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平三年,張達齊在暗門子花銀子買了個姑娘,成家生女;


    開平五年,張達齊偶然發現一與陛下容貌肖似的農夫王夏,開始教授王夏讀書認字,以及模仿陛下言行。”


    忽然,那跪著的傀儡尖叫一聲,往前爬了數步,驚嚇得當場失禁,他滿場子找不到張達齊,哭道:“草民都是被人逼迫的,他拿我全家老小的命逼我。”


    馬瑛揮了揮手,立馬有兩個衛軍走上前來,用刑棍將那假傀儡按在地上,往嘴裏塞了麻核。


    隻見馬瑛又拿起份卷宗,接著道:“開平六年,張達齊從沈無汪處得到密檔卷宗,他潛入雲州接觸梅尚書之子梅鑒容,時逢梅鑒容鄉試舞弊,被學政除了功名,張達齊百般拉攏利誘,以替母複仇、報複父親梅尚書還有謀取官爵為名,唆使梅鑒容遠赴長安,有目的地接觸蘿茵公主,利用公主經常往來澄心觀之便,暗中在觀中修築密道密室,一則方便二人私通,二則為諸逆賊提供私會商議之地。”


    聽到這兒,我連喝了數口茶平複心緒。


    當年如意的卷宗,是屬於極密之檔,早已銷毀,可當年能看到的人卻不少,李昭、左良傅、沈無汪還有大福子,怨不得張達齊能找到福寶,果然有內賊哪。


    我往下看去。


    那刑部侍郎馬瑛放下卷宗,扭頭看向蔡居,接著道:“鳳翔二十二年,先帝才人蘇薇在殉葬名列,時東宮侍奉膳食的小太監蔡居冒死找到李璋,求他救下堂妹蘇薇。


    因李璋私養蘇氏為外室,故而在蔡居於先帝鳳翔年間就暗中與李璋往來,此番謀逆,蔡居為宮中內應,提前三個月調整太醫院院判杜仲的休沐時間。


    五月二十,李璋和蔡居等人命莫太醫調配好致人嘔血眩暈之毒,由蔡居將毒藏在指甲內,在給陛下奉茶時當場下藥。


    待梅鑒容和李璋勤政殿揭破所謂皇後娘娘私隱時,陛下順理成章當眾嘔血昏迷,其後,再由沈無汪牽頭,斬殺撫鸞司數名衛軍,禁宮換防,以傀儡王夏替代陛下,後主犯冒大不韙,給陛下灌毒,先將陛下囚至冷宮,後轉移至坤寧宮。”


    說到這兒,馬瑛掃了圈眾跪著的案犯,從容不迫道:“傀儡入主勤政殿,海明路身為閣臣之一,與傀儡一起掌控朝堂,重發梁元案,置掌印太監胡馬於死地,後經刑部梅尚書等人爭取,將巫蠱舊案壓下,以賣官鬻爵案治罪胡馬,五月二十一,蔡居暗中毒害胡馬,而胡馬亦派其幹兒胡寂滅門蘇氏,以作報複。”


    馬瑛斜眼看向被捆著的蔡居和胡寂,給上首的李昭行了個禮,沉聲道:“臣提議,蔡居謀逆歸李璋案,胡馬賣官鬻爵歸一案,胡寂滅門歸一案,此三案交由刑部分別審查。”


    李昭閉上眼,離得近,我能看出他眼縫中閃著淚花,但他並沒有表現出悲痛,食指點著腿麵,道:“準奏。”


    “臣遵旨。”


    馬瑛躬身見禮,隨後,他看向康樂,皺眉道:“犯婦康氏,起初聲稱身懷龍裔,後改口,堅稱腹中乃李璋之子,我等反複拷問,問其有沒有與張達齊接觸,犯婦拒不承認。酉時,犯婦胎動產子,微臣聽梅尚書的意見,要將嬰孩與李璋滴血認親,犯婦終於承認,她曾與張達齊有過肌膚之親,但同時也和李璋有床笫之歡,故不知腹中之子究竟是誰的,此事須日後細審。”


    李昭冷眼看向底下:“此女不用審了,明知朕的忌諱,還妄想攀龍附鳳,進而勾結逆賊謀反,汙圖我李氏血脈,母子皆杖斃。”


    康樂聽見這話,忙撲向李璋,哭喊著王爺救命。


    而李璋憤恨地撞開康樂,朝那女子臉上吐了口痰,瘋狂地咒罵:“淫.娃蕩.婦、賤人!呸!”


