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最近來得少,他也很忙,要開始著手新政事宜,來不了的時候,總不忘讓大福子給我送一盞燕窩羹,囑咐我別太累,要多休息。


    有好幾次,他夜裏來我這裏,我都累睡著了,醒來後滿懷歉意地看著他笑,他欲言又止,但什麽話沒說,鑽進我被窩裏,抱著我睡。


    我隱約覺得他似乎在謀算什麽,或者瞞著我什麽,可無法跟我開口,直覺告訴我,是睦兒。


    隻要他不說,我就把兒子養在跟前。


    這四個月,我的親人和前夫也發生了不少事。


    八弟的“脈望書局”已經開始校印新書了,因都是最頂尖的學人校勘,所以書在官家和讀書人裏的口碑都非常好;


    四姐也有六個月身子了,她住在了外頭,不用受大太太和姨娘、兒媳婦的閑氣,我掏銀子,讓她每日家把燕窩吃上,各種補品源源不斷給她和弟媳婦送去,她胖了些,氣色更好了。


    至於我那前夫梅濂,胡馬同雲雀私底下聊是非,雲雀又講給我聽。


    梅濂將蓮生扶正了,他發跡後,劉玉兒爹娘帶著外孫福寶找到長安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認女婿,讓福寶跪下叫爹娘,哭訴他們這些年的不容易。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說白了,他們還是想讓梅濂拉扯一把他家兩個不爭氣的兒子。


    福寶是自己的兒子,可以留下,親戚嘛……


    梅濂冷著臉,說他當年遭難,可是清清楚楚地記得嶽父母的大恩,把他家洗劫一空,連根針都不剩,害得他原配夫人和妹妹流落街頭,這份恩情,他可是都記得的。


    劉家人見事態不對,想撒潑打賴,強認下這個權臣女婿,哪知梅濂使了點手腕,給地方官通了個氣,將劉家兩個兒子下了獄。


    劉家人這才知道,這已經不是過去的梅大郎,是他們開罪不起的梅大人,忙不迭離開京城。


    走之前,梅濂倒也打發了點路費盤纏,二十兩,說兩家情分早都斷了,為了福寶以後的仕途,請二位別再上門打擾了。


    他就是這樣的人,有恩未必報,但有仇,絕對會討回來。


    蓮生做了大太太後,陳硯鬆立馬認了她當女兒,上了族譜,姓了陳,有了娘家。


    她真是個厲害的女人,是整理內宅一把好手,為人又溫厚謙和,故而在長安貴婦堆裏頗有點美名。


    她沒讓梅濂把老娘接來,她覺得,長安人多口雜,我和盈袖都在,白氏素來口無遮攔,萬一泄露一兩句,梅家上下都得吃瓜落。


    最後,她把自己的兒子和一雙女兒接來,姨娘裏,也是挑了三個懂事且是非少的,至於剩下的,就留在曹縣,伺候婆母白氏,永無止境地勾心鬥角去。


    當初我選擇扶蓮生上位,果然是個明智的選擇,起碼於我和盈袖,是有利的。


    ……


    今日天氣炎熱,到了傍晚,暑氣便一層層地湧上來。


    我讓雲雀呆家裏照看睦兒,獨自帶了兩個心腹護衛去酒樓拾掇。其實後廚酒菜大都齊全了,就是前廳還亂著,二樓雅間打算弄得富麗堂皇些,接待貴客;一樓整體已經裝飾好了,就是十幾張訂做的桌子剛拉回來,還沒歸置。


