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些日子我也隱約聽到些傳言,一開始還真當陛下寵幸了個宮女,把小皇子藏到了湯泉行宮,可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兒,於是私底下找到了皇後的兄長,大理寺卿張達齊問了下。這些年我同張大人有幾分交情,他也直言不諱,說他們張家暗中派人去湯泉宮打探了下,說是小皇子是五個月前出生的,由陛下親自送去行宮,正好就是陛下罷朝那日。


    一聽這事,我當即了然,陛下怕是早都往湯泉宮放了個嬰孩,隻等合適時機,將傳言散布出去,然後從你這兒把真正的皇子抱回去。我實在擔心你,前天偷摸過來,準備給你通個氣兒,誰知剛來,戴著麵具的羽林暗衛就出現了,不許我靠近你分毫。”


    說到這兒,四姐夫重重地歎了口氣,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瞧:“這幾日陛下抱恙,去湯泉行宮休養了,估摸著“回來”之日,就是把小皇子帶回宮之時。今兒下午時候,鄭貴妃宣我入宮,讓、讓我過來勸勸你。”


    “這關她什麽事!”


    我氣得尖聲喊了句,見兒子被嚇醒,我趕忙輕輕地搖他,手摩挲著他的胳膊,安撫他。


    “六妹,你現在怎麽想的?”


    孫禦史小心翼翼地問。


    “我能怎麽想。”


    我恨得咬牙切齒:“姐夫難道沒看出來?他不是讓你們勸我,而是告知我,下一步就強把睦兒抱走了。”


    正在此時,雲雀端著瓷盅進來了,倒了碗瘦肉粥給我。


    我沒心思吃,把粥推到一邊,淚眼婆娑地看向孫禦史,哽咽道:“姐夫,現在我該怎麽做啊。”


    “六妹,恕姐夫直言,睦兒遲早都會進宮,這你應該知道。”


    孫禦史放緩了語氣,柔聲給我分析:“你也看見了,陛下說皇子生母乃浣衣坊宮人,已經血崩去世,顯然沒想給你名分。說句實在話,姐夫覺得這是保護你,你想想,你若是以皇子生母入宮,沒錯,可以光明正大地照顧兒子,可張家也有個皇子,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們母子的得寵上位,那麽前朝後宮免不了一場爭鬥,陛下不會讓此事發生的。”


    “我懂,道理我都懂。”


    我輕輕地用手指揩掉落在兒子臉上的淚,哭道:“我從沒讓他難做過,一直順著他,我也不是不懂,兒子跟著我沒名分,隻是他為何不親自同我說?直接就過來要孩子,誰受得了?”


    我哭得嘴唇發抖:“我也不是不給,就、就是想把孩子養到周歲,才五個月就進宮,怎麽讓我安心。”


    聽到這兒,孫禦史沒再言語,長歎了口氣,兩指揉了下眼睛,幽幽道:“陛下也是心裏有愧,不敢麵對你,譬如當年我不敢麵對你四姐,送吃食傳話,隻能讓丫頭去。這麽著吧,我連夜去一趟湯泉行宮,麵見陛下,問問有沒有可以商量的餘地,說句實話,睦兒真的太小了,現在離不開娘。”


    說罷這話,孫禦史起身,走到我跟前,將孩子從我懷裏抱走,下巴朝桌上的粥碗努了努,勸我:“遇到事別慌,更不能急的不吃飯,得自己個兒先穩住嘍,你先喝點墊墊,為了睦兒,也得打起精神來。”


    第73章 一個無關風月的玩笑   如題


    四姐夫陪我坐了會兒, 看著我吃了碗粥,就匆匆忙忙離開了。


    湯泉行宮離長安有點遠,快馬加鞭的話, 也得兩三個時辰, 他說,盡量明日返回, 給我帶來好消息。


    送走四姐夫,我的心緒已經穩了很多, 可還是怕睦兒被什麽人冷不丁偷走, 所以我一直抱著孩子不撒手, 夜深後, 我和睦兒、奶娘同睡一床,外頭夜蟲在歡叫, 弄得我根本睡不著。


    我下床倒水喝,直挺挺地站在西窗前,隔著紗窗往外看。


    其實外麵隻有搖曳的宮燈和月光, 可我仍死盯著小院各處的角落,總覺得漆黑之處躲著偷孩子的暗衛, 越想越焦心, 最後, 我索性將書桌拉到門口, 堵住。


    我在桌上坐了會兒, 一直想四姐夫現在到哪兒了, 有沒有進行宮, 有沒有見到李昭,有沒有將我的想法傳達。


    ……


    人有心事時,真的會徹夜難眠。


    我熬了一夜, 可半分困意都沒有,梳洗換衣後,就守在兒子跟前等著。


    至於酒樓,我暫時也沒什麽心思在打理擺弄,讓護衛去給李少傳了個話,說這幾日有事,就先不去了。


    中午的時候,困勁兒上來了。


    我讓雲雀沏了濃濃的茶,灌了數杯,抱著睦兒坐在椅子上等著,我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發覺到有人動我兒子,猛地驚醒,原來是奶娘。


