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宗的冷漠,對他而言隻是個開始,在那之後,他便要經曆短暫的被?接受後又因?誤解與不合被?無情遺棄的遭遇,拖著滿身傷痕與冷硬,四年之後正式拜入柏己麾下。


    如今,應當是他成為魔君兩大?護法其一的第六年。


    她?正低頭思索間,隻聽罕仕語氣冷淡,隱含幾分敵視不滿地道:“他至今未歸,也沒傳回什麽銘淵的動向。”


    心如電轉,溫蘿恍然大?悟。看來柏己的左膀右臂之中,罕仕負責打探人族修士的消息,而南門星則承擔著查探銘淵行跡的責任。


    先前她?曾獲得的信息之中曾明確地指向了一點?——上古大?戰之時,南門星曾臨陣倒戈背叛了柏己,轉而投靠銘淵。然而其中緣由,她?卻?不得而知。


    南門星與銘淵難道是這時候開始暗中牽連在一處的?


    正思索間,隻聽罕仕又道:“主上,南門星來曆不明,乃是先君左護法與人族凡女所出之子,在外流落二十年,複雜心性?遠非尋常魔族貴子可比。依屬下看,此人不可盡信。”


    溫蘿不禁抬眸打量起滿麵忠誠正色的罕仕。先前她?與他曾有過兩麵之緣,心下對他多?少也留下了幾分印象,可除去對柏己全?心全?意的忠心以外,她?卻?不知他竟然還有如此眼力。


    想來後世之中罕仕與南門星的針鋒相對,並非是自柏己被?封印於蒼冥深淵之時才顯露端倪,那多?半僅僅是點?燃兩人之間戰火的最後一顆火星罷了。


    她?不禁聯想起墨修然支線之中,罕仕與南門星合力摧毀的八宮封印陣。


    能夠令這樣的兩人拋卻?前嫌合力共謀之事,於罕仕而言多?半便是令柏己複生,可南門星究竟圖些什麽呢?畢竟,以他先前背叛柏己的行徑,若是柏己當真破除封印重回五洲大?陸,恐怕第一個想要動手抹殺的人,便是南門星。


    另一邊,對話?仍在繼續。


    麵對著罕仕直言不諱的懷疑,柏己默然不語。這一點?,他心中同樣了然。


    隻不過,如今情勢危急緊張,而南門星實力不凡,於他而言仍大?有用處,為整個蒼梧與魔族考慮,此刻屬實並非糾結這類無關痛癢之事的時候。


    半晌,他緩緩抬眸,薄唇微揚,轉開話?題道:“這些日子你辛苦了,這幾日不如好好歇一歇。”


    溫蘿長睫微微一顫。


    四位攻略目標之中,隻有柏己和南門星兩人先後作為蒼梧的一方之主,向來是以上位者身份示人。然而兩人禦下的態度卻?大?相徑庭。


    南門星陰晴不定,陰鷙詭譎,封王台修士向來對他唯命是從,稍有不慎便動手自殘自盡,絲毫不敢猶豫怠慢,可見他手段之狠辣暴戾。


    然而,比起南門星,柏己的名聲顯然更加狼藉幾分。傳聞中,他嗜血殘暴,嗜殺成性?,暴君之名無人不知,更是仗著實力莫測而恣意妄為,邪肆狂妄,溫蘿原本隻當他麵對罕仕之時的喜怒不定要比南門星更甚一籌。


    卻?沒想到,私下的他竟是如此溫和堪稱體?貼的模樣。雖說兩人之間尊卑並未亂了秩序,可氣氛卻?與她?想象之中的緊繃凝滯顯得平和了不少。


    這一刻,溫蘿才當真理解罕仕對待柏己那一腔近乎執念的忠誠究竟來源於何處。


    ——恐怕不僅僅是出於魔族天性?而生的愚忠,更多?的,應當是兩人自化?形前便相伴至如今,細枝末節的相處之中受到的感觸。


    然而,也正是柏己這番做派,才無法真正壓製住南門星心下蠢蠢欲動的惡念,最終落得被?他倒戈中傷的結局。


    柏己與薑芊不同,出身高貴,修為雄渾,在與南門星初見之時,便是以居高臨下姿態應對交談。


    對於南門星那顆僅剩自尊作祟的心而言,前者的善意仿佛隨意丟棄給路邊乞丐的施舍,後者的情意卻?是濃墨之中那一點?清水,雖然微末,卻?極為醒目,在主人的放任之下,肆意蔓延間便可自行生出旋渦將四周墨色盡數吞噬。


    南門星似是一匹桀驁不馴的孤狼,隻有遇上鐵血手腕,無情冷酷的狼王,才能心甘情願地順服。上位者的善意於他而言,不僅並非值得他感恩拜謝的情意,反倒是故作姿態的虛偽。亦或者說,他從來不會甘願真心臣服於任何人,真正能夠支配他的,不過他自己罷了。


    “在想什麽?”