    今兒忙了一整日,我在“不知春”酒樓包了兩桌好飯,讓管事夥計們過去吃,而我和那兩個護衛留下,拾掇拾掇,天黑前回家。


    天實在悶熱,我今兒穿了碧色繡荷花抹胸,鵝黃拖泥裙,外頭披了件繡了荷葉的淺粉色寬袖紗衣,發髻隻簪了支白玉簪,腳蹬蜀錦繡花鞋,手裏拿了把檀木香扇。


    因實在悶熱,我便將麵紗摘下,坐在椅子上,使勁兒扇涼。


    快了,最多再有十天,我的酒樓就能開張了,到時候冰源源不斷地供上,不愁吸引不來客人。


    正在此時,我聽見身後傳來陣腳步聲,我還當是自己家裏的護衛,也沒睜眼,懶懶地問:“冰鎮酸梅湯弄好了麽?快給我端一碗,熱死了,等一會兒咱們就鎖了門回家。”


    誰知,我並沒有聽見回應。


    我扭頭往後瞧,發現不遠處站著個高大俊美的年輕男人,還穿著官服,竟是梅濂。他手裏提著個食盒,因穿的太厚,額上稍稍出了層薄汗,麵頰有泛著紅。


    自打和離之後,我們也有小半年沒見了。


    我站起身來,並沒有表現出過多厭惡或者驚訝的情緒,剛準備問:你怎麽來了?


    誰知他往我這邊走來,率先笑道:


    “那會兒坐馬車回家,路過此地,看見酒樓門口有個蒙麵紗的女人在指揮下人搬桌椅,覺得麵熟,就等天色稍晚些,從後院繞進來看看,果然是你。”


    “哦。”


    我陪著笑,點了下頭,實在不知道該同他說什麽,老半天憋出一句:“天怪熱的哈。”


    “是啊。”


    梅濂點頭淺笑,將食盒放在桌上,從裏頭端出來碟燕窩糕、牛乳酥還有百花蜜蒸糕,隨後,他將瓷壺懸開,倒出杯琥珀色、還冒著寒氣的湯汁,把杯子給我推過來,笑道:“原是給孩子們買的糕點和冰鎮杏皮飲,剛聽見你喊熱,喝點罷。”


    “多謝了。”


    我並沒有動,淡淡一笑:“我忽然記起,身上不太方便,不能喝涼的,你還是帶回去吧。”


    “哦,行、行。”


    梅濂默默地將吃食裝進盒裏,眼中落寞之色甚濃,他從袖中掏出個大布包,當著我的麵兒打開,指尖摩挲著裏頭的一摞厚銀票,笑得溫和:“前些日子陪陛下用膳,他說你在朱雀街盤下個酒樓,要做火鍋的生意,這裏是三千兩銀票,也算我的一點心意,你收著吧。”


    “梅大人來,就是給妾送銀票了?”


    我掃了眼銀票,笑道:“不用了,陛下早都給妾身了,公主和李少也出了不少,大人的好意,心領了。”


    梅濂仿佛知道我會這麽說,幹笑了兩聲,將銀票收回去,歎了口氣,笑著問我:“這半年,你過的好麽?你兒子……長得好麽?”


    “挺好的。”


    我耐著性子回他,心裏卻暗罵,那兩個護衛怎麽回事,弄個酸梅湯,怎麽還不回來。


    “哦。”


    梅濂連連點頭:“那就好那就好。”


    他搓著手,也是找不到說話的由頭了,眼睛亂瞟,四處打量著酒樓,喃喃自語:雖然有點怪,還挺好看的。


    他站定,目光落在我臉上,出神了一會兒,垂眸,又看向我的胸,我明顯看到他喉嚨滾動,偷偷咽了口唾沫。


    我輕咳了聲,側過身子,打開小香扇搖,遮住胸,自打生育後,這裏就變得很豐滿……


    他也覺得自己失禮了,回過神來,笑得尷尬且難看。


    他慌亂地挽起袖子,搬起老榆木桌子,沒敢與我對視,笑著問我:“你是不是在收拾桌椅?我幫你吧,桌子擺哪兒?”


