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抿唇一笑:“第四味藥引乃至貴之物,隻消從陛下玉璽刮點朱砂即可。至於這最後一味嘛……”


    杜老頓了頓,斜眼看向沈無汪,目光下移,盯著沈無汪手裏的繡春刀,冷笑數聲:“蠱本就陰毒邪性,須得世上至煞之物壓製,第五味藥引乃一把飲過上百人鮮血的刀,就看沈大人肯不肯割愛了。”


    話音剛落,沈無汪上前一步,壓著脾氣,衝李昭抱拳恭敬道:“陛下,杜太醫顯然在戲弄下臣,他還記恨著當年被臣和左良傅下獄鞭笞之仇……”


    誰知就在此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大福子忽然上前,次郎一聲拔出他的繡春刀,兩指夾住刀尖,悶哼了聲,生生將刀頭掰斷一寸。


    他雙手捧著,遞給杜老,偷偷看了眼我,沉聲道:“用下臣的刀即可。”


    李昭莞爾,重重地拍了下大福子的胳膊,隨後瞪了眼沈無汪,欣慰地對大福子笑道:“愛卿忠心,朕瞧見了。”


    說罷這話,李昭掃了眼眾人,沉聲道:“都聽見了沒,杜老說的藥引,今晚必須給朕弄來,胡馬你也回京,把曹蘭青那賤婢給朕帶到此處。”


    李昭眸中生寒,獰笑了聲:“看來她還有事瞞著朕啊。”


    ……


    *


    大福子和胡馬連夜返回長安辦差,留羽林衛總指揮使沈無汪護在此地。


    胡馬臨走前,將我拉到一邊,頗有些著急地對我說:杜老說藥引子用孩子的胞衣最好,夫人的四姐是咱們小木頭的親姨娘,算算時日,她就在月底生,能不能說通她,讓她提前生產,把胞衣給咱們小木頭。


    我立馬拒絕,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門關行走,怎麽能提前催產,咱們另尋這兩日生產的婦人吧,即便長安沒有,找遍附近的州縣,肯定能找到,別驚擾四姐。


    夜已深,睦兒吃了奶就睡了。


    此時,李昭在隔壁大屋裏和杜老聊養生之道,他逼著我去休息會兒。


    正好我感覺身上不太對勁兒,胸口悶悶的,小腹也有些疼,底下仿佛有什麽往出湧。


    我喚了雲雀,同我一起去隔壁換衣裳。


    走出屋後,我四下環視了圈。


    這會兒天空懸掛著彎圓月,光華柔柔地灑向大地,羽林衛軍將小院團團圍住,火把被冷風吹得獵獵作響。


    我揉搓了下發涼的胳膊,閉眼,大口大口地呼吸冬夜清涼的雪氣。


    直到現在,我都感覺飄飄忽忽的,仿佛做了個噩夢似的。


    若當初李昭沒有抱走孩子,我也不會離開家出去拚命做生意;


    若沒有用做生意,就不會結識朱九齡;


    若沒有被朱九齡戲耍作弄,李昭就不會吃醋生氣,就不會暗中支使朱九思寫那封絕情絕義的信;


    若朱九齡未自殺,我未懷著好心去探望他,他就不會因擔心我,跟著我回家;


    若寶婕妤未進宮,我和李昭就不會去湯泉行宮小住,睦兒就不會著涼發熱;


    若朱九齡沒有抱哭鬧的睦兒,他的血就不會粘在孩子身子上,那個可能隱藏四五年的蠱蟲就不會意外被發現。


    我不知道李昭有何感想,反正我是後怕得很,直到現在手腳都發軟。


    這回睦兒痊愈後,我要把今年麗和酒樓和麗人行的一半盈利拿出來,過年前後好好地施粥做善事,給我兒積德,願他今後無災無難。


    ……


    一陣冷風吹來,我打了個哆嗦,帶著雲雀疾步朝隔壁小屋行去。


    小屋裏也被拾掇幹淨了,我將門窗關緊,剛撩起裙子,脫下褻褲準備坐馬桶上解手,忽然發現褻褲中間上落下一片紅。


    我登時怔住……這、這怎麽了?


    算算日子,我這個月的月事好像一直沒來,這幾日為了睦兒情緒緊張、勞神費心……今晚上肚子又疼得緊。


    “雲雀。”


    我忙穿好衣裳,捂著肚子,疲累地坐到椅子上,忍著痛 ,對雲雀道:“你、你去叫陛下過來,我好像小產了。”


    “啊?”


    雲雀嚇得花容失色,趕忙往出跑。


    沒一會兒,我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李昭臉色煞白,衝了進來,他額上隱隱能看見細汗,眸中痛苦自責之色甚濃,蹲到我腿邊,抓住我的手,柔聲問:“你現在感覺怎樣?疼麽?哎,都怪朕太貪了!”


    “好疼。”


    我委屈地掉淚。


    此時,我瞧見杜老疾步匆匆進來。


    老先生也是眉頭緊皺,瞧見我這樣,讓我先別動彈。


    “來,老夫診診脈。”


    杜老說話間就走過來,手指搭在我的腕子上,閉眼細思。


    “她怎樣了?”