    低沉聲線將她?拚湊紛揚的思緒打散,溫蘿猛然抬頭。罕仕如今已不知去向,僅餘柏己坐在她?身側,早已不知斜倚在一旁打量了她?多?久。


    “沒什麽。”溫蘿輕輕搖頭,思忖片刻抬眸道,“你們方才所說的話?,我?不會對外人說。”


    得到她?主動的保證,柏己心情似乎愉悅了不少,唇畔笑?意逐漸深了幾分,故作凶惡地俯首靠近:“哦?那若是你沒能履行諾言,該怎麽辦?”


    溫蘿不過是隨口表忠心,好將方才略有些凝滯的氣氛打破,本以為柏己會隨口揭過,卻?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是這個反應。


    見她?清冷麵容上隱約顯出幾分僅有他才能察覺的茫然呆滯,柏己終於忍不住笑?出聲,抬手扯了扯那張月色下格外瑩白的細膩麵頰:


    “玩笑?而已。就?算你當真說出去也無所謂,不過是些人盡皆知的瑣事罷了。”話?音微頓,他眉梢抬了抬:“為何這種時辰會出現在此,睡不著?”


    終於聊到正事了!


    “近日來,我?心中總是憂慮我?們所中情毒一事,今日恰巧有了些頭緒,思來想去難免有些難以入眠。”


    抬起眼觀察柏己的神色,見他並未懷疑,溫蘿才假意不確定地輕蹙眉頭,商量著道,“在我?看來,這所謂的情毒便是作用在神識之上的損害之物,隻待你我?之間的距離超過限製便會引發異動。若是能夠尋來溫養神識的靈草,說不定桎梏束縛便可迎刃而解。”


    柏己始終一指撐著下頜,神色平靜地傾聽,至此才微微一偏頭,輕笑?:“你在想白日裏那株靈草?”


    溫蘿也不打算避諱,既然他已猜中她?來意,便幹脆承認:“正是。既然它能瞬息之間將那飛鳥肉.體?強化?,未必不能同等作用於神識之上。既然銘淵對你極為忌憚,聯合整個五洲大?陸修士與你為敵……如今你腹背受敵,孤立無援,倒不如順著情勢服下靈草,不僅可解此毒,還可以更精進幾分實力。”


    她?言辭懇切,神色認真,下意識盯著柏己高挺精致的鼻梁,卻?忽略了他自始至終落在她?麵上柔和繾綣的視線。向來沉寂無波的眸底瀲灩開細碎的星光,耀目過皓月星辰。


    直到她?說完,他才誇張地歎口氣,煞有介事道:“原來是嫌棄我?實力不濟。”溫蘿忍無可忍地抬手掐他:“堂堂魔君,能不能正經些?我?是認真的。”


    見她?比起平日裏孤月般清冷模樣更顯出幾分靈動鮮活的麵容,柏己輕輕垂眸。他神情平靜得過分,一瞬間似是褪去了紅塵煙火氣,超脫至天外淩塵,無悲無喜,無嗔無怒。


    溫蘿敏銳地察覺到他今日隱約的怪異之感,蹙眉正欲開口試探,卻?聽他冷不丁開口:“於你而言,時至今日能夠令你稱為美好的記憶,是什麽?”


    美好的記憶?這種小清新純愛的問題,竟然有朝一日會從他口中問出。


    溫蘿略一抿唇,隻覺得那抹若有似無的怪異之感無端更強烈了幾分,沉吟片刻,卻?並未發覺什麽與尋常有異的蛛絲馬跡。


    趁火打劫刷女主值的念頭終究占了上風,她?假意羞赧地移開視線,小聲道:“與你在一起的記憶,都是美好的。”


    這答案不僅不算說謊,反倒是各方推證都可成立的實實在在的實話?。


    畢竟,對於維序者而言,但凡是能夠推進攻略進程之事,都稱得上“美好”。除此以外,她?既然並未將真實的情緒一同攜帶至融合世界之中,心中自然沒有什麽真正意義上的留戀。


    話?畢,溫蘿便小幅度地仰起臉,抬眸去望他的神色。


    夜風輕拂的天幕之下,萬物沉眠,天地間寂靜得仿佛僅有他們二人。墨發浮動,眷戀地自柏己肩上輕盈地飛舞,與溫蘿胸前的青絲糾纏。


    提示音來得很快:“叮——恭喜維序者溫蘿,獲得女主值10%,當前女主值80%。”


    而柏己則在漫天如長河般璀璨的繁星之下垂首凝望,修長脖頸之上性?感至極的凸起微微一滾。他薄唇輕啟,聲線無端沙啞:“那就?好。”