    “不用了。”


    我忙拒絕。


    “沒事,我回去也沒事做。”


    梅濂竟開始一張張地搬起來,沒一會兒,就累了個滿頭大汗,他抓起那壺杏皮水,咕咚咕咚喝了個幹淨,用手臂抹去額上的汗,喘著笑道:“許久沒幹重活兒了,才搬了幾張桌子,就累成這樣。”


    “真不用你做。”


    我不想給自己找麻煩,屈膝給他見了一禮,隨意找了個由頭,笑道:“這些事明兒自有管事們打理,天也不早了,妾身得回去了,睦兒如今能認人了,這麽久沒見我,不知道哭成什麽樣兒,梅大人,妾先走一步了。”


    說罷這話,我轉身就走。


    誰知,忽然被他叫住了。


    “如意!”


    他頓了頓,急走幾步到我跟前:“不對,麗夫人,我…本官有幾句話,想要同夫人講。”


    “若是感懷過去,那不必了。”


    我笑了笑,從他跟前繞開,打算走。


    “關於陛下的,你不聽麽?”


    梅濂再次攔住我,他左右看了圈,附身,壓低了聲音,對我道:“最近前朝後宮都在傳個怪事。”


    “什麽怪事?”


    我皺眉問。


    梅濂小心翼翼道:“說是陛下寵幸了個浣衣坊的宮女,那宮女幾個月前誕下麟兒,不少人聽見了孩子哭聲,但陛下將事壓下了,畢竟先帝剛駕崩,貿然蹦出個皇子,似乎不太好。”


    說到這兒,梅濂又湊近了一分,低聲道:“傳言,那宮女因子大難產,當時就血崩去了,好幾個值夜的侍衛都看見胡馬行色匆匆地往宮外拉屍體,還有傳言,陛下把小皇子送去了長安郊的湯泉行宮養著,就快要接回宮了。”


    “什麽?”


    我大驚,哪裏又冒出個宮女、皇子。


    李昭在宮裏,還有個寵愛的女人?他還有個小兒子?


    是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獨愛她一人,我有點氣,手上不知不覺用勁兒,小香扇當即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突然,我一愣,氣惱逐漸被恐懼代替。


    李昭向來行事詭秘,手上掌握著令人聞風喪膽的羽林衛,且我和他好了這麽久,都不曾散露出一點風聲,便是袁文清和鄭貴妃,也是他願意說,這二人才知道的。


    這個傳言來的蹊蹺。


    我身子逐漸發冷,那個宮女是……我!皇子,是我兒子睦兒。


    他,他這是想要把我兒子抱走啊!


    第72章 奪子   我就是想把孩子養到周歲


    我忽然就慌了, 如此炎熱盛夏,竟感覺心寒得很,腳一軟, 差點跌倒。


    梅濂見我如此, 也是下意識過來攙扶我,他從我手裏奪過小香扇, 在我麵前用力扇,扶著我坐到椅子上, 給我倒了杯冰涼的杏皮飲, 彎下腰, 湊在我跟前, 語氣裏頗有幾分關切,問:


    “夫人沒事吧?你臉色差得很, 快喝點壓壓暑氣。”


    我頭撇開,拒絕喝他遞來的杏皮飲,惡狠狠地瞪著他。


    “你同我說實話, 是不是陛下叫你來的?”


    我的思路越來越清晰,心裏的憋悶也越來越重:“沒他的默許, 你不敢接近我, 那個傳言中的宮女真的存在?被藏在湯泉行宮的小皇子是不是我的睦兒!”


    梅濂垂眸, 避開我吃人似的目光。


    其實真相我早已猜到, 可證實的那刻, 到底心寒。


    我再也坐不住了, 一把推開他, 直接小跑著往外衝,此刻,我什麽盤算都沒了, 隻想趕緊回去找我兒子,誰知胳膊一痛,被梅濂抓住了。


    “放開!”


    我往回掣胳膊,可忽然,我感覺到他手上的力氣又重了幾分。


    “你覺得這樣合適麽?”


    我用力掙紮、揮舞著胳膊,不經意間,指甲抓破了他的脖子。


    他也沒惱,定定地盯著我的眼,苦笑了聲,鬆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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