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玄暢跨上馬,低笑,“廷牧,你是第一天才跟著你主子我麽?言煦這人已經沒什麽利用價值了,你明兒把小七的姐姐送去言青和那裏吧,她肚子裏的可是言家的種。你說,咱們送言青和這麽一份大禮,他得怎麽感謝咱們呢?”


    廷牧說,“掌印您這招真夠狠的,叫一個太監照顧個大肚子的女人,還不能說這女人肚子怎麽大的,不僅不能說,還得私養著。若是處理不好,就是個引火燒身,您是把言青和這人摸得透透的了。”


    第27章 我家老二真是出息了……


    第二天一早,言青和剛起身,下邊人就著急忙慌的跑了來稟報,“督主,督主,您快去外頭看看,出大事了。”


    言青和大帶未纏,有些不耐煩,“狗/日/的,這是死了親爹了?大早晨起來的亂吠。”


    “奴才倒寧願死了親爹了,您快去看看吧,有個自稱菊兒的姑娘,挺著肚子在督主府門口嚷嚷,說是懷了……”他囁喘,不敢再說了。


    言青和瞪他,“懷了什麽?懷了個鬼胎來西廠沒用,給二兩銀子打發了去找大夫。”


    “不是,……說是懷了您的孩子,吵嚷著要您負責任呢!”


    言青和一個沒站住,差點跌地上去,一撩擺子火急火燎的往門口跑,心道這是哪裏來的潑婦,這樣往他身上潑髒,他一個太監身子,跟誰能懷上孩子!這不是擺明了想讓他往蠶室走第二遭,手起刀落連剩下的皮肉也給割了?


    疾步到了大門口,還沒出來,外頭哭天搶地的聲兒就直往耳朵裏灌,手底下的人頭一次辦事兒這麽不利索,由著那女人在他督主署門口嚎,他脾氣一上來,定定站在那裏咬牙,“都愣著幹什麽?還不快把人給我拖進來!”


    幾個長隨小監這才敢動了手腳,把人結結實實的架進門,驅散了門口看熱鬧的人群。


    小七瞧著菊兒被架進督主署後,才放心的溜回宮去給馮玄暢回話。


    言青和理整了衣裳,坐下來撚著佛珠子,仍是慣有的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說說吧,誰指使你來的?”


    菊兒抱著包袱,一張梨花帶雨的臉上滿是憤憤,她穿著玫紅色的衣裳,料子是綢製的,看上去就不是個窮苦人家出身,她瞅著言青和,抹一把淚,“你這沒良心的,搞大了我肚子,就再也見不著人了?你說你是西廠的督主,西廠的督主也不能這樣糟踐人呢。”


    小監開口凶她,“潑婦胡謅,咱們督主那是淨過身的,你信口胡謅可當心了腦袋。”


    “誰信口胡沁誰立時就死了,叫天打雷劈了。他說是淨過身,誰也沒扒了褲子確認過,這肚子裏的孩子鐵定是他的,跑也是跑不了。”菊兒往前走兩步,埋怨道:“若不然,你退了左右,我知道,你肩膀上有個紅豆大小的記。”


    言青和一個激靈,被她狠狠嚇著了,手裏的佛珠串子差點沒摟(lou一聲)住,站起來黑著臉把人都喝出去,獨留菊兒在廳裏。


    他逼問菊兒,“你是怎麽知道我肩膀上有記的?”


    菊兒又哭,“哥哥,我但凡是還有出路,也不會來求您的,言煦那混蛋把我糟踐成這樣,可怎好?我一個婦道人家,往後帶著孩子怎麽活?”


    言青和心裏提著的石頭總算是落下來,這是言煦又在外頭給他惹是生非了,既然不是衝著自己來的,一切都好辦,不過也還是要確認下菊兒的身份才穩妥。


    他上前去把菊兒扶起來,“你和言煦如何認識的?可有憑證?”


    菊兒說有,從包袱裏拿出塊貼身的長命鎖子,“這是言煦貼身的,我本是高中侍養在外頭的妾室,同煦哥兒一見鍾情,這才有了床笫之歡,東窗事發我被高中侍給囚在了府裏,再沒見著煦哥兒,好不容易逃出來,找了好些天,他就跟人間蒸發了似的,我怕貿然來找您您不信我,把我轟出去,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才說這孩子是哥哥您的。”


    “你可別,這聲哥哥言某人擔不起。”他捏著長命鎖搖搖頭,“我家老二真是出息了,連高中侍的女人都敢動,動了也就算了,還留了種,真好,等回頭我找著他,非把他狗腿打折了不可!”