    奶娘勸我躺床上睡會兒,我拒絕了,洗了個冷水臉,接著等。


    在傍晚的時候,四姐夫回來了。


    他一臉的風塵仆仆,臉和脖子被烈日曬得有些發紅,還似往日那般沉穩,試圖用一種我能接受的方式,告訴我結果。


    昨夜,他急匆匆趕去湯泉行宮,說是有要事上奏,結果被宮人攔住了。


    行宮裏的大太監出來傳話,說是陛下龍體不適,加上連日勞形於案牘,已經累倒了,人昏迷了兩日了,禦史大人若是有事,自有閣臣處理,莫要煩擾陛下。


    四姐夫說罷這話,歎了口氣,對我苦笑道:“陛下估計根本不在湯泉行宮,他故意稱病,躲著不見,怕是……”


    怕是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末了,四姐夫低下頭,搓著手,歎道:“陛下既然示意梅大人勸你,就是提前在給你打招呼,六妹啊,陛下估摸著是想讓你自己想通,慢慢接受,但肯定有個時限。你得想開,畢竟孩子不是你一個人的,他身上流著皇家的血。”


    聽了這話,我老半天沒言語。


    四姐夫見我如此,問我,要不要四姐姐過來,陪我住幾日。


    我忙說不用了,姐姐如今身子漸重,還是好生安胎保養吧,說了會兒話,我就讓四姐夫回去了。作為親戚,他已經為我高家做太多了,起碼願意站在一個母親的立場,幫我去了趟湯泉行宮。


    一種恐懼感忽然席卷而來。


    曾經的我以為,我走得很穩,一步步達成自己的目標,可若是細看看,不過是鏡花水月。


    兒子被抱走,會認我這個娘麽?;


    李昭偏寵我,他日後肯定還會有更多年輕貌美的嬪妃,我日漸年老色衰,他遲早會厭棄我;


    至於生意,他現在心裏有我,讓我做,倘若有一日收回一切,我照舊兩手空空。


    我能抓住什麽?


    到頭來我仿佛什麽都抓不住。


    一想到這些,我就心慌,緊緊地抱住睦兒。


    這世上沒什麽是屬於我的,隻有兒子是我的。


    我忽然忘記了我的兩步走計劃,也忘記了老陳的來信。


    原本的自信活力,徹底被擊垮。


    連著兩日,我都沒有出屋,一直守在兒子跟前,給他換衣、洗小屁屁、逗他笑、哄他睡……仿佛,這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快樂。


    我知道,李昭這是在熬我,或者說,給我時間讓我接受這件事。


    不出意料,在第三日的傍晚,又來說客了,是鄭貴妃和胡馬。


    ……


    盛夏的傍晚真的很美,輕薄的雲彩被夕陽染成了淺粉、橘紅色。


    我抱著兒子,坐在小院裏的桂花樹下乘涼,他真的很乖,傻乎乎地聽我講故事……夏日蚊子又多又毒,在他小腿上咬了好幾個包,我舍不得用指甲撓,就讓雲雀找了隻鵝毛,給他拂。


    忽然,我聽見外院傳來陣吵吵嚷嚷聲,緊接著,我就看見鄭落雲大步走進來了,胡馬恭敬地跟在她身後,不住地揮舞拂塵,替娘娘拂走聞香而至的蚊蟲。


    我抱著兒子起身,屈膝給鄭落雲見了一禮,然後坐回到椅子上,吩咐雲雀去端盞冰鎮過的荔枝水來。


    四個來月沒見,鄭貴妃似乎胖了點,臉越發圓潤,她穿著尋常婦人的窄袖薄衫,髻上斜插了支檀木簪,腕子戴著隻紅瑪瑙手串,因熱出了汗,稍稍將妝容弄花了些。


    “天好熱,還是妹妹這兒涼快。”


    鄭貴妃接過冰鎮荔枝飲,咕咚咕咚喝盡,讓雲雀再端一碗來,她坐到我跟前,笑吟吟地看著我,沒口子地誇:“那書上總說美人是冰肌玉骨,我想不來什麽樣,原來是妹妹這樣的,嘖嘖,身上熏了什麽香,怪好聞的。”