    康樂看見衛軍過來拿她了,登時翻了個白眼,竟活生生嚇暈過去,下身又開始淌血,被拖走時,血跡拉得老長,讓人心感不適。


    ……


    不多時,勤政殿隨侍的太監立馬拿著水盆和手巾下去,迅速擦淨地上的血,又焚上龍涎香來祛味。


    馬瑛斜眼掃了圈犯眾,將手裏的卷宗放回漆盤,躬身對李昭道:“陛下,此為初審之結果,具體細則,還須二審三審。傍晚臣已同諸部閣大臣商討過,主犯李璋謀逆證據確鑿,霍亂朝綱,忤逆不孝,臣等不敢妄決,一切聽陛下處置;


    從犯張達齊參與謀劃,其子女當連坐;


    從犯蔡居參與謀劃、謀害聖躬、矯旨調兵、冒犯皇後,當淩遲,宗族連坐;


    從犯海明路參與謀劃、矯旨調兵,當斬,宗族連坐;


    從犯沈無汪參與謀劃、控製禁宮,當斬,宗族連坐;


    傀儡王夏參與謀逆,當斬,宗族連坐;


    至於後新冊封的昭容和美人二妃,暫未查出其參與謀反;江城公主蘿茵,雖未直接參與謀反,但有心色.誘五軍營將領,等同謀反。”


    我扭頭看向李昭,果然,他眉頭已然蹙起。


    “咳咳咳。”


    梅濂忽然重重地咳嗽了幾聲,打斷馬瑛的話。


    這男人從頭到尾都在察言觀色李昭,這時站出來,躬身給李昭行了個禮,輕歎了口氣:“啟稟陛下,江城公主秉性純孝,容易受人擺布,且逆賊在其身邊安插殺手,屬於脅迫公主作案,再則她從頭到尾並不知曉李璋和梅鑒容謀劃之事,臣請陛下網開一麵,從輕發落公主。”


    李昭深呼了口氣,閉上眼,冷冷道:“褫奪封號,降為縣主,收回所賜全部田產財物,永不許進宮,朕不想再看見她了。”


    我輕抿了口茶,論了解李昭,還是梅濂。


    這個懲處於蘿茵,應該是最寬容的了,其他人或斬或淩遲,或不同程度宗族連坐,在來日的三司會審後,定會有個結果,可李璋?


    我扭頭望向李昭,他愁雲滿麵,顯然也是在深思熟慮。


    這時,李昭端起藥喝了幾口,看了眼李璋,隨後目光落在沈無汪身上,冷聲道:“無汪哪,海明路因被內閣排擠,貪權之下鋌而走險,協助李璋謀反,你呢?朕難道薄待你了?你從先帝時就在羽林衛當差,忠勇無二。在朕這一朝,你的地位更是舉足輕重,朕這些天想了許久,實不知你叛朕的理由是什麽?也就在方才,朕興許懂了。”


    “陛下!”


    沈無汪忽然打斷李昭的話頭。


    這個五十出頭的男人搖頭苦笑,眼裏竟流出了血淚,他恭恭敬敬地給李昭磕了三個響頭,環視了圈四周,低頭,盯著地上一點一滴的血出神,喃喃自語:“自古忠孝兩難全,顧得了這頭,便顧不了那頭,臣,臣愧對陛下,無話可說!”


    說到這兒,沈無汪忽然暴起,他本就是勇武無雙之人,踢開衝上來阻攔他的衛軍,竟一頭磕死在了朱紅大柱上,頭骨崩碎,血和腦漿同時流出,十分駭人。


    殿中眾文官武將皆是見過世麵的,倒不驚慌,有兩個小太監嚇得叫了聲,竟暈死過去。


    就在此時,我看見李璋眼神忽然變得詭異,他站了起來,怨毒地盯著龍椅上的父親,恨得咬牙切齒,呸一聲吐了口血唾沫:“好得很,你又逼死了一個,當年我外祖父不就是被你在勤政殿逼得撞柱自盡?我娘被你逼瘋,我被你逼得走上絕路,來吧陛下,殺了我這忤逆不孝的逆子吧!”


