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啊。”梅濂搖搖頭,無奈道:“這已經是臣目前能爭取到最好的結果了,您想想,若是巫蠱舊案重提,勢必會……”


    “行了,這個先不說了,本王知道梅尚書盡力了,記下你的恩情了。”


    睦兒不禁上前兩步,擔憂地問:“那大伴現在何處?”


    梅濂忙回:“現在還在北鎮撫司的獄中,臣晌午會將胡公公提到刑部的牢獄中。”


    正在此時,一直默不作聲的戶部尚書姚瑞咳嗽了幾聲。


    他上下打量著睦兒,眉頭幾乎皺成了疙瘩,此人素來以剛直出名,一身錚錚鐵骨,從不怕事,也不怕得罪什麽權貴,他直接發問:


    “臣不才,年初得陛下青眼,命臣教授王爺學業政務,雖說時日不長,但臣也深知王爺是個敢作敢當之人,臣冒昧問一句,王爺昨日是否闖入內獄,活生生將梅尚書之子梅鑒容打死了?”


    我登時愣住,梅鑒容死了?


    我下意識朝梅濂望去,他麵上顯然閃過抹悲傷,眼皮也生生跳了兩下,低下頭,一言不發。


    我再扭頭朝身側的睦兒看去,兒子整個人呆若木雞,唇微張,愣神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立馬上前數步,替自己辯解:


    “我沒殺人!”


    睦兒急得耳朵都紅了:“昨、昨兒那小子如此羞辱我母親,我就是過去打了他一頓,又問了幾句話罷了,走的時候他好好的,還高聲嘲諷我娘,怎麽會暴斃!”


    睦兒很快反應過來,急道:“一定是有人故意殺了梅鑒容,挑起我和梅尚書的對立!”


    姚瑞仔細聆聽,緊接著問了句:“王爺打了梅鑒容哪裏?用什麽打的?可還記得?”


    睦兒回想片刻,忙道:“隨手在牢裏找了根刑棍,就、就背、臀、腿這些地方……我知道爹爹還要審問他,全都避開要害打的,真的,姚尚書,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敢對天發毒誓,若是說謊,就讓我被雷劈死!”


    姚瑞盯著睦兒看了良久,略微點頭,指頭指向自己的後腦勺,對睦兒道:“梅鑒容被人用刑棍擊中後腦勺斃命,頭骨碎裂,腦漿子都流出來了。依照內獄衛軍的說法,昨日王爺你沒讓任何人進入,單獨和梅鑒容說話,等你走後,衛軍發現梅鑒容暴斃,死相相當慘烈。”


    姚瑞轉眼,目光灼灼地看向我,道:“陛下得知此事,今朝會上勃然大怒。上次王爺羞辱兄長,恐嚇朝臣,這次一言不合殘殺重臣之子,加之王爺這回在北方私自出戰,差點挑起兩國紛爭……陛下嗬斥瑞王乃殘暴、無情、好戰之人,若其被立為儲君,日後掌權,勢必會引起朝綱動蕩,社稷將斷送在其手裏。”


    聽完這番話,我整個人仿佛掉進冰窖般,渾身都涼透了。


    一開始我以為這大抵是李昭做的局,或者別有什麽內情,若是再往壞處想,他被人挾持暗害了。


    可這麽多重臣親眼見到他了啊,而且依照他當著朝臣評價睦兒的這番話,我完全可以認為,他厭棄了我,並且也開始厭棄睦兒。


    這、這、這沒有道理嘛!


    睦兒可是被他從小養到大的,他以前明明說過瑞王類朕,也無數次驕傲地摩挲兒子的家書,害怕的兒子被暗害,甚至將李璋和李鈺扣押在勤政殿。


    他怎麽可能說出這樣的話!


    我忙看向睦兒,兒子顯然根本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血氣上湧,如同一隻炸了毛的小公雞,直接衝姚瑞喝道:


    “你胡說!爹爹怎麽可能這樣罵我!”


    我給左右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將睦兒拉住,別多生事端。


    我用力咬了下舌尖,逼迫自己鎮靜下來,首先對梅濂道:“瑞王素來敢作敢當,你是知道的,他說沒有殺福寶,那就沒殺。”


    緊接著,我環視了圈眾人,皺眉問:“陛下相信瑞王殺人了?他要怎麽處置睦兒?”


    武安公一臉的凝重,忙道:“娘娘莫要著急,在陛下質疑瑞王殺人,立馬要衛軍去府上捉拿睦兒時,臣等當即就站出來反駁,此事死無對證,也可說內獄衛軍故意殺人栽贓。一則梅鑒容私通公主,乃死罪;二則他當眾汙蔑羞辱皇後,亦乃死罪。陛下聽後,一時詞窮,暫時沒再追究。還有一事,臣、臣……”


    此時我簡直一個頭兩個大,我是真不敢相信,李昭竟能這樣對待睦兒。


    我見武安公吞吞吐吐的,眼神一直回避我,似難以開口。


    “還有什麽是本宮不能聽的。”


    我看向四姐夫,強忍住難受,直接發問:“禦史大人,你說。”


    四姐夫仿佛也羞於啟齒,擔憂地看向我:“那個……陛下今日封了三個娘娘。”


    “什麽?”