    菊兒往前蹭蹭,攥他大襟,“哥哥,我這可如何好?總得有個安置,不然孩子出生就是個死,這可是言家的根苗,您不能不管。”


    言青和把鎖子一撂,喚人進來,吩咐道:“把她安置到帽兒胡同的宅子裏去,吃喝都好好供著,挑兩個嘴牢的伺候。”


    小監接話,把菊兒請出去,言青和把小監叫回來,囑咐,“人看牢了,別讓出門,也別叫什麽人跟她見麵。”


    小監道曉得,帶著人上了頂嚴實的小轎子,出了督主署。


    言青和坐下來琢磨琢磨,越想越覺得這事兒不對頭,言煦怎麽就那麽大膽子了,平日裏是不靠譜,可也沒到了不要命的地步。他問身邊人,“言煦那小子被送到什麽地方,查到線索了嗎?”


    帶刀衛搖搖頭,“馮掌印那邊把人藏的嚴實,好不容易查到一點線索,又斷了。”


    言青和歎氣,“成吧,幫我備馬,我親去見見馮玄暢。”


    他進宮,先到官家跟前稟了江南水利貪汙案子的進度,說已經擼到底了,涉案官員一十八人,削職的削職,判刑的判刑,新上任的官員也都安頓好了。


    官家這兩日風寒,躺在床榻上有氣無力的,疲於應付,差人傳了馮玄暢來,叫言青和把一應巨細都給馮掌印說明白。


    言青和唱喏,退出內殿,跟著馮玄暢到了內書堂。


    門一關,馮玄暢指指椅子,“言督主坐,我還有別的東西交給你。”


    他喚廷牧,“今兒一早核實的,都呈給言督主吧。”


    廷牧恭順的捧著摞冊子,放在言青和麵前的桌子上,道:“言督主,這是高中侍那邊審出來的,全是交易的賬本、地契和字據,白紙黑字,按著手印,誰也沒跑。您不是授皇命查著齊海呢麽?咱們掌印親替你去審了高中侍,這些足夠把整個相國府抄了。”


    言青和苦笑,“馮掌印,您這是墳都給我挖好了啊,齊相國那是太子的人。”他往上拱拱手,“我避著這案子是一拖再拖,您倒好,仗著言煦在您手上,把我一再往陰溝裏帶,我得罪了太子,往後還能有活路嗎?”


    馮玄暢搖頭,“那不能,西廠怎麽也得留著用來牽製東廠,互相製約才是官家想要的。再說,你帽兒胡同裏不是剛養上了一位?那可就真真是麻煩,讓旁人有心無心在官家跟前說一嘴,往後就先不說了,隻說跟前兒,立時就沒活路。”


    言青和垂了手,“人,是您送過來的?您到底想怎麽著吧。”


    馮玄暢未語,在言青和跟前的廷牧接了話茬,“言督主,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西廠辦案子曆來是把好手,咱們掌印信著呢,再說您背後給言煦兜那麽多爛攤子了,也不差這一件兒,全都是為了自家親弟弟,還有你們言家的開枝散葉不是?東西廠這時候撕破臉那不是忒不明智了?”


    給言青和曉以利害,求同存異罷了,廷牧遊說的相當賣力。


    “掌印不過就是要齊海和齊晟爺倆的命,左右您這水利案子已經扯的夠大了,朝裏的列位臣工半數您都得罪完了,不過是再順藤摸瓜,多牽累幾個不幹淨的官員進去,您不做這事兒,那咱這邊哪個嘴快的,真要把菊兒的事兒捅出來,回頭您坐實欺君罔上,不光言煦保不住,您自己也得下大獄,現在菊兒肚子裏還有您的親侄兒,您那麽通透聰明的人,算不透哪邊是帳麽?”


    外頭風和日麗,這七月深的天,不冷不熱的人也舒爽,隻舒爽勁沒吹言青和身上來。


    他抬抬眼,掖著手腦子裏跟轉陀螺一樣把事兒過一遍,在馮玄暢這裏是討不著一星半點的便宜了,怎麽著也得求個安穩,朝廷裏虛占位子不作為的貪腐們,清也就清了,官家隻要說不動西廠,他的富貴就還能保得住。


    “成,這事兒我接著給您辦,但您得給我個話兒,官家跟前絕對不能陰我,太子那邊,您給我留個退路。”


    聰明人和聰明人說話,不用打啞謎,得少費多少口水?


