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


    張達亨雙臂環抱住,看了圈四周,眼裏有得意、還有殺意:“那瓶鶴頂紅還是我想法子弄到的呢,當年我們要毒死的是你,怨就怨你妹妹命不好,在你前頭吃了那盤子菜,給你當了替死鬼。我姐到底還是心軟,說既然你沒中毒,那說明你命不該絕,上天有好生之德,便把你送去越國,由著你自生自滅罷。”


    我連退了數步,背貼在牆上,渾身冰冷。


    這十幾年來,我從未忘記麗華死在我懷裏時的樣子,她口鼻裏流著黑血,虛弱地笑,說:“姐姐,我就先走一步,去找父親祖母了,下輩子咱們還當姐妹,還在一起下棋。”


    不論是我、還是麗華,那時候都才十六歲,從未做過錯事,未害過人,他們好狠的心。


    “那兩個賤奴久久不回來複命,肯定是出事了。”


    張達亨朝我走來,獰笑:“瞧妍華姐而今穿金戴銀的樣子,日子過得不錯吧,你回長安準備做什麽,你和謝子風什麽關係……多問一句,你孩子的父親是誰。”


    我說過,殺心一起,就無法回頭了。


    可我從未濫殺無辜過。


    王嘯、丁晨輪.奸我,羞辱我,該殺;


    劉玉兒妄想染指盈袖,踩到我的底線,該殺;


    陸令容設計害死柔光小師父、下毒害我的“女兒”,該殺;


    我抬眼,看著麵前這個二十幾歲的男人,他和素卿聯手毒害我和麗華,多年來暗中打壓我高家人,苦苦相逼,更該殺。


    我佯裝腹痛,彎下腰,從靴筒裏偷偷抽出匕首,咬咬牙,朝張達亨的心口紮去,哪知這畜生防備著,抓住我的腕子,與我爭奪匕首。


    我身子孱弱,加上有孕,實在不是這個男人的對手,一旁的雲雀忠心護主,從髻上拔下發簪,猛地朝張達亨的胳膊紮去,連踢帶打。


    張達亨喝罵了聲,將我用力一推,我連退了數步,沒站穩,差點摔倒,更要命的是,匕首也被甩了出去。


    我看見這畜生抓住雲雀的頭發,將這丫頭的頭用力朝牆砸去,咚地一聲悶響,雲雀額頭登時就見了血,軟乎乎地暈過去。


    “雲雀!”


    我顧不上自己,忍住小腹的疼痛,踉蹌著起身,喝道:“有什麽找老娘,別傷及無辜!”


    “忙什麽,馬上就輪你了。”


    張達亨挽起袖子,從地上撿起匕首,準備先料理了雲雀,大抵他覺得我才是更要緊的,徑直朝我走來。


    我緊張的要命,不行,我決不能這麽窩囊地死了,大不了和他拚個魚死網破。


    而就在此時,我看見巷子口出現了輛馬車,是大福子!


    我心裏一喜,登時鬆了口氣,手肘撐著牆站起來,站直了,整理著有些鬆散的發髻,努了努下巴,挑眉一笑:“來人了,你還敢行凶?”


    張達亨順著我的目光瞧去,看見高大俊朗的大福子,顯然有些畏懼,但他發現大福子麵無表現地往這邊走,還當是個陌生人,於是鎮定地行到我跟前,匕首抵在我的腹部,低聲道:“把嘴閉緊些,否則爺一刀兩個,懂麽?”


    “行。”


    我笑著點點頭。


    看著大福子一步步走近,這小子也是個會裝的,“疑惑”地瞅了眼暈乎乎的雲雀,好奇地看了眼我和張達亨,輕咳了聲,假裝不想惹事,立馬把頭扭過去,腳底生風地往前走,而在路過張達亨的瞬間,他使了個小擒拿手,扯走張達亨,眨眼的功夫,就奪走了匕首,並且掐住了那畜生的脖子。


    “夫人,你沒事吧。”


    大福子皺眉,擔憂地看著我。


    “還沒死呢。”


    我冷笑了聲,蹲下身,環抱住雲雀,忙將帕子按在雲雀出血的額頭上。


    此時暮色將近,周遭烏漆漆的。


    我給大福子使了個眼色,大福子跟了我許久,立馬會意。


    他緊緊掐住張達亨的脖子,將這畜生提起來,腳尖離地寸許。


    “你算個什麽東西,竟敢傷她。”


    大福子手背上的青筋直冒,眸中煞氣甚濃,低聲質問:“你那個隨從呢?”


    張達亨此時喘不過氣,血色上湧,手腳直撲騰,他被掐得無法說話,連連衝大福子眨眼。


    大福子將他放到地上,手鬆開些,喝道:“說。”


    “就、就爺一個人。”


    張達亨的聲音都變嘶啞了,忙從懷裏掏出塊翡翠,遞給大福子:“放了我,求求你了。”


    “不說實話,好得很。”


    大福子看都不看那個翡翠,他將張達亨拉近,獰笑著說了句:“怕是張爺不知道小人從前在哪裏混的,我隻說三個字,羽林衛。”


    一聽見羽林衛,張達亨瞬間就萎了,他還未來得及搬出他那在朝為官的父兄,東宮裏的姐姐,就被大福子抓住食指,生生給撅折了。


    “再問一遍,你的那個隨從去哪兒了。”


    大福子抓住張達亨的中指和無名指,冷聲質問:“說!”