    我驚詫不已,瞬間站了起來。


    四姐夫從袖中掏出帕子,不住地擦拭額上的冷汗,都口吃了:“這…這……”


    他咽了口唾沫,望著我,小心翼翼道:“陛下昨晚、晚上夜禦二女,聽說是司珍房的兩個婢女,年輕貌美,能歌善舞…一個封了美人,另一個封了充容。”


    我的臉仿佛被人打了兩耳光似的,夜禦二女?!他、他怎麽這樣!


    “不是說,封了三個娘娘麽。”


    我強忍住眼淚,呆呆地坐在圈椅上,問:“另一個是誰?”


    四姐夫歎了口氣,道:“另一個是勤政殿伺候的婢女,名喚康樂,如今已然懷了八個月的身孕,封淑妃,臣、臣等今日也見了,腹部高聳,如今入夏,她穿的單薄,還能看見肚子有胎動。陛下愛憐地拉住淑妃的手,說他怕淑妃遭人毒手,特意把人藏了起來,如今淑妃產期將至,是該給個身份了。”


    康樂,康樂。


    我拚命回想,好像是有這麽個丫頭在勤政殿伺候茶水,十六七歲,模樣挺水靈的,李昭說有幾分像我小時候的樣子。


    一年前這個康樂不當心打翻了茶盞,弄濕了一份很重要的軍奏,李昭一氣之下,把這丫頭給攆了出去。


    怎麽,原來竟然是刻意避開我,偷偷金屋藏嬌。如今那丫頭懷了八個月,馬上都要生了,封了淑妃才讓我知道!


    好啊李昭,可真有你的!


    忽然我眼前一黑,頭如同被人打了一棍子,軟軟暈過去,後麵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第189章 北鎮撫司   你們兩家自己去交割……


    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夢裏亂糟糟的,竟又夢到多年前做梅濂妻子時,沒完沒了地應對滿院子的妾婢。


    為了爭奪丈夫, 我極盡媚態, 花招百出,好不容易懷上個孩子, 誰知梅濂不知聽了哪個妖精的枕頭風,非說孩子不是他的, 捏住我的嘴, 要給我灌落胎藥。


    腿一蹬, 我瞬間驚醒, 還好隻是個噩夢。


    頭昏昏沉沉的,後脊背也生出層熱汗, 四下看去,此時我正躺在拔步床上,屋裏明亮非常, 陽光照在紗窗上,內間扇形雕花小門跟前侍立著兩個婢女, 秦嬤嬤正在拾掇梳妝台的胭脂水粉, 她看見我醒了, 趕忙放下活計, 疾步走到這邊來, 讓婢女趕緊倒一杯香露水。


    “娘娘醒了啊。”


    秦嬤嬤從後邊將我扶起來, 給我腰後頭墊了兩個軟枕, 哽咽道:“您那會兒忽然暈倒了,可把老奴嚇死了。”


    頭還有些迷糊昏沉,我擺了擺手, 讓嬤嬤莫要擔心,隨之喝了數口香露,精神果然清醒了幾分。


    我下意識低頭看向小腹,身子稍稍前傾,擔憂地問:“孩子……沒掉吧?”


    “沒有沒有。”


    秦嬤嬤半跪到床邊的腳踏上,侍奉著我飲水,柔聲道:“杜老瞧過了,說隻是急火攻心,加之昨晚一夜未睡,又受了點刺激,就暈過去了,腹中的孩子無礙。”


    我鬆了口氣,猛地想起今早四姐夫他們來府上,說昨日鎮國公質疑梁元巫蠱案與前太醫院院判杜朝義有關,杜仲聽見這話,下毒不成,緊接著刺殺李昭,得虧鎮國公在側護駕,李昭這才逃了一劫。


    那若這麽說,杜老被搜捕是遲早的事。


    我把無關緊要的婢女攆出去,讓秦嬤嬤坐到床邊來,壓低了聲音問:“杜老爺子呢?”