    李昭拳頭攥住,眼皮生生跳了幾下,他將藥碗砸下去,手緊緊地抓住扶手,強撐著站起來,喝道:“你當朕不敢?”


    話音剛落,他就支撐不住,重重地跌落在龍椅裏,又開始猛咳,被氣得吐了口血。


    眾臣見狀,忙焦急地起身問聖躬安,而袁文清更是又氣又急,衝上前去推了把李璋,又把李璋的嘴捂住,喝道:“不許再忤逆陛下。”


    這時,一旁立著的睦兒大步走了上前,掃了眼袁文清,冷冷道:“首輔請讓一讓。”


    睦兒將革帶解開,脫下繁重的大袖寬袍,他一步步逼到李璋跟前,一個窩心腳就把李璋踹翻在地,連滾了幾下才停住。


    睦兒陰沉著臉走過去,站在李璋身側停下,他伸出手,立馬就有人給他遞上繡春刀的刀鞘。


    “忤逆不孝的畜生,我這就替爹爹打死你!”


    睦兒揚手就打下去,我發現兒子刻意避開了要害,專往背、臀、胳膊和腿這些地方打,死不了,但很疼,他從小就在軍中混著長大,下手黑,沒幾下就把李璋的衣裳給打破。


    而李璋吃痛,一開始要咬緊牙關不發聲,後麵實在撐不住,痛苦地嚎叫。


    我朝李昭看去,他扭過頭,一言不發,而群臣也沒一個站出來阻止睦兒。


    這時,我發現李璋已經被打到角落,他怨毒地瞪著睦兒,大口喘著粗氣,罵了句:“小畜生!”


    “嗬。”


    睦兒又一下打下去,他手攥住刀鞘,指向李璋的門麵,雖氣極,但仍保持冷靜,冷笑數聲:“大哥哥,但凡你是個能扛得住事的君子,這皇位我不要,絕不和你搶。”


    “哼。”


    李璋不屑地翻了個白眼。“你子憑母貴,仗著有個妖婦母親,又有無數身居高位的親長為靠山,皇帝偏縱得你無法無天,你屢屢羞辱我,如今我敗了,不是敗給你,而是失敗給了命!天不公允,運不待我,倘若我沒有一時心軟,堅決殺了皇帝……”


    “閉嘴!”


    睦兒用刀鞘抽了下李璋的嘴,喝罵:“沒本事的人才會怨命認命。”


    睦兒擔憂地看了眼龍椅上的父親,朝李璋呸了口,斥罵:“你一天到晚想著勾心鬥角,要麽削尖了腦袋贏美名,要麽哀哀啼啼抱怨父親不公平,難道父親沒給過你機會?沒有真心待你好過?你太讓人失望了。”


    睦兒皺眉,搖頭道:“如今的海晏河清、天下太平,那是父親和眾臣辛辛苦苦行十幾年新政締造的,你參與了麽?你獻策了麽?你所謂賢王的美名,不過是佛像表麵的那層金子,看著閃光耀眼,一揭開,裏麵全都是臭不可聞的汙泥!你可知百姓賴以生存的是什麽?田地!你卻從百姓手裏搶走田地,腆著臉去討好官員親貴,讓他們支持你造反!你糟蹋了首輔多年來的心血,你有何麵目叫他師父!


    你知不知道,如今越國人已經漢化改革,鐵騎一日強似一日,象州周邊部族也虎視眈眈,如若咱們再不圖強,遲早被人瓜分欺淩!而你這沒根骨的東西,居然本末倒置,用田地去討好宗親,賄賂大臣,怎麽,將來越國人打來,你是不是也要割地求和?”


    李璋被睦兒的連番質問弄得怔住,立馬反駁:“你胡說,我、我不會……”


    “你不會什麽?”


    睦兒腳踩住李璋的臉,不屑地呸了口,冷聲叱道:“沒根骨的東西,若你為帝,我必造反!”


