煙雨朦朧裏隱沒而去了。


    緊接著,一股山地狂風刮出來,猶如咆哮,將本已經起身的燕攸寧一把推回了原處。


    握住竹杖的手虎口在發麻,禁受不住那風一遍又一遍的拍打,燕攸寧勉力直起身去關窗,也就在這時,她的腦中,突然想起了一道熟悉的宛若歎息般的聲音:“寧寧。”


    燕攸寧渾身一震,仿若靈魂出竅了一般,不知道那個聲音從何處而來,她茫然地抱著竹杖四處尋覓:“洲郎?洲郎!”


    “是你嗎?是你在叫我?你終於……終於肯回來了嗎?”


    我在觀中求了五百多天,你終於,肯回來見我了嗎?


    她不知道那聲音從哪裏來的,惶急而無措地排過一扇扇緊閉的窗,滿屋走遍,都沒有問到。


    正當她氣餒之際,癱坐下來,卻忽然再度聽到了那道熟悉的,磁沉的,宛若修長的手指摩挲過絲綢般的聲音:“寧寧,我在這兒,我回來了。”


    “洲郎!”


    燕攸寧握住竹杖,眼前仿佛有白光閃過,照亮了一切迷茫。


    她起身朝著那道雪白的光追逐而去,那聲音似乎愈來愈近,輕飄飄的,就落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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