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昇在寢房外踱步來回。


    盧氏隻顧傷心垂淚,到底阿胭是自己生的,她不像丈夫這麽無情。


    屋內,驀然傳來輕盈的囈語:“爹,娘。”


    盧氏恍然吃驚:“是阿胭,阿胭醒了!”


    她推門而入,撲到燕攸寧病榻邊上,見燕攸寧的兩頰上肉迅速消減了下去,滿臉病色,精神不濟,隻剩眼眶裏一雙烏黑的眸,還間或轉動著,但裏邊卻是一片冷墨無光,仿佛照不見外界絲毫的影。


    盧氏拍著燕攸寧瘦削的背,心疼地道:“阿胭,你想要什麽?跟娘說。”


    燕攸寧遲疑半晌,用無力的氣音,緩緩說道:“令父母傷心、難過,是阿胭的不是。阿胭心思不靜,難以養病,在國公府,於父母更是連累。”


    “你想回馬場?”燕昇插話道,“馬場簡陋,你如今身為郡主,怎能回那等醃臢地方,難不成是還惦著葬在馬場外邊的那小子?”


    不待說完,燕昇的口吻已變得譏誚。


    燕攸寧將頭輕搖:“請爹娘應允,女兒想去紫雲觀,一麵休養,一麵帶發修行,贖我的罪過。”


    第61章 你要侮辱我,隻能侮辱我……


    燕昇聽得心驚:“紫雲觀?”


    紫雲觀自前朝元帝始立, 迄今已有近三百年,號天下第一觀,藏於青霞山中, 雲深隱匿處。


    燕攸寧要去紫雲觀養病, 前兩天院首確實說了,她這是心結難除, 換個清淨點的地方治病會更好。青霞山中,與暮鼓晨鍾為伴, 倒是個好去處。


    隻是, “何罪要贖?”


    燕昇現在一點不願聽燕攸寧再說什麽“惹得父母懸心是為不孝大罪”, 她要真那麽孝順, 就會聽自己的話不為了霍西洲這般作踐自己!


    但燕昇發覺自己竟是想錯了,燕攸寧曼聲道:“我錯在不該讓洲郎去從軍, 失去他,固然是我咎由自取,但是……”


    他因為我幾世不得善終, 我願替他祈福,引渡亡魂。


    來世, 不必遇見我。


    燕昇氣得不輕, 瞳孔瞪大, 若這不是自己的女兒, 他已經一巴掌打到了燕攸寧的臉頰上。


    盧氏噙淚道:“夫君, 女兒要去紫雲觀帶發修行, 你看這可如何是好?”


    燕昇甩袖離去:“她要去就讓她去, 自今以後,莫入我燕家大門!看她是為了霍西洲著了魔了!”


    盧氏怔住了,不曾想丈夫絕情起來, 居然是如此絕情,正要勸燕攸寧,讓她對燕昇服個軟,隻要她認了錯,待府裏好好養病,她爹定是會原諒的。


    在盧氏心中,阿胭乖巧懂事,聽話,善解人意,必能明白父母心底的痛。


    正要好好對她說,勸她,燕攸寧已經趕在了她前頭:“女兒多謝爹。”


    盧氏一聽,絕望了,清淚滾滾而出。


    燕攸寧微笑:“我想,明日便走。”


    他的屍骨已經入土,偌大長安,細想來值得眷戀的不過二三,縱然留下,餘生也一眼望得到頭,無以為盼。不如歸去。


    燕昇恨她絕情無義,說走就走,一日都不願多留,見夫人還跟她嚐試著說好話流眼淚,更覺煩躁,扯起夫人手腕,拉她匆匆出了寢房大門。


    “夫君?”


    “執迷不悟,不必再勸了,你找兩個婆子,和緋衣,明日就送她去青霞山。我倒要看她脾氣有多硬!”


