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微微點頭,皺眉問:“算算時日,吾兒五個月大時食了十來日的毒奶,對他身子有無影響?他經常發燒拉肚子,是不是餘毒未清?”


    “影響不大。”


    杜老笑道:“藥雖凶猛,但量本就不重,又被乳娘吃了不少,留給小皇子的就不多了,老臣方才仔細瞧過了,孩子身子不錯,機靈活潑,估摸是前不久著涼了,這才發熱,不要緊的,待老臣開個調理的方子,讓乳娘吃了後給他哺乳,慢慢就會好。”


    聽見這話,我和李昭對視一眼,同時鬆了口氣。


    我忙將桌上的茶水雙手捧給杜老,笑道:“有您這番話,妾身就放心了。對了,孩子後背生了個疙瘩,韓太醫說是疹子,這東西裏頭有黑點,仿佛很疼,孩子一放下就哭。”


    杜老皺眉:“哦?把衣裳脫了,讓老夫瞧瞧。”


    聞言,我忙將小木頭身上穿的小襖脫掉,怕他著涼,肚兜沒敢給他脫。


    這小子乖乖地坐在我腿上,任由我擺弄。


    我讓胡馬把燭台端過來,以便杜老看的更清,我輕輕地摩挲著兒子白嫩柔軟的背,指著中間那個透明的膿包,哽咽道:“您看,就是這個。”


    杜老沒言語,趴上去仔細看,忽然讓人把他的藥箱拿來,取出銀針,紮破了那個包,指頭沾了點膿水,放鼻子下聞。


    兒子挨了一針,疼得哼唧了幾聲,委屈地看向他父皇。


    我瞧見李昭這會兒也坐不住了,湊過來,同我一樣,緊張地等杜老回複。


    “韓太醫說這是疹子?”


    杜老鄙夷一笑,問。


    “是啊。”


    我忙道:“韓大人醫術精湛,當初妾身難產,多虧了他才撿回一條命。”


    “嗬。”


    杜老翻了個白眼,用絲帕擦自己的手,冷笑數聲:“韓明參這小子也就能幹些給婦人接生、瞧瞧月事不調的微末伎倆了。當年老夫那笨嘴拙舌的長子也在太醫院任職,被韓明參擠兌的不行,先帝慧眼如炬,下旨讓老夫那不爭氣的長子侍奉在側,韓明參連站的地方都沒有,時移世易,這種沽名釣譽的江湖遊醫居然都能當上院判了。”


    “咳咳,陛下在呢。”


    我輕咳了兩聲,暗示杜老別在李昭跟前抱怨這種話,忙問:“依老先生瞧,小兒背上這疙瘩,不是尋常疹子麽?”


    杜老淡淡一笑,反問我:“丫頭,這個疹子是不是沾了血才生出來的。”


    我登時愣住,和李昭兩個麵麵相覷,睦兒身上什麽時候粘過血。


    “對,我想起來了!”


    我恍然,忙對李昭道:“你記不記得之前朱九齡割腕自殺?”


    “嗯。”


    李昭臉已經陰沉下來了,忙點頭。“跟兒子有什麽關係?”


    “咱仨從湯泉行宮回來的次日,我去朱府探望了下老朱,緊接著阿善說睦兒發高熱了,讓我趕緊回去看看。”


    我緊張的呼吸急促:“老朱不放心,緊跟著我過來了。那時睦兒哭鬧,拉肚子了,老朱在跟前站著,幫忙抱了下睦兒,他腕子不是有傷嘛,血從紗布滲出來了,就粘在兒子身上了,我記得我當時就惱了,但沒好意思發作,三言兩語把他打發走了。”


    說到這兒,我忙問杜老:“朱九齡的血和我兒的疹子有什麽關係?”


    杜老神秘一笑,指著兒子膿包,問我和李昭:“你們能看見裏頭有個黑點麽?”


    “看得見。”


    我和李昭同時答。


    “這是隻蟲。”


    杜老挑眉一笑:“這種蠱蟲最喜鮮血味道,陰差陽錯,那位朱先生把血粘在孩子身上,蠱蟲聞見,提前孵化成長。”


    說到這兒,杜老輕撫著睦兒的小腦袋,歎了口氣:“這娃命好啊,讓咱們提早發現了毒蟲,丫頭,你說孩子放不下,隻能抱著睡,一放下就哭,那肯定嘛,身子裏有隻獠牙利爪的東西,擱大人也疼得受不了啊。”


