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順勢起來,同她一起把荷花燈放置在河水裏,順流而下。


    旁邊放荷花燈的姑娘對著他們看了又看,拉起允淑的手笑,“你家郎君生的這麽俊俏,同你是對璧人,羨煞死人了。”


    允淑不好意思,想著解釋,馮玄暢卻順手拉她過來,阻了她,指指河麵,溫聲,“看。”


    她看過去,心花怒放。


    千萬盞荷花燈漂在墨色水麵上,似蜿蜒的火焰,順著河流一路漂往天際,漂到看不到的地方。


    她想,這就是所謂良辰美景,遍賞心樂事罷。


    被眼前的景色看呆了,她沒注意到小手正牢牢被馮玄暢握著,也沒注意,馮玄暢麵具下麵的臉色,是種什麽樣的開心表情。


    因心裏記掛著宮裏宵禁,允淑並未玩到最後,看了陣兒河燈,就夥著馮玄暢回了。


    小廝在豢馬局等了一天,瞧見大監大人回,立時開心起來,心道總算是想著還得回宮,再拖些時候,宮裏就得落鎖,若在外頭宿一夜,明兒少不得就得多說話。


    馮玄暢扶允淑上了車,轉而問小廝,“雍王的人可有來打探什麽?”


    小廝欠欠身,“叫您猜著了,申時的時候遣了人來打聽,好在出宮前您囑咐過,也沒說漏了嘴。”他頓了頓,自作主張多一句嘴,“依奴才看,過了中秋,宮裏就沒個安穩了,您得給自己籌劃著才是。”


    他額首,“我有數。”


    回了監欄院,他叫允淑先回去安置,帶著廷牧就走了。


    允淑窩在床上背會子書,琢磨著白天裏樁樁件件,心也平和不少,她想著,就算眼下找不著二姐姐,到底也是有了些消息,這些天沒白忙活。


    厚厚的一本書也背的差不多了,明兒能換一本背,正想著,外頭有人敲門。


    她擱了書本,尋思著這麽晚了是誰?大監和廷牧都不在,指定不是他們,她起身去開門,門開了,竟是雙喜,提著食盒站門口笑。


    “我聽說你回宮了,下了值就過來尋你,今兒差事當的好,娘娘賞了我一對兒玉搔頭,我拿來跟你分一支。”她喜笑著自顧進門來,把門帶上,拉著允淑去桌邊坐。


    允淑接了她手裏的食盒,一麵打開看一麵問:“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裏?”


    雙喜含笑,答說,“監欄院離皇後殿不遠,往來跑腿的小太監隨口一打聽,就知道你在大監這裏的偏殿住著,我來時估摸著,到你這裏也就半盞茶的功夫,往後咱們下了值,能一起說說話。”


    她也笑,回雙喜,“那感情好的,瞧你帶的是到口酥,這小餅喜人,我愛吃呢。”


    雙喜捏小餅自己也吃,“我也愛吃。你今兒出宮玩的可開心麽?”


    她說開心,又想起瓦肆裏和雍王偶遇的事兒,就說了一嘴,“官家皇子裏有個叫雍王的,你知道麽?”


    雙喜點頭,“知道的,是個閑散王爺,跟前兒吟詩作賦的詞人也多,崔姑姑說這位雍王心係山水,是同官家秉性最像的。”


    允淑回想雍王的模樣,做派倒的確是閑鷗野鷺,隻是那眉眼間卻帶著凜厲。


    雙喜擱了手裏的小酥餅,轉而從袖子裏掏出一對藕粉的玉搔頭來,遞給她,“給你開開眼,見識見識頂好的成色。”


    藕粉的顏色最是春意盎然,那種淡淡的粉甜而不膩,恰到好處,多一分是俗豔,減一分是清冷,隻這顏色柔和溫婉。


    她接過來,愛不釋手,說是從未見過這樣討喜的首飾。


    雙喜大方道:“你要是喜歡,一對兒都送給你吧。”


    她抬眼,忙塞回去給雙喜,“不成,是娘娘的賞賜,你明兒得帶著,帶給上殿看。”


    她遞回來的時候,手腕上套的鐲子露個渾圓,雙喜眼尖,捉了她的手問,“這是和田玉,羊脂白似的,宮裏進貢的都沒幾塊兒,叫人瞧著就心生歡喜。”眼裏溢出些羨慕,巴問,“哪裏求來的?趕明兒也給我求一隻好麽?”