    李昭緊緊環抱住我,沉聲囑咐:“雲雀,快去燒熱水、準備剪子和紗布……”


    “不用。”


    杜老搖搖頭,輕咳了聲,轉身往外走,撂下句話:“沒懷,這丫頭隻是來月事罷了,待會兒老臣給她開個溫經止痛的方子。”


    聽見這話,我臉騰地一下就熱了,肚子好像也不疼了。


    我看向李昭,牙咬住下唇,尷尬一笑:“我、我……”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李昭重複著這句話,蹲到我腳邊,仰頭看我,手指刮了下我的下巴,疲累地苦笑:“求求夫人了,別再嚇朕了,朕真的快撐不住了。”


    ……


    就這樣,我們一家三口在文薑驛度過焦心又緊張的一夜。


    次日,大福子和胡馬趕回來了,除了將杜老所要的藥引子帶回來,亦將冷宮曹氏帶了來。


    讓我沒想到的是,鄭貴妃居然也來了。


    第109章 宮裏的孩子   單膝下跪


    三十出頭的時候, 我得了個兒子。


    我將他視若珍寶,事無巨細地照顧他,捧在手心怕碎了, 含在嘴裏怕化了。


    我不是個好人, 可為了他,我願意做善事, 隻為了給他積陰德,願他平安長大。


    在我眼裏, 兒子真的好乖巧, 粉雕玉琢得像個瓷娃娃, 誰會忍心傷害這樣一個人畜無害的小孩?


    可事實上, 就有人厭恨這個小孩。


    寒毒在明,蠱毒在暗, 損害我兒的身子,意圖讓他活不過五歲。而在這短短五年裏,更用毒蟲折磨他, 折磨我,讓我們母子身心備受摧殘, 更要命的是, 我們竟不知這蠱什麽時候下的, 誰下的。


    如今想來, 吾兒真的是死裏逃生。


    萬幸、僥幸!


    曾經老陳在信中給我說過這樣一段話, 哪個皇帝那麽好當?哪個不是從腥風血雨裏滾出來的?咱們的勢已經慢慢起來了, 是好事, 可運道不來,那就得等。


    我在想,這次的事是不是運?


    我覺得不是。


    睦兒死裏逃生, 是因為有我,是當初我多了個心眼,堅持讓老陳幫我請杜老來長安,否則呢?這個蠱最後會被當成普通疹子來治,兒子輕則早夭,重則癡傻,受盡痛楚而亡。


    現在梁元死了,而睦兒中蠱的時間又和曹蘭青下寒藥的時間重合,一時分不出來哪個在先,哪個在後。更分不清曹氏是主謀,還是被人利用。


    胡馬和大福子連夜趕回長安,去搜尋那幾味稀奇的藥引子,並且按杜老開的方子買藥。


    而文薑驛這邊呢?


    李昭果真在手掌心割了個口子,放了血,隨後杜老用紗布蘸了些,敷在睦兒後背的那個疹子上,因有生父熱血溫養著,一夜過去,那個黑點果然大了些,隱約能看見是個硬殼蟲,背後還有暗紅色的碎點。


    睦兒一開始疼得哭了好久,後麵習慣了,委屈地趴在他爹爹身上睡著了。


    我和李昭幾乎又是一夜未睡,坐在跟前時刻看護著他。


    ……


    今兒早上,天還未大亮,我就聽見隔壁的杜老起來了。


    老人家先去官道疾走了小半個時辰,後回到院裏打了會兒拳,不出意外,再次陰陽怪氣地和沈無汪尋了會兒事。


    我和李昭洗漱罷後,換了衣裳,用了飯,焦心地等待胡馬等人,官道昨晚就封死了,方圓百裏之內設了關卡,不許任何人出入。


    今兒日頭不錯,天空透藍無雲。


    中午的時候,我搬了把椅子,裹上厚披風,懷裏抱了湯婆子,坐在院子裏透氣。


    極目望去,文薑驛四麵環山,此時崇山峻嶺白雪皚皚,如詩如畫,而穿著飛魚服的羽林衛皆手執長刀,小心謹慎地巡視、守在附近。


    我的護衛阿良和阿善今早做了個冰車給睦兒。


    這會兒睦兒渾身裹成了小粽子,隻露出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由雲雀抱著在官道上玩兒。


    雲雀此時盤腿坐在冰車上,懷裏緊緊摟著睦兒,催促阿善和阿良快些拉車,木車呼嗤嗤滑在雪上,女孩動聽的笑聲回旋在寂寂官道,睦兒也高興得咯咯歡笑。


    “慢些。”


    我捂住發疼的小腹,衝這三個小年輕招手,搖頭笑笑,轉而扭頭看向小院門口。


    此時,李昭和杜老兩個立在棵老榆樹下。


    李昭身上裹著狐皮繡金龍大氅,頭上戴著暖帽,臉上看不到一絲疲色,也是笑吟吟地看著睦兒玩。


    他一直在和杜老說話,離得遠,我聽不清,隻能看到他時不時皺眉,將腕子伸出來,讓杜老給他診脈。


    這回睦兒出事,也把他驚著了。


    他一直自詡掌控一切,可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梁元這麽個人,依他的性子,勤政殿肯定會換一次血,至於最後會查出什麽,就不知道了。


    正在此時,我聽見沈無汪低啞的聲音響起:“來了,陛下,他們回來了。”


    我忙起身,朝長安的方向瞧去。


    果然看見官道盡頭出現一騎馬隊,約莫二十多個人,衝在最頭裏的,是大福子,緊跟其後的是胡馬。


    在馬隊中間,還有兩輛輕簡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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