    去小廚房做荔枝飲的雲雀走出來了,聽見這話,撇撇嘴,狠狠地剜了眼立在貴妃身後的胡馬,她屈膝給貴妃行了一禮,把飲子敬上,立在我身後,給我扇涼,語氣頗有些敵意:“我家夫人要帶孩子,從不熏那些勞什子,那是她天生的體香,不是人人都有的。”


    鄭貴妃根本沒在意雲雀,湊過來,笑著摩挲睦兒:“許久未見,孩子都這麽大了,簡直跟畫上走出來的散財童子似的,真好看。”


    我扭過身,不願她碰我兒子,淡淡道:“睦兒淺眠,隻要被人一碰,準哭鬧。”


    “這樣啊。”


    鄭落雲連連點頭,喝了口荔枝飲,笑道:“陛下這幾日病得下不了床,人都燒糊塗了,饒是如此,口裏還念叨著睦兒,本宮便做主了,把孩子抱給他瞧瞧,興許他病能好些。”


    胡馬聽見此,忙幫腔:“正是呢,陛下心裏眼裏一直想著夫人和小皇子,就是因為病了,所以好些日子沒來。”


    我冷笑了聲,借坡下驢:“既然病了,那還是別見了,省的把病氣過給孩子。”


    鄭貴妃暗暗與胡馬對視一眼,笑得溫和:“瞧妹妹氣色不錯,想來這兩日也慢慢想開了。”


    這女人頓了頓,無奈地歎了口氣,溫柔地勸我:“咱們孩子得回宮了,妹妹為了孩子……”


    “什麽咱們孩子?”


    我盡量按捺住火氣,把孩子抱更緊,讓他小臉對準我的肚子,我摩挲著孩子的小胳膊,,斜眼覷向貴妃,挑眉一笑:“妾身尋思著,這小子仿佛是妾身生的,怎麽娘娘說是咱們兒子呢?呦,莫不是,您想讓睦兒認您當幹娘呀。”


    鄭貴妃一怔,也是沒想到我會直接挑破這層窗戶紙。


    她也不再同我打太極,坐直了身子,笑道:“妹妹快人快語,本宮也不繞彎子。且不說本宮如今正值壯年,還有機會生子,單論撫養其他嬪妃之子,本宮為何不挑家世平平的小皇子,非要搶背後勢力盤根錯節的睦兒呢?豈非直接告訴陛下,本宮野心勃勃,妄想爭儲?”


    我心一咯噔。


    果然和老陳猜得一模一樣,鄭落雲不會接睦兒這塊燙手山芋。


    “那娘娘來做什麽?”


    我莞爾淺笑:“這……仿佛是妾身和陛下之間的事,您插手……似乎不太合適呢。”


    “就當本宮多管閑事好了。”


    鄭落雲扶了下微墜的發髻,笑道:“當年本宮還不到十歲,親眼看著母親去世,她臨終前,也是抓著本宮的手不放,舍不得我,擔心我以後怎麽活下去,怕我被人欺負。”


    說到此,鄭落雲眼圈一紅,她扭過頭,用帕子擦眼淚,說了句失禮了,隨後,淚眼盈盈地笑著看我:“大抵天底下母親都如此,為了孩子,敢做任何事,所以本宮理解妹妹難割舍下幼子的心情,更佩服妹妹能說出,不是不讓陛下抱進宮,隻是想多留睦兒幾個月,等他周歲時再入宮這樣的話。”


    我沒言語,癡癡地盯著地上搬家的螞蟻。


    “隻是妹妹啊,五個月時你舍不得,周歲時,你就能舍得?”


    鄭落雲輕輕地拍了下我的膝蓋,柔聲勸解:“長痛不如短痛,再說了,陛下時常出宮尋你,到時候定會把睦兒帶來,你不是還能看見?”


    “睦兒,”


    我強忍住悲痛,哽咽著說了句:“他以後還會認我麽。”


    “那是自然。”


    鄭落雲正色道:“孩子隻有一個親娘,肯定認你的。如本宮方才說的,陛下肯定會帶睦兒出來同你團聚,這麽著吧,本宮盡量在中間斡旋,把日子定一定,每月逢五逢十,準時讓孩子出宮找你。便是陛下日後生了別的心思,可隻要本宮活一日,便將這個事貫徹到底,怎樣妹妹?”


    我知道,鄭落雲在同我談條件。


    逢五逢十,算下來,我和睦兒每個月至少能見六次。


    “陛下能同意麽?”


    我退了一步,問。


    “本宮會盡力爭取。”


    鄭落雲自信滿滿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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