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他猛地擋住了我,阻止我離開。


    “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忍無可忍,衝他吼:“你再這樣糾纏,我可就喊人了。”


    “如意,我既然能進到這裏,你的那兩個心腹護衛就明白,我是奉了上命來的,他們敢進來?”


    梅濂眼裏急色甚濃,試圖說服我:“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孩子進宮是什麽身份,養在你跟前又是什麽身份。”


    我真的不想在這個肮髒小人麵前哭,掉價,可關乎我兒子,我真的忍不住。


    他見我掉淚了,忙掏出自己的帕子,想要幫我擦眼淚,終究沒敢,把帕子遞在我手裏,我覺得惡心,直接擲到地上,一句話都不想說,繞開他,準備走,哪料,又被他攔住。


    “如意啊,這時候你不能讓感情衝破你的理智。”


    梅濂張開雙臂,一直在阻撓我,言辭懇切地勸我:“旁的不說,你知道的,當年咱們家敗後,劉家趁火打劫,不僅把咱們家搜刮一空,還把福寶給搶走了,不叫孩子認我這個爹。可如今呢?一聽見我做了官,巴巴地將福寶送到長安,為的是什麽?


    你好好想一想,若是睦兒入宮,再不濟將來也會封王,你的好日子幾乎能預想到,可要是孩子放在你跟前,你們母子倆這輩子都得隱姓埋名地過日子,何苦呢?你不能這麽自私,你得為孩子考慮一下。”


    “你閉嘴!”


    我忍無可忍,揚手,重重地甩了他一耳光,當即就將他白皙的側臉打紅。


    真的,當年他那般欺辱我,我忍耐;


    我得勢後,也隻是熬熬他,從未對他動過手,可這次,我真的按捺不住火氣了。


    我用手背抹去淚,上下看他,冷笑:“梅大人,妾身一直覺得,咱們夫妻做不成,那麽情分還在的,旁人上門來剜我的心,我可以理解,可你……或許陛下的信賴和賞識對你非常重要,但請不要傷害我,好麽?妾身真的要走了。”


    梅濂眼圈紅了,他扭過頭,手附在側臉,舌尖輕舔了下唇,垂眸看我,低聲宣泄自己的情緒:“你覺得我願意攬這事兒?見你一次,我就難過痛恨一次,如意,這番話實在是我的肺腑之言,別在意眼前的母子分離,你得把目光放長遠一點。”


    “這關你什麽事?”


    我仰頭,直麵他:“李睦是你兒子麽?跟你有關係麽?你激動個什麽勁兒。與其在這兒“好心”勸我,倒不如回自己家裏,管管那一院子的妾婢庶子。”


    他再次呆住,唇半張著,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手抬起好幾次,想要碰我,終究沒敢。


    我白了眼他,直接衝了出去。


    此時天還未黑,天上彌漫著火燒雲,紅光落在悠長的後街小巷和馬車上,倒也美。


    果然,我的兩個心腹侍衛守在後院的門口,看見我出來了,趕忙跑過來。


    我也顧不上斥責他們放梅濂進來,直衝站在左邊、個頭稍高的阿良道:“你快去挽月觀,請公主來一趟家裏,就說我突發急症,想要見她。”


    這邊囑咐完,我忙不迭地上馬車,催促另一個護衛阿善趕緊回家。


    馬車搖曳在熱鬧繁華的長安街道,我盤著腿坐在車裏,心慌不安。


    一會兒掀開車簾,看到哪兒了,一會兒用力掐自己的大腿,試圖用疼痛讓自己冷靜下來。


    其實我早都看出苗頭了,從睦兒滿月酒開始,李昭就盤算著把孩子抱走,他這幾個月對我越好,越縱著我拋頭露麵,就越證明他以退為進,先禮後兵。


    尤其是這個月開始,他每次來,都欲言又止,他不好意思同我開口,便找了梅濂來說服我。


    李昭,可真有你的。


    道理我明白。


    真的,從懷孕之初就明白,老陳的來信也早都給了我預示。


    我知道孩子肯定會被抱走,睦兒若是養在他父親跟前,日後是有爭儲位機會的,且我削尖了腦袋做生意、經營名聲為的是什麽,就是我們母子的來日啊。


    想明白是一回事,可真的麵對和放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可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舍不得啊。


    我再也繃不住,捂住臉,大哭了起來。


    大抵聽見了我的哭聲,趕車的阿善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馬屁股。


    我身子被慣力衝得碰到了車壁,同時,我聽見街道上傳來一陣陣尖叫咒罵聲,無非是“車駕那麽快作甚,趕著投胎麽?”