    “娘娘放心。”


    秦嬤嬤按住我的手:“老奴將杜老爺子安置妥當了,藏到了麗人行的秘間裏。”


    “不行。”我搖了下頭:“麗人行太惹眼了,衛軍容易上門搜查,還是將老爺子帶到咱們府裏,我庇佑著。一則呢,杜老本就和梁元沒任何關係,他當年不過寫了本禁書罷了,誰能料到被有心人偷閱,身正不怕影子斜,便是來日在禦前對峙,本宮也定會保杜老的清白;二則,杜老對我和睦兒有大恩,倘若這時候我因為怕被連累,就不管他的安危死活,那還算是人麽。”


    我食指揉著發痛的太陽穴,又喝了幾口水緩緩精神頭,盯著錦被上的花紋,恨恨道:“這兩日發生的事太多,簡直匪夷所思。嬤嬤,有些話本宮同那些年輕丫頭說不到一起來,四姐夫和梅濂他們又是男人家,也不方便說。開平元年你還沒伺候本宮,陛下要開始廢後,最先的預兆就是冊封了張家一個叫的春旭小丫頭為婕妤,當時也是對外宣稱寶婕妤有了身孕,可這身孕是假的啊,隻是為了撕開廢後的口子。如今他前腳立我為後,後腳冊封了三個妃子,和當年的手法如出一轍,似乎在做局,可、可……”


    我說不下去了。


    秦嬤嬤見此,輕撫著我的背,歎了口氣:“哎,老奴也有所耳聞。寶婕妤那胎本就是假的,兩三個月頭上掉了,可、可宮裏那位新冊封的淑妃都有八個月的身子了,禦史大人等人還看見了胎動,仿佛是……真的。”


    我心裏煩悶極了,低聲咒罵了句,鼻頭發酸,忍不住落淚:“他自打遇到我後,從未寵幸過旁的女人,我還當他真的對我情有獨鍾,我竟忘了,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貓兒。人家是皇帝哪,肩負綿延宗廟的重任,肯定要廣開後宮的,可你同我明明白白地說啊,何必這麽偷偷摸摸的,可、可以他平日的為人處事,仿佛又做不出這樣的事,我真的要被他弄瘋了。”


    秦嬤嬤柔聲安慰著我,頭低下,眉頭凝著千千愁緒,嘴張了好幾次,仿佛要說什麽,可又不敢說。


    “嬤嬤,你想說什麽?”


    我皺眉問。


    秦嬤嬤思慮再三,仰起頭,從後邊緊緊地環住我:“那會兒娘娘暈倒了,宮裏又傳出了消息,鎮國公救駕有功,已然恢複親王之位。”


    “啊?”、


    我的頭都要裂開了,一把掀開被子,剛下床,眩暈感又襲來。


    “怎麽會這樣!他不是馬上要把李璋攆去平涼麽。”


    我赤著腳,在屋裏來回擰,扭頭問秦嬤嬤:“陛下可差人出宮尋我?”


    “有。”


    秦嬤嬤拎著繡鞋,緊緊隨著我:“那會兒宮裏來人了,說陛下甚是想念娘娘和六郎七郎,他身子不痛快,讓人接你們進宮團聚,順便受淑妃等人的叩拜。可當時您動了胎氣,昏迷了過去,睦兒不讓搬動您,將來人給打發回去了。”


    我皺眉問:“六郎七郎不在,你們怎麽應對宮裏人的?”


    秦嬤嬤伺候我穿鞋,忙道:“老奴說您這兩日不舒坦,那兩個小爺又鬧騰,便將他們送去避暑山莊何太妃那兒小住去了。”


    “嗯。”


    我點點頭,心裏生起了掀天狂瀾。


    李昭素來心重多疑,難道真的信了那些小人的話,覺得當年是我使了苦肉計,勾結胡馬、梁元和杜老等人,故意給兒子落蠱爭寵?還是他知道了開平二年我懷雙生子時,杜老和陳硯鬆為了幫我除去張素卿,暗中布局給我下毒,連累得他一夜白頭?


    他因為這個惱了?


    我疾步朝梳妝台那邊走去,抓起紅木梳子,忙不迭地通發,吩咐宮人進來給我梳妝更衣。


    “不管陛下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我總要同他好好溝通一下。”


    我用婢女遞來的濕帕子擦臉,問:“雲雀和睦兒呢?怎麽不見他們倆?”


    秦嬤嬤回道:“今兒晌午胡公公從北鎮撫司的牢獄裏轉到刑部的大牢中,睦兒和雲丫頭緊著就出去了。”


    我將身上的寢衣脫下,張開雙臂,讓婢女給我穿華服,皺眉道:“正好進宮的時候能路過北鎮撫司,咱們也去瞧瞧,別叫和小子蠻幹。”


    ……


    *


    五月的天就像奶娃娃的臉,說變就便。


    上午還在下雨,這會兒已然放晴,潮濕的路麵很快被曬幹,躲在葉子背後的蟬死命地嘶鳴。


    由府上的侍衛和大福子的衛軍領路護駕,我乘坐馬車,出了家門。


    外頭白日當空,又悶又潮,剛出來沒一會兒,我就熱得不行了,饒是秦嬤嬤和小丫頭一個勁兒地扇風,我脖子和後背還是生出了不少汗。


    惡心感又泛了上來,垂眸瞧去,此時腿邊放著個大食盒,裏麵裝了廚娘新做好的清燉老鴨湯、油酥杏仁還有清燉嫩筍等,全都是李昭愛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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