    “去、去盯著謝子風了。”


    張達亨滿頭是汗,瞅準機會,想要高聲呼救,誰知大福子一耳光扇過去,登時把他打得口鼻鮮血直流,他咳嗽了聲,吐出兩個碎牙。


    “還有誰知道你在跟蹤我家夫人。”


    大福子拍打著張達亨的臉,問。


    “沒了。”


    張達亨曉得羽林衛的手段,忙實話實說:“我就是好奇和高瘸子見麵的女人是誰,就想看一眼。”


    “好、好得很。”


    大福子點頭微笑,忽然掐住張達亨的脖子,手上發力,朝左一擰,隻聽咯嘣一聲脆響,生生把張達亨的脖子給擰斷了。


    “沒人可以在我跟前傷她。”


    大福子朝張達亨臉上吐了口,當機立斷,將屍首拎起扔到了車裏。


    他大步跑到我跟前,蹲下身,擔憂地看著我,手不敢碰我,來回搓著,柔聲問:“小人方才全都聽見了,夫人……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吧。”


    “不。”


    我忙搖頭,淚如雨下:“我得謝謝你替我和麗華報仇。”


    “咱們得趕緊離開這兒。”


    大福子攙起暈暈乎乎的雲雀,一邊朝馬車走,一邊對我道:“那個隨從也不能留了,左右長安這麽大,每日都有人消失,小人先送您和雲雀回去,然後處理屍首,放心,一定幹幹淨淨的。”


    “等等。”


    我抓住大福子腕子,咬牙道:“別傷及無辜,張達亨罪有應得,那個隨從罪不至死,暗中把他送去雲州,讓陳硯鬆替我看著。”


    “這、這……”


    大福子眼裏的殺氣還是濃,最終妥協,道:“小人都聽夫人的。”


    說話間,他抓住雲雀的衣衫,想拎小雞似的將雲雀提起,送進車裏,隨後,他往旁邊讓了幾步,低下頭,等著我上馬車。


    驟然發生如此多的事,加上我又被張達亨傷了,腳有些軟,爬了好幾次都沒法上車。


    而就在此時,大福子走過來,低聲說了句“冒犯了”,他一把將我橫抱起,頭扭到一邊,沒敢看我,輕輕地將我抱進車裏,柔聲道:“委屈夫人和那畜生同坐一車,小人盡量快些,先把您送回家。”


    車內坐了兩個人,一隻畜生,多少有些擠。


    其實我也是後怕得很,一眼都不敢看張達亨那張死不瞑目的臉。


    忽然,我聽見一陣嚶嚶哭泣聲,扭頭一瞧,重傷的雲雀蜷縮著身子,淚眼盈盈地看著我。


    “怎麽了?”


    我忙問。


    “夫人,奴、奴害怕。”


    “沒事的。”


    我將雲雀環抱住,輕撫著她的背,將她的頭按在我的胸口,就像十六歲時抱著麗華那樣,柔聲寬慰她:“人不是你殺的,莫要怕。日後去了閻王殿,我一力承擔就是。”


    我斜眼看向張達亨,恨得狠踹了那畜生幾腳,咒罵:“死肥豬!”


    雖說報了仇,可我並不高興。


    我緊緊地抱住雲雀,給她安全感,亦貪著她身上的暖,哽咽道:“不怕的,那畜生是罪有應得,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說罷這話,我推開車窗,看著外頭陰沉下來的天,此時,一滴雨水落在我手背上,很涼,像人的淚似的。


    我知道,是麗華哭了,我也哭了,輕輕把那滴雨水吮去,哽咽說了句:“麗華,莫要哭,姐姐一直都在你身邊。”


    ……


    夜色已至,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大福子將我和雲雀送回家後,連口水都沒喝,就趕著處理後事去了。


    我借口動了胎氣,讓下人去喊了個郎中來,分別幫我和雲雀瞧了傷,萬幸,都沒事。


    雲雀到底年輕,雖說幫李昭暗中做事,但生死之事還是頭一遭,她不敢一個人待在屋裏,可也不敢對我說,傻孩子似的緊緊陪在我跟前,說是要伺候我。


    我也沒戳破,帶著她去了小廚房。


    我讓她坐在爐灶跟前烤火,別動彈,今兒我親自動手做菜給她吃。


    其實,我也是惴惴不安,心裏亂得很,張達亨身份高貴,驟然失蹤,張家鐵定要把長安掀翻了找,萬一大福子處理後事的時候被發現,可怎麽好?萬一這事讓李昭知道,可怎麽好?


    我要不要先帶著大福子和雲雀離開長安,避避風頭吧。


    亂想間,手指被菜刀割破了,血瞬間流了出來,我正在切辣椒,汁水滲了進去,疼得要命。


    我還沒來得及處理傷口,負責灑掃的嬤嬤就小跑著進來,頗有些慌亂道:“夫人,殿下來了,他、他好像很生氣,大福子被打了個半死,現躺在小院裏,殿下還讓奴將雲雀姑娘押出去。”


    我一愣,心裏涼了半截。


    李昭這麽快就知道了。


    第40章 懲戒   他,究竟是怎樣的男人?


    我心狂跳, 暗道:大福子被打了個半死,估摸著雲雀待會兒也難逃一劫,小姑娘家臉皮薄, 細皮嫩肉的怎能禁得住打, 李昭那邊自有我去應對,說什麽都得把這丫頭保住了。


    想到此, 我立馬要拉雲雀去屋裏躲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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