    馮玄暢站起來,溫和的同言青和笑,“太子那邊還有官家壓著,言督主是個聰明的,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官家身子再不濟,這禁廷也還是官家一句話的事兒不是?江南水利的案子,我這有底兒,言督主就先回去忙著吧。”


    到底西廠督主職位再高,那也是被手握批紅的馮玄暢壓著一頭,他躬身告退,廷牧送他出來,一路上笑的花一樣,“言督主,咱們都是閹人,什麽美人絕色對咱們來說那都是虛的,您命好,過幾個月能白撿一大胖小子,到時候還別忘了請咱們掌印去您府上吃個喜酒。”


    言青和心裏恨不能拿麵瓜直拍廷牧臉上,他壓壓氣性,好生笑著回,“你們掌印大人隻要別來尋我不痛快,就是吃流水宴我也請得起。”眼見著要出司禮監了,他跟廷牧擺擺手,“你回吧,不用再送了。”


    廷牧賠著笑,“成,您慢著走。”自顧回了內書堂,正碰上允淑,兩人寒暄兩句,廷牧眼尖,瞧見了允淑懷裏的大帶和蔽膝,問她,“大姑這是做了男人的衣裳?”他忙拉允淑往角落裏走,生怕被人瞧見,“您在宮裏,怎麽能私會外男呢?內書堂這麽人多眼雜的地兒,您抱著就來,也不避個閑?”


    允淑沒搭理他的話,把大帶和蔽膝抖開來,高興的問廷牧,“你看看,這個顏色好看麽?我在上邊繡了祥雲仙鶴,你瞅著是不是特飄逸俊秀的?”


    廷牧心裏道一聲祖宗哎,手忙腳亂的給她往懷裏胡摟,“快……別叫人瞅著了,收起來吧。”


    允淑不樂意了,伸手打開他,“叫你看看好是不好,你胡亂胡摟什麽的!”寶貝似的疊好收起來,略有失望的呐呐,“我還以為這個會是爺們喜歡的式樣呢。”


    她正說著,馮玄暢也不知從哪個邊角裏就過來了,沉著臉問她,“你這是,要做什麽?”


    允淑一喜,好疊好的大帶又重新抖開來,“大監,你看看,可還喜歡麽?”


    第28章 做兩隻人子給我


    廷牧頭一回慌了神,心道要是掌印知道您這玩意是送別的男人的,還拿過來問他好不好看,那心就是嘎嘣脆,玻璃渣子碎一地。


    馮玄暢盯著大帶,眉頭深皺,“不好看。”


    允淑聽罷,提起來看了又看,很是沮喪,“昨兒我見你穿常服的樣子很是有煙火氣兒的,覺得這大帶一定會很合襯,原來你不喜歡這樣的?我拿回去再重新做一條罷。”


    他目光靜靜流淌過她的臉,輕聲,“這……送我的?”


    她嗯一聲,低語:“我欠著大監的情呢,應該做些什麽謝您,別的拿不出手,想著針線上還湊合。”她又歎氣,“果然不成呢,您既不喜歡,我回去改了就是。”


    “好看,你做的哪能不好看,我看著頂好,就是你說的飄逸俊秀。”他把大帶和蔽膝拿過來,端正的抱在懷裏,又補充道,“好看。”


    允淑懷疑的看著他,不確定道:“真……真的嗎?您別不是怕我難堪,故意這麽說來安慰我的?”


    他說不是,馬上把身上的大帶解下來,換上允淑做的這一條,特地在她跟前轉了一圈,很是滿意道:“我很喜歡,正合襯。”


    廷牧在一旁沒忍住,捂著嘴笑。


    他瞪一眼廷牧,“你沒事做了?該幹嘛幹嘛去,杵在這礙眼。”


    廷牧打個千,“掌印您樂著,屬下這就去忙去。”


    允淑心道,方才還說醜的,怎麽這就先穿戴上了?不過大監喜歡就好,她握握手,笑了笑,“您覺得好就成,方才來的時候碰上小七,說今日女書身體不適,叫我早些去當值,我這就去了。”


    馮玄暢把蔽膝和替換下來的大帶塞給廷牧,“不急,正好眼下無事,我同你一起過去,也有一陣子沒去掌執文書殿了,順道兒去查閱查閱。”