    允淑懨懨,“說了你信麽?是大監大人送的,說是我原來那隻鐲子不合稱,他高高在上的,橫豎覺得我那鐲子拿不上台麵罷了。”


    雙喜咋舌,“這樣好的料子,他比皇後娘娘還舍得呢。也是,大監那樣的身份,普通的玉石是入不了法眼的。”


    姑娘們坐到一起,說起首飾哪種好看,衣服料子哪樣舒服,就打開了話匣子,收也收不住,聽著也沒說什麽有意思的事情,時間卻已經很晚了。


    雙喜臨走,切切對允淑囑咐,“宮裏太監們時興找對食,你同大監大人處的近,可要小心些,我知道你未進宮前在高伴伴府上,可他也不隻你一個婦人養著,供他快活的姬妾就好多,你又小他指定不碰你。大監大人不一樣,瞧著深沉,也不過隻有十六歲,你若你被他盯上可怎好?”


    允淑聽罷一個激靈,連連呸聲,“壞的不靈壞的不靈。我是個愚笨人,大監什麽身份?斷然是不會看上我。”


    雙喜噗嗤笑出聲兒來,“我隨口一說,你聽聽罷了,時候晚了,我這就回了,這玉搔頭你明兒帶上,咱們一人一支,往後潑天的富貴,咱們一起享受。”


    她鄭重點頭,“苟富貴,勿相忘。你在娘娘跟前得臉了,宮裏人都知道咱們關係好,我也能狐假虎威,在宮裏混個風生水起。”


    雙喜豪爽道:“成。”便收拾了食盒挎上,由著允淑把她送出來,說了兩句客套,就離開了。


    送走雙喜,允淑回屋剛要安置,燈吹了一半,想起她昨晚繡的大帶和蔽膝還有幾針未完成,就拿出針線筐子補上。


    繡完後整齊疊起來,熄了燈,躺床上想著明兒一早用膳的時候送給大監大人,全當是這些日子大監大人為二姐姐的事兒操持的報答了。


    李葺說的那些,以身相許、為大監生孩子這樣的事情,有些太強人所難,她是做不到的,但是如果大監大人真的很想有個子嗣,她也可以考慮考慮,等她到了年紀出宮,許了人家,生的第一個孩子過繼給大監大人也成。


    隻是大監大人不知道願不願意就是了。


    想了一圈,困意上來了,她昏昏欲睡,合了眼就不再胡思亂想了。


    馮玄暢帶著廷牧連夜出宮,落鎖的禁軍是新補上來的,麵生,他給馮玄暢開了門,溜須拍馬道:“掌印辦事不用急,咱們知道規矩,往來的簿子上一筆都不多添,您放心就是。”


    廷牧問了人姓名,說是掌印都記下了,往後少不了該得的好處。


    禁軍大喜,連連謝著廷牧,“小公公有心,往後還勞煩多照顧照顧咱們。”


    第26章 得,共沉淪罷


    為了方便辦事,他們一人一騎,策馬而行。


    廷牧說,這新任的門禁得查查底細,不知是哪邊提攜上來的。


    馮玄暢簡單道:“宮裏頭的禁軍,除了官家自己捏著的,就是東西廠的狗腿。換門禁這樣的事兒,官家是細致不到,你不認得,那指定就是言青和的人,有什麽可查的。”


    廷牧說是,“屬下疏忽了,這樣小的事上叫西廠得了空子。”


    馮玄暢沒說什麽,眼下言青和對他沒威脅,左右他還捏著言煦這個人在手裏,就不怕言青和背後給他使絆子。隻怕言青和現在,指定在督主署正恨的咬牙切齒呢,可還得給他東廠使力,沒別的法子。


    像言青和這種把傳宗接代看的很重的人,親弟弟能娶親生子,給言家續上香火才是要緊。


    他笑了笑,今晚上還得藉著言青和的威風,在大理寺動動刑罰,言督主笑麵狐狸的名聲,得給他再坐實坐實。


    大理寺衙門在夜色裏看上去有些瘮人,廷牧下來馬去敲門,門吱呀呀打開,守門探個頭出來,見是廷牧,請個安,回頭叫人把馬牽了,請廷牧和馮玄暢進來,邊在前頭引著路,邊道:“寺卿大人在班房等您好一陣子了。”


    馮玄暢額首,隨他到了班房,守門指指路,“小的就告退了,大理寺的門定然給掌印守嚴實了,保證外頭聽不到一點動靜。”


    廷牧說,“好,守好了,隔日來人若問,就說全都是言督主的意思,懂?”