    第200章 廣寒宮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


    殿裏忽然陷入出奇的安靜, 諸臣沒一個敢站出來替李璋說話。


    李昭閉眼,頭靠在軟枕上不言語,他呼吸得不順暢, 看起來很難受, 而袁文清則抱著他的官帽,站在睦兒和李璋兄弟跟前, 低下頭啜泣。


    事到如今,我想最難過的還是李昭和袁文清。


    這裏邊的摻雜著太多事、太多情、太多恨, 看李璋如此冥頑不靈的樣子, 看來是說不通了。


    初審過後, 那就是漫漫無期地二審、三審、四審, 謀逆大案,勢必牽連甚廣。猶記得二十六年前先帝廢立太子, 就是鬧了這麽一場,如今李昭這一朝也重蹈覆轍。


    我起身走到李昭跟前,用帕子輕輕幫他擦額上的虛汗, 輕聲道:“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三司辦去,你身子不好, 快回偏殿歇息吧。”


    “嗯。”


    李昭長長地出了口氣, 他拍了下我的手, 讓我放心, 隨之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 李昭輕抬兩指, 薄唇打顫, 抬眼看了下一旁侍立著的大太監施周,虛弱道:“念吧。”


    施周腿微曲,雙手虛扶住李昭, 應承道:“是。”


    隻見施周偷摸用指頭揩去淚,往前走了數步,立在金階之上,從袖中取出封早已擬好的諭旨,高高舉起,他甩了下拂塵,環視了圈四周,待眾臣都躬身站好後,揚聲道:


    “陛下有旨,李璋謀逆案,依章程交由刑部、大理寺和禦史台三司審查,依法處決,但三司也當秉承本朝慎刑之責,對犯官親眷及宗族中不涉事之人,寬大量刑處理。”


    念到這兒,施周望向禮部尚書羊羽棠,朗聲道:“有罪當責,有功必賞,此番朕遭厄難、朝綱蒙塵,諸部閣重臣勇於擔當,乃國之棟梁也,其中,撫鸞司黃梅、北鎮撫司千戶申定雄、太醫院院判杜仲、威風營小將武寧等人居功甚偉,禮部酌情予以封賞。”


    最後,施周轉身麵向遠處角落裏的李璋,眉頭微蹙,高聲道:“皇長子李璋謀逆,證據確鑿,本該賜鴆毒,然先祖曾有遺訓,凡我李氏子孫不得自相殘殺。現將李璋從宗譜中除名,廢為庶人,賜姓逆,築高牆,其闔家圈禁,派重兵把守,非死不得解禁。”


    我一怔,不禁歎了口氣,這懲處對心高氣傲的李璋的確很重,而且他妻妾子女這輩子也折進去了。


    不過李昭到底仁慈,還是留了這小子一命。


    我下意識朝李璋看去,他聽到諭旨後顯然也是愣了片刻神兒,忽然冷笑,進而狂笑,呸地吐了口血唾沫,胳膊撐著牆踉踉蹌蹌地站起,身子左搖右晃,怨毒地盯著李昭,不屑地挑眉一笑:


    “哦,知道了。”


    說罷這話,李璋朝皇帝揮了揮手,自顧自往出走,口中發出鷂子般刺耳又癲狂的笑:“庶人逆璋這就去蹲圈裏,走了。”


    說實話,如果睦兒三兄弟若是這般忤逆不孝,我早都一耳光打下去了。


    我厭煩地瞪了眼李璋,就在此時,我聽見跟前的小太監驚慌地呼喊:“陛下暈過去了,快!快!杜太醫呢?”


    我急忙轉身,果然發現李昭唇角和鼻下又流出了血,整個人癱軟在龍椅上。


    那瞬間我腦中一片空白,若是李昭被那孽障氣出個好歹來,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慌亂之間,我看見群臣和睦兒等人都衝了上來,而杜太醫父子也著急地呼喊:“快將陛下抬回偏殿!”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跟著跑回的偏殿,隻看見杜太醫父子焦急地讓太監將無關人等攆出去,說要專心替陛下施針……兒子護在我跟前,一個勁兒勸我別著急,爹爹肯定會沒事的。


    ……


    夜闌寂靜,硝煙起又平。


    這座百年孤城被喧鬧了幾日,再次沉沉入睡,隻有夜蟲還在輕聲細語,仿佛在笑談這人世百態和聚散離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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