    允淑道好,抬頭正迎上他淺淺的笑意,有一瞬,仿佛激起了心底深處千層浪來。


    她尷尬的調轉開視線,忙回:“成,那咱們走吧,不好叫女書一直等著。”便自顧先提步往外走了。


    馮玄暢跟在她後邊,指腹似不經意在大帶上劃過,觸手是素練白帛軟和的質地。


    她的手巧,同尚衣局裏手藝最好的繡娘一樣。


    他想,到底是他看上的姑娘,樣樣都是出挑的。


    經過書閣月亮門的時候,允淑耳朵尖,聽見有人嗡嗡嚶嚶的在說話,她駐足,扯著馮玄暢趴牆根聽,那話音斷斷續續的,聽不很真,她便幹脆貼了耳朵到牆上去,屏住呼吸細細分辨。


    約莫是隔的遠了些,她隻聽得到是一男一女在說話,男的嗓音捏著,她琢磨這該是個小黃門,女的聲音倒是聽著耳熟,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


    那女人似突然激動,聲音也拔高個調子,允淑聽真切了,那女人說,您這樣的身份,怎麽能甘心就被拿捏了?那李允淑就是李允善的親妹妹,您拿這事來牽製大監,往後還能怕他?


    男聲略帶懷疑,“我查高中侍時就已經查過,確然是戶農家女,家裏窮才賣到高中侍府上做個小婦人。你說她是罪臣家眷,這些可有確切證據?”


    允淑聽到她自己的名字,感覺就不太好,她回身抬頭看向馮玄暢,他亦是眉頭深鎖,看得出來一臉擔憂。


    她沒聽出來說話的人是誰,馮玄暢卻聽出來是誰了。


    他拉著允淑往掌執文書殿走,心裏想的卻是另一遭事兒。


    沈念出宮兩三日了,也得回來了,他倒不想再沾染什麽人命,偏偏有人不安生想要找死,那就不能怪他送上一程。


    這一路上,允淑心裏直打鼓,聽那話音,怕是宮裏有人知道了她的底細,就算大監大人一手遮天能全都給她兜住,可紙包不住火,總有一天會東窗事發,被流放的犯人除非遇到天下大赦,否則從流放地私自逃走,真被官府發現,那就是個直接處死。


    她想著,就算這些日子都是多活的,可沒有找著二姐姐,怎麽能就這樣死了?她不能坐以待斃,她得自保才行。


    活命首要的一條就是,不管誰問誰說,咬緊了牙抵死不能承認她是李允淑,等避過了風口,回頭慢慢再找機會把想害她的人扯出來,萬一她運氣那麽好給把人扯出來了,那就殺人滅口。


    這想法一浮上來,她自己被自己給嚇了一跳,有些悲傷的想,自己才多大年紀,就已經開始想著要怎麽殺人了,以往她連隻螞蟻都不敢捏死的人,現如今也變得這樣狠毒了。


    這世上果然沒有什麽事是一成不變的。


    人處在艱難的環境裏,總得想著先自己活命,真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都是自私的。


    馮玄暢本來是說陪她到掌執文書殿查閱,卻隻把她送過來就說還有事,又急匆匆的走了。


    她心神不寧的理了一上午的卷宗,小七見她心不在焉的,換著法逗她開心。


    “大姑,你知道影子戲麽?扯上一塊白布,點個煤油燈,拿獸皮做的各樣小人,手藝人坐在後邊用五根竹棍操縱著,皮影貼著幕布活動,演故事可真切動人了。”


    允淑頓時有了興趣,“是什麽樣兒的?”


    小七趴在桌上,笑,“奴婢老家是山東,演皮影戲的時候,都是挑晚上,那得釵、鼓、梆子都齊備了,把人都叫上,手藝人往幕後一坐,邊操縱人影邊演戲,村裏的人都愛看個熱鬧,回頭,奴婢給您弄兩隻人子您玩。”


    她覺得新鮮呢,說好,“那你照著大監大人和我,做兩隻人子給我。”


    小七歡喜的答應著,起來忙前忙後的給她收拾卷宗,嘴上也不住下,絮絮叨叨的,“女書身上有喜了,遞了辭呈給官家,回頭這掌執文書殿不定交給誰,等來了接任的新女書,您就去娘娘跟前求個恩典,把這累人的活計辭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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