    守門連連點頭,退了下去。


    班房裏牢獄和刑房是分開的,東一頭西一頭,犯人在東頭好吃好喝供著,拉到西頭過一遍,再出來那身上就不囫圇了。


    普通衙門的刑房堆著各類刑具,把犯人扯過來吊上,幾十種酷刑輪一番,畫押按手印一應流程過完,把人送回去,等著問斬就成了。


    大理寺不這樣,它刑房建的美觀,還分兩間,一間擱置茶水點心,那是供著貴人們喝茶聽審的暗室,另一邊才是刑房,隔著暗窗,貴人們看犯人受刑,就跟瓦肆裏包間看戲是一樣的。


    貴人們指的便是西廠的督主,東廠的掌印,擱以往錦衣衛掌權的時候,還得算上個指揮使來湊熱鬧。


    寺卿抬了眼皮,正指著刑房那邊的刑具跟獄司交代,暗門開了,他忙起身,跟馮玄暢揖個禮,“掌印到了,這廂裏準備齊活了,人剛吊起來,正叫他們好好照顧。”


    馮玄暢在太師椅裏坐下來,隔著暗窗看刑房裏吊著的人,冷冰冰的開口,“咬著同齊晟買官這件事,往細了好生著責問吧。”


    他簡單一句話,廷牧得費勁跟後邊同獄司囑咐,說“審的越細越好,小到斷馮家糧草的人是哪個線子,要把齊晟的事兒問清楚,問細了。


    獄司頭一點,“明白,您就瞧好了罷。”


    這刑具有上千多種,常年審犯人的獄司手上有分寸,能把所有刑具過一遍還不讓人斷氣,受刑的人絕對是一個淒慘,能體會體會什麽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兩樣刑具下去,饒是骨頭再硬的漢子,那也得咬緊的牙關鬆一鬆。


    獄司之間的職稱也分的很清楚,一人坐那錄冊,一人拿刑具往人身上招呼。


    高金剛在福窩裏享受慣了,活了大半輩子,挨的最重的一次打,就是上次官家賞的那一頓廷丈,現在呢?像個臘肉一樣掛在刑杆上,他剛被拉過來時,心裏還存著氣勢,同獄司對罵過幾嗓子,這會兒心裏已然直打鼓,嚇得渾身冒冷汗了。


    獄司開始也不直接上刑具,就是煎熬人心,指著刑具問他,“高中侍,知道這是什麽?這是老虎椅,椅子上布滿了尖釘,哎您坐上去,那尖釘它自己就轉,保管您舒舒服服,知道這世上如坐針氈是種享受。”


    高金剛麵色死灰,花白的頭發蓬亂在額前,顫著沒說出來話兒。


    獄司也不停著,又拿起塊燒紅的烙鐵,嘖嘖,“ 這玩意叫烙刑,您在宮裏行走的時候,應該也聽過,這玩意兒好,圖案可精美了,將它燒紅後,烙在您身上,那肉滋啦啦的,飄著香味兒呢,保管您聞了自己個兒都想吃。”


    高金剛抖得跟篩糠一樣,“你們想知道什麽?我都說,我年紀一把了,犯不上臨了再讓人這樣糟踐身子。”他顫顫的,“我那幹兒子如今在官家跟前當紅著呢,你們留著些情麵,回頭我那幹兒子記你們的好。”


    兩個獄司互相看一眼,笑,“咱們言督主可是在官家跟前更得臉,要姓馮的記什麽好兒?”