    燕昇冷麵譏諷道,轉身離去。


    永寧郡主與已故靈威將軍二人相識於微,早在馬場時就已情投意合,此事長安人盡皆知。但盡管如此,當夏國公府的嫡娘子要到山中帶發修行時,還是令不少人震驚的。


    天子就曾感慨:“朕欠了永寧郡主一個夫婿。”


    那收殮回來的破敗的屍骸,也曾是鮮活的,青春的,曾是春閨夢裏人。


    一戰揚名,白骨骷髏。


    實在令人扼腕唏噓。


    燕攸寧帶走了霍西洲剩下來的盔甲殘片,與那柄折斷得難以粘連的鐵劍,乘車,去往數百裏之遙外的青霞山。


    紫雲觀中不容女眷,老觀主亦是得了天子敕令,才不得不收容燕攸寧,隻是,卻不收容女冠,這規矩難破,便讓人在後山將從前老仙師打坐悟道的靜室清掃了出來,讓給燕攸寧居住。


    燕攸寧雙目已盲,不論白天黑夜,什麽也看不見,世間五色落在她瞳仁中不顯半點波瀾。


    照理來說一個年輕女子,遭逢大變,多少會有點兒不適應,但跟過來的婆婦張氏和陳氏都感到,娘子也太無欲無求了一些。


    她白日會到觀中燒香禮神,夜晚,拄著竹杖,穿一身單衣靜坐在竹屋外的房簷底下,倚著橫欄,聽山間瑟瑟的鬆濤聲。淡泊得,倒像是個世外之人。


    紫雲觀雖地處偏僻,然名聲在外,一年四季香火鼎盛,緋衣總覺得是為了攬財,這道觀裏的人在主殿台階之下,修築了一個許願池。


    池高曰數丈,但占地不大,比竹屋還要小上一半,中央有一棵參天老樹,枝幹虯健,上麵掛滿了紅綢。觀裏的生意就是這麽來的,想向神明祈求好運的,可以在觀裏買一根紅綢,下麵係上一個怡神的香包,許願之人將紅綢掛在樹上,心願就會上達神聽。


    燕攸寧盲著雙眼,從來沒掛上去過。


    緋衣怕娘子氣餒,安慰她:“娘子,這就是哄人的!”


    燕攸寧搖頭:“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緋衣,不可對鬼神不敬!”


    她自己的重生已經怪是稀奇,冥冥中有此安排。何況,前世,她都已經當過十年鬼了。


    緋衣雖還是不信,但也不忍磨滅娘子心頭的盼望,嘟了嘟嘴,扶娘子回去:“娘子,您許了什麽願望?”


    燕攸寧腳步停了停,聲音低低的,仿佛被鬆竹間的山風潤濕了:“沒甚麽,可能是許了一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老天爺不可能會答應,所以就掛不上去。”


    緋衣眨眼,“那咱們還買嗎?”


    燕攸寧握住竹杖,微笑道:“我現在月例不短,放心,不瞎買。而且從前在馬場,我還攢了不少錢。”


    “緋衣不是想的這個,”緋衣搖搖頭,“娘子,一個月了,您們每天來買這個紅綢子,每次都沒掛上,要不,明天緋衣幫你試試看?”


    燕攸寧斂唇,拍了拍她攙扶自己的小手,“許願心誠則靈,怎能請人代勞呢?”


    緋衣隻好不說話了,走到路邊挎上自己盛滿蘑菇的小籃子,扶娘子會後山去。


    青霞山上雖較少肉食,但物產豐富,蘑菇、嫩筍,還有各種野菜,山腳的挑夫每隔十天會上一次山來,除了給觀中人送物資,緋衣會偷偷囑咐挑夫,每次帶上一兩斤肉上山。


    肉放久了會不新鮮,因此一次隻能買上一點兒,算是加餐了。這還是緋衣憐惜娘子身形日漸消瘦,她自己吃什麽都不在意,並沒有口腹之欲。


    沒走回後山竹屋,先到了屋前的一個岔路口,緋衣驀然想起自己遺落在觀中的兩隻小碗,讓娘子就在這裏等會兒,她馬上就回來。


    緋衣這個急性子,沒等燕攸寧阻止,人一溜煙兒就跑遠了。


    燕攸寧“噯”了一聲,等腳步聲遠去,自知是追不上了,她握住竹杖,幽幽地吐了口氣,雖無責怪之意,但她這個瞎子,在崎嶇的山道上寸步難行,不免有些膽顫。


    從失明之後,她其餘的五官似乎都變得愈加敏感了。


    握著竹杖等了一會兒,她聽到了一陣急一陣緩的腳步聲,像是在試探,隨即大步地朝這裏走了過來。


    燕攸寧頓感肌肉緊張,頭皮發麻。


    “你是誰?”