    沒一會兒,我就回到了家。


    我跳下馬車,提著裙子往院裏衝,離得老遠看見雲雀在踢毽子,我揪著的心稍稍鬆開,扯著嗓子問:“睦兒呢?”


    雲雀見我臉色不好,忙朝我這邊奔來,回複:“奶娘剛喂了奶,抱著院裏乘涼呢,夫人怎麽了?”


    我一把勾住雲雀的脖子,抱住她,在她耳邊低聲囑咐:“快去一趟袁大相公家裏,就說陛下要抱走睦兒,我沒了主意,請他來家裏一趟。”


    聽見這話,雲雀倒吸了口冷氣,眨著眼,不可置信地看我。


    見我不像開玩笑,她跺了跺腳,飛似的奔了出去。


    我深呼了口氣,穩住心神,朝內院走去。


    若說長安城裏,敢正麵和李昭頂的,也隻有月瑟和袁文清了,我實在沒法子了,隻能請他們幫幫我。


    真的,我知道入宮對兒子好,所以沒有想一直把他留在跟前。


    隻是他太小了,宮裏明刀暗箭防不勝防,萬一他被暗算了怎麽好?李昭雖然偏愛他,可到底是男人家,照顧孩子哪裏有我心細,且李昭每天政務那麽繁忙,能顧得上孩子麽?


    起碼讓我把孩子養到周歲,健健康康地入宮,我也能放心。


    我疾步朝內院行去,果然看見奶娘此時抱著孩子,慢悠悠地在桂花樹下轉悠。


    我什麽話都沒說,直接上前,搶走兒子。


    低頭瞧去,天太熱,兒子隻穿著件大紅的肚兜,上頭是我一針一線繡的小蓮蓬,為了避免他小肚子受涼拉稀,我讓奶娘拿出上塊錦緞來,給他蓋上。


    這小子原本惱著,一看見了我,忽然笑了,小手伸直了,想要抓我的耳環,啊啊呀呀地叫著。


    我往後躲了下,輕輕咬住他的胖乎乎的指頭,眼淚怎麽都控製不住,往下掉,罵他:“還笑,你馬上就見不到娘了。”


    睦兒仿佛能聽懂似的,雙眼看著我,忽然哇地一聲哭了。


    奶娘見狀,忙要接手。


    我讓她退下,抱著這沉甸甸的奶娃娃,輕輕地搖著、哄著。


    瞧,他長得多好看,圓圓的小臉,眼珠子溜圓,和黑葡萄似的,小嘴兒粉嘟嘟的,粉雕玉琢,比女娃娃還要漂亮。


    我返回屋裏,把衣裳解開,給他喂奶。


    其實,我早都沒奶了,但我覺得,這樣能讓兒子感到安心,果然,他小嘴咂摸著,漸漸停止啼哭,抱著我的乳…房,慢慢地睡了過去。


    我輕輕地撫著他光禿禿的頭皮、柔嫩的身子,指頭拂過他長長的睫毛,小鼻子、小嘴巴,當初貓兒一樣大的孩子,怎麽一眨眼就這麽大了。


    他睡著了,我舍不得將他放進小床裏,一直抱著,輕輕地將乳…頭從寶寶嘴裏拉出來,這小子哼唧了幾聲,手下意識抓了下,隨後靠在我身上,睡得熟。


    我不敢想象,沒有親娘在跟前的日子,他是怎樣的。


    ……


    天色將晚,屋裏漸漸變暗了起來。


    我的心焦灼得跟油煎似的,根本在屋裏呆不住,於是將衣裳穿好,抱著兒子走出院子,來回踱步。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我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嬤嬤進來稟告,說是護衛阿良回來了。