    他們嗤笑,“高中侍在牢裏待糊塗了,您那幹兒子手裏沒實權了,咱們勸你把言督主想知道的事兒都說清楚了,言督主辦著齊相國的案子呢,您識時務,就把知道的都說了吧。”


    高金剛一臉的驚詫,沒成想自己一手提攜上來的依靠,到最後居然輸給了言青和,他心道大勢已去,論骨氣他是沒有的,刑具也不想過一遍,況且他讓允淑給齊相國傳話兒,都幾天了,也沒個回音兒,犯不上給齊家守什麽秘密。


    得,共沉淪罷。


    他抬起眼皮,交代起來,“還是去年中秋的時候,大行皇帝在位,宮裏設仲秋宴,宴請臣工在清華殿賞月。”


    這還是個釣大魚的長線。


    整件事的起因,是大行皇帝在中秋夜突發頭疾,勤王趁機造反,誅殺儲君,逼迫大行皇帝改立詔書,高金剛拚著一條老命,抱上大行皇帝的求救書求到現在的官家跟前。


    當時還未即位的官家正帶兵巡防,得了消息回宮救駕,大行皇帝忍著喪子之痛,硬撐著口氣兒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把江山玉璽交給了如今的官家。


    官家即位後,高金剛一時手握著東廠的大權,權欲熏心便忘了起初在宮裏兢兢業業的時候,黑著心和齊相國做了許多見不得光的買賣,短短半年時間,在江南水利上偷工減料賺足了好處,盤下四五幢豪華府邸,人一旦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就再也收不了手了。


    齊相國的庶子養尊處優,打小就最受相爺和姨娘的溺愛,想要什麽隻要是張口,那就是有求必應。


    庶子齊晟在仕途上從來沒那心思,有一天突然說要做官,把齊相國高興壞了,嫡子有出息都沒那麽高興過,立時就準備叫下邊的人給遞個空缺上來。


    齊晟不樂意,咬定了就是要做州牧,齊相國半喜半憂,心情複雜的找到高金剛這裏來,一個求財一個求官,兩人一合計,就給馮家下了套子。


    高金剛說,“這都是齊海那老東西一手遮天,為了兒子不計後果了,上下使銀子,我不過就是收了錢,在官家跟前說了兩句好話罷了,冤有頭債有主,言青和要查他,總要在官家跟前幫我脫脫罪吧?我要見言青和,咱家要親見言青和!”


    他嚷嚷著,情緒激動起來。


    獄司把烙鐵扔進水裏,滋啦啦冒著白煙,“高中侍是聰明人,說說安在軍隊裏的奸細是誰吧?回頭咱們言督主一樣的好好關照。”


    高金剛打個激靈,“這我是真不知道,宮裏我說的上話,那軍營裏,誰聽我的?得讓言青和去問齊相國,合該把他一起抓來,也見識見識大理寺的手段。”


    暗室裏,馮玄暢好脾氣的捏著茶盞子,叫廷牧一樣一樣都記下來,回頭去查實了,把高金剛的口供遞到西廠督主署,言青和知道怎麽做。


    廷牧應是,垂著手想,您這麽拿捏言督主,言督主還不得哭都沒地兒哭去?往後西廠得把整個朝廷都得罪了,就算官家容得下西廠,也受不住大臣們的彈劾,往後立功的事兒,指定都是東廠的差事,掌印真是會把人往陰溝裏帶。


    事情來龍去脈他也聽的差不多了,便同寺卿交代兩句,“高金剛你要好生看著,官家不是因為他坑害馮州牧要處死他的,是為江南水利的案子殺雞儆猴,震懾朝臣和內廷有之,安撫江南百姓的怨氣才是主要,別讓他在牢裏有個好歹。”


    寺卿跟他拍著胸脯保證,“大理寺別的特色沒有,就是有一樣,叫人想死都死不成,這事兒您情管放心著,不到時候指定是個囫圇的。”


    馮玄暢額首,起身,“等言青和那邊討了上諭,把齊海給你送進來,你費費心,替我好好照顧著,生死不計。”


    寺卿拱個手,“成,恭送您了。”


    出來大理寺,廷牧問他,“掌印,言青和背地裏已經著了錦衣衛鷹犬到處搜人,咱們散出去的眼線遞話來,說他已經探聽到言煦的些許蹤跡,回頭怕是不好再被咱們拿捏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掌印吉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聽風起雲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聽風起雲落並收藏掌印吉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