    她側過耳朵,試探地問道。


    草葉之間傳來窸窣的動靜,像是有衣袂擦過發出的響動,燕攸寧還想繼續問他是誰,驀然,一隻鹹豬手緊緊抓住了她的胳膊,奮力拽起,將她扯了個跟頭,朝一旁摔去。


    身下又是低矮的枯死的灌木發出摧折的聲音,那人忽然緊緊壓住了她的肩膀,燕攸寧掙紮起來,用腿屈膝去蹬他,但事不成,反而被他控製住。


    那人坐在了她腿上,製止了她的亂動,開始撕她的裳服,扯她的腰帶。


    盡管從頭到尾他一句話都不說,隻顧急吼吼地要非禮她,但燕攸寧的鼻端卻嗅到了一絲仿若胭脂的香味,這種香味似酒,醇厚,讓人回味無窮。


    “李萇?”


    她感覺到,扯自己的外裳的手停了下來。


    接著,便是一聲笑。


    他以如此輕薄羞辱的姿勢麵對著燕攸寧,並不打算終止他的非分之想:“這樣便知是我,阿胭,你其實,也並沒你口中說的那樣討厭我?”


    他伸出食指,勾起燕攸寧小巧的下巴。


    被她躲開,李萇的黑眸暗了暗,改用力握住她的頜骨,譏嘲地看著她:“口口聲聲地避嫌,其實,還不如口是心非,何必還要裝貞潔烈女?”


    燕攸寧咬唇,不說話。


    她其實不知道,李萇怎能厚顏無恥到這地步!


    她再度掙紮起來,要抽離自己被壓住的雙腿,然而被李萇摁著,燕攸寧什麽也看不到,掙動間後腦撞上了樹幹,一陣眼暈,反而牢固地被他抓住了。


    “阿胭,”他的口吻變和緩,“從了我這一回好不好?我做夢都會夢見你。”


    燕攸寧聽到他說這樣的話,胃裏翻江倒海,吼道:“東淄王別忘了,你是我的妹夫!來人!來人!”


    燕攸寧扯長了嗓朝外呼救,可是一如她所料,李萇並不會孤身一人前來,周遭一定都被他的人圍住了,此刻空蕩蕩的山穀之中,不會有任何人經過。燕攸寧喚了幾聲,發現李萇居然在縱容她呼救之後,燕攸寧的心便瞬間沉入了穀底。


    “你我絕無可能!東淄王,放開我,否則……”


    李萇溫柔一笑:“否則怎樣?”


    說實話她不信憑燕攸寧手上的一點微末道行,可以從身為男子的自己手裏逃脫。


    但見她雙眸失明,最是脆弱好欺,紅唇洇濕,一張一翕,嬌媚可憐至極,李萇心神一蕩漾,沒有忍住嘴唇朝著燕攸寧吻了過去。


    自詡閱盡千帆的東淄王,感覺自己從未品嚐過這麽香的嘴唇,像嫩嫩的豆腐,吹彈可破,比他的側妃不知道香甜了多少,他發覺自己還是一直忘不了燕攸寧,忘不了她帶給他的驚豔感,就算是成婚,他也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一品燕攸寧芳澤。而現在,他終於嚐到了。


    他放任自己沉淪下去。


    嘴唇驀然傳來尖銳的刺痛,李萇猛睜開眼,一把推開了燕攸寧。


    “賤人!”


    居然敢咬自己!


    李萇怒火中燒,一巴掌打在燕攸寧的臉頰上。


    “啪”的一聲響起,燕攸寧的臉被打偏,貝齒磕破了腔壁,彌漫出一股鐵鏽腥味。


    她明明什麽都看不到,又挨了一巴掌,可是出乎李萇意料,她的臉上沒有絲毫害怕,反而在笑。


    笑得讓李萇居然也有幾分心慌。


    “你笑什麽?”他底氣不足,鎮定地道。


    燕攸寧將口中的血腥味緩慢地下咽,微笑:“堂堂東淄王殿下,對不是處子的女人會有興趣嗎?”


    她非常了解李萇,她自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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