    溫蘿隻覺得她?先前曾見過的那副隱含決然悲戚的神色,再次在他那瑰豔猩紅的眸底翻湧沉浮,心下疑竇叢生。正欲細細思辨他這來得莫名的疑問,卻?見柏己下一瞬便從善如流地將靈草取出置於掌心,泰然揚唇一笑?,神情是與往日無二的慵懶散漫:


    “你所言有理,我?吃就?是。”


    因?他瞬息之間的反常神色而懸起的心,隨著他輕啟薄唇服下靈草的動作而緩緩落回了實處,眼見著他咬肌鼓動幾番,猜想著那株靈草已化?為汁液盡數入腹,溫蘿才漸漸放下心來。


    然而她?下意識察覺的怪異卻?在下一刻得到印證。


    眼前泠泠月色之中,陡然落下一片深諳的陰翳,意識到劇情的發展似乎與她?預想之中存在偏差,溫蘿心頭下意識猛地如擂鼓一般倏然猛跳起來。


    正欲抬頭,便感到後腦覆上一隻溫熱幹燥的手,將她?向前微微帶了帶。緊接著,她?飽滿水潤的唇瓣便觸上了一雙柔軟的薄唇。


    這一次,他不僅並未如先前那樣克製胸中難耐的情.欲,強迫自己維持著風度與禮節,反倒仿佛生離死別?一般,盡數將心下洶湧情緒隨著動作釋放。


    唇瓣輕貼輾轉,他卻?似乎並不滿足於這種淺嚐輒止的啄吻,靈活的舌尖撬開她?的牙關,卷著一陣酸澀之中帶著些微甘甜的靈草枝葉盡數渡入她?口中,舌尖頂弄著她?喉間軟齶,激得她?下意識連著他咬碎的靈草與不自覺分泌的唾液一同吞了下去。


    完了,這靈草怎麽被?她?吃了。這是溫蘿最後一個念頭。


    隨後,她?便感到意識一陣朦朧遊弋,隻能感受到唇畔被?人極盡纏綿地吮吻輕咬,那隻扣在她?腦後的手也漸漸向下滑落,穩穩地扶在她?後心處。身體?驟然騰空,似是有人輕柔地將她?打橫抱起,一陣天旋地轉間,微涼的夜風悄然褪去,她?重新陷入一團雲層一般的柔軟之中。


    眼皮沉重得粘連在一處,視線被?一片昏晦掩蓋,可她?卻?依稀間感受到一道灼人的視線粘在她?麵龐之上。不知過了多?久,她?搭在床畔的手腕被?輕輕執起,腕間佩戴了十年幾乎與她?融為一體?的玄鐵鐲,一寸一寸地被?一陣強硬卻?柔和的力道褪去。


    隨即,耳旁拂過一道濕熱的唇風,似有人一手撐在她?枕側,傾身欺近她?耳畔呢喃輕語。


    “對不起。”他輕聲道,“——忘了我?吧。”依舊是慵懶低沉的聲線,可這一次卻?少了幾分戲謔邪肆,多?了幾分她?先前未能領會的沉鬱與歎息。


    隨著他這一句話?,識海之中驟然如岩漿沸騰般翻湧起來,那些恍若昨日的鮮活記憶如一幅幅流動的繪卷一般,在她?腦海之中肆意鋪陳開來。那流轉的一幕幕中,姿態張揚恣意的玄衣男人似有所感,緩緩抬眸望來。


    虛空之中,四目相對。


    下一瞬,如有狂風過境,畫麵乍然飛快地翻動起來。


    後山禁地中漫天綻放的赤色紅蓮,千行崖中戲謔靠近的深邃容顏,元淵劍域中迎風負手而立的挺拔背影,蒔花閣中濡濕的墨發與難掩羞赧的耳根,連倉通明火光下堅定護在她?身前的身型,濃稠血色卻?化?不開的他那飛揚的眉眼,陰四鎮中惡劣卻?令人安心的守護……


    一切種種,一瞬間自生動的色澤化?作一片黑白晦暗的線條,在她?來不及抵抗之時,湮沒成塵,隨著識海之中不知名的風無可挽留地逸散。


    “叮——”


    “警告:異常!檢測到宿體?狀況有異,不符合近期判定標準,正在重新評估……”


    “評估完成!”