    聽見這話,我垂眸看向睦兒。


    這小子完全聽不懂大人們在說什麽,還當同他玩兒,兩條胳膊高興得上拍下打,衝我和李昭甜甜一笑。


    第108章 “小產”   肚子疼得緊


    獠牙利爪……連大人都疼得受不住, 更別提孩子……


    杜老的這兩句話如同一記響雷,在我耳邊炸開。


    這些天,孩子高燒、拉肚子, 再加上後背這麽個鑽肉蝕骨的東西, 怪不得他一放下就哭,疼啊, 李昭還說男孩子怎麽這般嬌氣,換他試試看。


    此時, 李昭眼睛紅了, 手輕按在兒子頭頂, 而兒子雙手伸向他, 想讓父皇抱。


    我心裏實在有太多的恨和不滿,隻因小院外守著沈無汪、大福子和數十羽林衛, 再者杜老也在,不合適下他麵子,衝他發火。


    良久, 我低著頭,恨恨地說了句:“好, 你們就都欺負我兒不會說話吧。”


    李昭起身, 立在我身側, 將我們母子摟住。他這個人倒是有個優點, 局麵越亂, 情勢越危機, 他就越穩。


    他眉頭幾乎擰成了個疙瘩, 可聲音依舊平和沉穩,緊著問:“既然老先生看出是蠱蟲,那此物什麽來曆?有何危害?可有解救之法?”


    我立馬正襟危坐起來, 這也是我想知道的。


    我忙淚眼婆娑地看向杜老。


    杜老輕拍了拍我的胳膊,示意我別擔心。


    他從桌上將睦兒的小襖子撿過來,幫孩子穿上,正色道:“這也不是什麽稀奇東西,宮裏謀害皇子公主的手段,不論高明還是低劣,就那麽些,老臣在宮裏當了幾十年差,伺候過三位皇後、兩位太後、無數宮嬪,這種事見太多了。太醫院的典藏閣裏有本《毒經》,原是老臣初進太醫院時和幾位同僚根據古籍和民間偏方,花費了數年考證查訪編纂成的,裏頭記載了各種毒蟲毒草、方子還有降頭、南疆毒蠱。


    其實毒用的好,也是救人的良藥,隻可惜有些宮人嬪妃卻把它當做扶搖直上的利器,四十年前、二十五年前、十七年前都發生過類似的蠱毒案,故而先帝在時,就已經將此書列為禁書,不許它出太醫院一步,想來梁元當年在禦藥局當差,偷閱過此書罷。”


    說到這兒,杜老抿了口熱茶,手指勾了勾睦兒的下巴,逗孩子玩兒,侃侃而談:“論起謀害剛出生嬰兒的法子,最妥帖狠毒的,莫過於用在小皇子身上的這種法子。此毒名喚嬰香,是用死嬰的骨粉為藥引,再加上南疆蟲卵和數種珍稀藥材而製成的。隻消拿個中空的針,往孩子身上這麽輕輕一紮,就輕而易舉種上去了,剛開始那兩天傷口會略微紅腫,如同被蚊子咬了似的,孩子還會出現發燒和腹瀉種種症候,後麵就慢慢適應了。”


    李昭微微點頭,轉動著大拇指上戴的扳指,問:“那這叫嬰香的蠱毒,究竟會對孩子造成什麽樣影響?”


    杜老低下頭,歎了口氣,麵帶羞慚之色,道:“初種下時,蟲卵藏在嬰兒嫩肉裏,一般得一年左右才能孵化,蟲子靠食嬰兒精血和腦液為生,若要完全成形,得四五年。被下蠱的孩子輕則體弱多病,也就五六年的壽命,重則癡傻呆笨,行動無法自理,成為父母的拖累……”


    聽完這話,我後脊背直發寒,垂眸癡癡地看兒子,他穿著銀紅色小襖子,脖子裏戴著塊麒麟長命金鎖,眼珠黑大過白,肌膚嫩的像剛蒸出來的豆腐,一觸就碎。


    這沒心沒肺的小子仿佛完全感覺不到背後的疼痛,兩條胳膊急吼吼地往桌上的果盤裏伸,夠到個橘子,高興地雙手捧住,放口裏啃,他才剛長出小乳牙,啃不動,靠在我身上,仰頭看我,嘴裏發出“嗯、呀”的聲音,仿佛示意,讓我給他剝。


    “睦兒想吃橘橘呀。”


    我接過橘子,微笑著給他剝,不知不覺,早已淚流滿麵。


    我很努力了,作為一個母親,我不能倒下,我兒子現在需要我,可我真的、真的忍不住。


    我抱住兒子,臉貼在他的頭上,泣不成聲。


    而李昭,他這會兒眼睛也紅了,額上的青筋徒生,扭轉過頭,深呼了口氣,擦了把眼淚,隨後直麵杜老,強笑道:“老太醫這番話,倒讓朕想起朕的一位皇兄,他也是天生癡傻,不到五歲就沒了,偶然聽皇祖母跟前的嬤嬤們閑聊,說皇兄薨後屍身腥臭,腦袋很輕,仿佛腦子被什麽東西吃掉大半似的。”


    李昭的聲音明顯顫抖,問:“吾兒……還有救嗎?”