    我忙讓阿良進來。


    阿良臉色不太好,壓根不敢抬頭看我,給我躬身行了一禮,磕磕巴巴地說:“夫人,小人那會兒快馬加鞭去了挽月觀,誰知聽裏麵的公公說,今早洛陽來信了,說是國公夫人病危,謝三爺和公主請了旨,中午匆匆離開長安,回洛陽探病去了。”


    我的心冷了幾分。


    好得很哪,李昭果然猜到我要請公主,於是提前把月瑟和子風支走了。


    沒關係,我還有袁文清。


    院裏已經掌上燈,草叢裏的小蟲叫的正歡。


    我越發焦急,加上暑熱,後脊背全是汗,渾身上下如同被貓抓了幾千下。


    我用帕子揮開煩人的蚊子,又耐心地等了小半個時辰,聽外頭護衛來報,雲雀回來了。


    抬頭瞧去,雲雀臉漲紅了,急得在門檻絆了一跤,她也顧不上喊疼,手裏拿封信,朝我跑來,一到我跟前,哇地一聲哭了,抽泣著說:“不管奴怎麽求,袁大相公都不來,他讓奴給您帶了封信。”


    我嗓子眼發幹,眼前陣陣發黑,完了,最後的希望也沒了。


    “把燭台端來。”


    我抱著睦兒,騰不開手,便讓乳娘舉著燭台,雲雀展開信。


    我借著微弱的燭光瞧去,紙上字體剛猛遒勁,果然是袁文清親筆。


    “高家妹妹,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呢,你讓我說什麽好,瞧著陛下心意已決,哎,也隻能認命了!”


    我含淚接著看,末了,袁文清話風一變,忽然嚴肅起來,不再喚我高家妹妹,而是麗夫人:


    “麗夫人,此乃宮闈事,微臣不敢幹涉,望夫人善自珍重。”


    我知道,後麵這句其實是他寫給李昭看的,意思很明顯,他不管我們這攤子閑事。


    我明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本就不能把袁文清拉扯進來,可看見他這般冷淡對我,我火氣一下子就起來了,揚手就將燭台打翻,罵了句:


    “迂腐又無情的東西!還說要報答我撫養盈袖的恩情,就這麽報答的?”


    沒法子了,我隻能讓雲雀進宮,把李昭請出來。


    我們是睦兒的親生父母,坐下來好好談一下,別招呼都不打,就把兒子抱走。


    正在我囑咐雲雀的時候,外頭的下人忽然來報,說我四姐夫--孫禦史來了。


    我心裏一喜,忙不迭地抱著睦兒朝門那邊走去。


    立在拱門邊,我看見孫禦史大步進來了,他穿著寶藍色燕居常服,頭上戴著紗帽,不知是不是因為四姐有孕,他陪著住在外宅,吃四姐吃剩的補品,胖了些,越發顯得儒雅沉穩。


    “姐夫。”


    我一看見親人,就委屈地哭得止不住,連話都說不完整。


    “你別著急,咱們進去說。”


    孫禦史疾走幾步過來,垂眸看了眼我懷裏的睦兒,囑咐雲雀,去小廚房燉點好克化的粥來,讓我吃點墊墊。


    “姐夫,他要抱走孩子。”


    我讓下人趕緊掌燈,隨四姐夫進了屋,急得根本坐不住,抱著睦兒來回擰,將梅濂勸我、月瑟子風離京,還有袁文清置之不理全都傾訴給四姐夫,抽泣道:“他這是早都謀算好了,什麽宮女、皇子,我呸。”


    轉而,我斜眼瞪向孫禦史,哽咽著嗔道:“姐夫,連梅濂都聽見了傳言,你、你不可能不曉得,你怎麽不告訴我,讓我心裏有個底呢。”


    “六妹,你先別急,坐下慢慢說。”


    孫禦史朝我壓壓手,指向他跟前的四方扶手椅上,示意我坐下,他喝了口冰鎮酸梅湯,用帕子抹掉額頭和鼻子上的熱汗,細思了片刻,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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