    “宿體?受損,被?動失去攻略階段全?部訊息,數值異常已自動封鎖,請盡快尋回數據訊息,解鎖雙項數值!”一陣兵荒馬亂的刺耳提示音之中,彎月漸暗,晨光熹微,十五日之期已到。


    意識混沌,溫蘿卻?依舊下意識猜到了柏己下一步的動作。任務已經莫名其妙地崩盤如斯,攻略目標若是也走了,日後她?的任務完成起來簡直遙遙無期。


    她?拚盡全?身最後的力氣想要抬起手臂,最終卻?僅能勾動一指,如蝶落花蕊般輕飄飄蜷在他還未來得及徹底退開的袖間。


    然而就?是這毫無力道的動作,卻?將柏己禁錮在原地,定定地垂眸看她?。


    藥效顯然已開始發揮作用,白衣女人此刻沉沉地睡著,巴掌大?的精致小臉上依舊殘存著最後殘存著神智時那抹訝然。


    利用青焰魔岩的代?價極為複雜,而這靈草相比而言,卻?簡單了許多?。——失去心中最為珍貴美好的回憶,且永世不得找回。


    然而以此為代?價換來的,服用之人將會獲得近千年的修為,憑借此驟拔兩三個大?境界不在話?下。況且,她?先前發散的猜想竟也說中了十之八.九。這株銀鈴模樣的靈草,的確是他所聞之中唯一一株能夠溫養神魂的靈藥,定然能夠祛除兩人神識之上沾染的異狀。


    而神魂的純淨與強韌之於修士而言,比起簡單的修為提升,更是舉足輕重許多?。


    禍福兩相比較,那一點?點?不足為道的記憶便瞬間輕如鴻毛。想必一旦這靈草流出於世,定將掀起一陣血雨腥風,引來千萬人以命相爭。


    他倒不如率先做個善人,將這隱患就?此抹殺。在它還未被?世人知曉之前,就?讓它無聲無息地消逝。


    就?著這個姿勢,抬起另一隻手輕撫她?臉畔略有些淩亂的發絲,目光繾綣含著萬千眷戀,柏己無奈地輕笑?。


    這個傻姑娘,竟然萬事都將他排在她?前麵。


    這不經意間滲透他心房的甜意仿佛將他牢牢束縛的藤蔓,縱使此刻他後知後覺地抗拒掙紮,卻?也再也沒有全?身而退的機會。可這對於他們兩人而言,絕非好事。


    銘淵聯合五洲修士征伐蒼梧幾乎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如今的差別?僅僅在於此事爆發的時間。


    她?身為青玄宗弟子,若是被?旁人發現與他之間的瓜葛牽連,將會受到怎樣的攻訐討伐?不僅如此,若是銘淵察覺她?是他心下軟肋,又將如何殘酷地淩虐於她?,以此逼迫他就?範?他如何才能舍得她?為了他受那樣的罪。


    他們之間自出生起便注定的身份,終究將結局無形之中定下。不該相遇之人,即便突破重重法則與世俗的桎梏相知,卻?依舊逃不過倒海懸江的壓勢與慘淡收場的結尾。


    故而,他早已下定決心,絕不可貪戀那抹令他欲罷不能的溫暖,繼續貪心而自私地留在她?身邊。那隻會為她?招致無盡禍患。


    他最後能夠給她?的,隻有足以睥睨天下實力與強大?,以及足以安度餘生的輕鬆與淡忘。


    被?她?珍重掩於袖中上千個日夜的、沾染著兩人交疊氣息的玄鐵鐲,就?這樣在他掌心化?作齏粉,在空中縹緲逸散,如秋日枯萎的花瓣般輕盈地凋落。


    做完這一切,柏己才輕輕挪開執拗壓在他袖擺之上,仿佛頑強挽留他的指尖,撩開衣擺坐於床邊。


    一道隔絕內外的結界將這方寸大?小的空間細細地籠罩,柏己淺淺闔眸,手邊驀地生起一陣幾乎吞噬虛空的魔氣波動,似是一張黑暗的巨口一般幾乎將結界之內的空氣也盡數席卷而入。


    青焰魔岩不知何時已被?他執在掌心,修長五指鬆開,掌中石塊便避無可避地隨著這陣吸力被?那陣滿溢的魔氣爭先恐後地吸入腹中。


    它徒勞地掙紮著消失的那一瞬,空間再一次恢複了平靜。


    柏己卻?一直保持著靜坐床畔的姿勢,微微側著頭凝望著沉睡的白衣女子,仿佛想要將她?此刻的模樣一點?點?鐫刻於魂靈之中,此生不忘。


    時光的流逝在他沉凝的眸光之中驟然加快。明麗日光自窗柩之中肆意揮灑而入,越過他寬闊的肩膀零星映上她?白皙的臉,卻?絲毫也未能打擾她?清甜的酣夢。


    玄衣男人終於動了。他起身的動作利落幹脆,僅餘衣擺不聽話?地流連於床榻之上餘溫柔和的空間,若有似無地親吻著女子毫無知覺的瑩白指尖。


    這一瞬,陪著柏己在溫蘿識海之中坐了一夜的團子甚至生出一種流淚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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