    我這會兒已經快崩潰了,整個人都貼在李昭身上,他立馬將我抱住,防止我跌倒。


    杜老瞧見我倆這般,忙從他的醫藥箱裏拿出個小瓷瓶,倒出兩粒黑色丸藥,遞給我和李昭,笑道:“這是降火舒鬱的養容丸,你們快吃下。陛下莫要擔心,若是把小皇子交給韓明參那種徒有虛名的江湖遊醫,那肯定懸,說句僭越的話,老臣當年糊塗,犯下些不知死活的罪,可先帝仁慈,沒舍得殺老臣,隻是將老臣丟進詔獄裏反省……看來冥冥中自有天意,先帝留老臣一命,是讓老臣今日來救小皇子,以贖當年之罪。”


    我和李昭互望一眼,有救!


    李昭擰著的眉頭稍稍舒開,鬆了口氣,立馬看向胡馬:“擬旨,太醫院院判韓明參年事已高,賜其黃金百兩返鄉養老,洛陽杜家世代行醫,其長子杜仲宅心仁厚、醫術精湛,曾侍奉先帝多年,而此次三王之亂中,杜仲又為隨軍軍醫,救死扶傷,勞苦功高,特擢升杜仲為太醫院院判,侍奉在朕之側,另賜朕親筆題字“懸壺濟世、醫者仁心”匾額於杜家,以傳後世。”


    聽到這話,我登時怔住。


    杜家當年是先帝打壓貶斥下去的,按理說,家族是翻不了身了。


    而聽杜老方才的話,言語間似乎對院判韓明參大人多有不滿,其實不用猜也能知道,同吃太醫院供奉,兩家當年肯定勢同水火過。


    李昭為了兒子,也真的是用心良苦了。


    果然,杜老聽見李昭這旨意,手裏的茶盞咚地一聲落地,癡楞了半響。


    還是胡馬推了把他,他才忙跪下謝恩,登時老淚縱橫,連連說:“老臣代犬子叩謝陛下天恩,定當盡心竭力解救小皇子。”


    李昭上前一步,親手扶起杜老,笑道:“敢問老太醫,吾兒如何救治?”


    “倒也簡單。”


    杜老扭頭,看向睦兒,柔聲笑道:“有兩種法子,其一用刀在孩子背後割個小口子,把這蟲卵挖出來。”


    聽見要割肉,我心猛地抽了一下,忙抱著兒子站起來,急著問:“那不行啊,會疼壞孩子的,有沒有旁的法子,讓娃娃少受點苦。”


    杜老嘿然一笑,雙手背後:“第二個法子,讓這蟲卵變成蟲子,自己爬出來。”


    杜老躬身,再次對李昭行了一禮,笑道:“老臣方才說了,此蟲性喜熱血,小皇子命硬,陰差陽錯背上見了血,所以蟲卵提前孵化。老臣會做個藥膏,敷在小皇子後背,約莫半個時辰左右,那蟲子就能成長,最後隻消用香引它,它自己就會爬出來,不會損小皇子貴體分毫。”


    李昭大喜,雙手握住杜老的手:“那有勞老先生了。”


    杜老麵上得意之色甚濃,撚須微笑:“隻是有幾味藥引難得……”


    “老先生盡管說。”


    李昭大手一揮:“便是龍肝鳳髓,朕也得弄來。”


    “倒不用龍肝鳳髓那般邪乎。”


    杜老搖頭笑笑,扭頭看我,問:“丫頭,你當時生下的胞衣還在麽?”


    “啊?”


    我還未回過神兒來,回想了半天,急得直跺腳:“哎呦,那東西我覺著沒什麽用,找了個吉祥地埋了,現在怕是早都化成土了。”


    “可惜了。”


    杜老連連搖頭,嗔道:“這是孩子的小衣服,該留著啊。”


    他看向李昭,笑道:“沒有自己的胞衣,旁人的也行,陛下手眼通天,偌大個長安,這兩日肯定有婦人產子,花高價將新鮮的胞衣買來即可。”


    李昭扭頭,看向門口守著的沈無汪,冷聲道:“把杜老的話都記住。”


    隨後,他笑著問杜老:“還有什麽藥引?”


    杜老笑道:“此蠱陰毒,故而第二味藥引乃枉死婦人頭骨一片。”


    說到這兒,杜老若有所思地看向沈無汪,陰陽怪氣道:“羽林衛手下冤魂無數,想來這片頭骨應該很好弄吧。”


    沈無汪剜了眼杜老,衝李昭抱拳恭敬道:“此物臣明早便送來。”


    杜老亦白了眼沈無汪,對李昭笑道:“第三味藥引,是至親父母的血,老臣不敢損及陛下龍體,到時候便讓丫頭放點血。”


    “無礙。”


    李昭看了眼我,笑道:“她身子弱,用朕的便可,其餘的還需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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