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也好,理完最後一本卷宗,起來理理裙擺子,“小七,下月就是中秋節了,你那人子能趕在中秋前給我做成嗎?”


    小七答應著,“成。”


    到了晌午得吃飯,天天吃飯也挺愁人的,來來回回每天就那麽幾樣,她興致不高,去禦膳間領了份黃秋葵炒雞蛋,清拌韭菜,又領兩碗海參鴿蛋湯,挎著食盒回司禮監。


    內書堂人都下值了,殿裏半個人影子也沒有,同往常一樣她正準備推門,聽到廷牧和大監正在說話。


    廷牧說已經著人去通知沈禦醫盡快回宮了,借著官家身體不適,尚需沈禦醫親自診治,想來蓮弋夫人母親府上是不敢多留的。


    大監的聲音冷冰冰的,聽著叫人心裏害怕。


    “尚儀署那邊給崔尚宮通個氣兒,叫她拿捏好分寸,否則誰也保不住崔家的富貴。”


    廷牧應和,“她知道分寸,左右不過是除掉個女司,何況荊州牧的夫人不是在長安麽?這一趟能把女兒屍首帶回去,也不算白來。”


    允淑手上一打哆嗦,食盒裏發出碗勺碰撞的聲音,她想,荊州牧夫人的女兒,不是青寰麽?


    屋裏聽見了動靜,廷牧趕忙過來開門,一瞧是她,打個千兒,“大姑,您來怎麽也沒個動靜?”


    允淑攢個笑,“剛到,食盒沒拎好,怕撒了湯水,正準備看一下。”


    廷牧忙把食盒接過來,送到桌子上,再打個千兒,“大姑和掌印用膳吧,奴才告退。”


    允淑挪著步子過來,目送廷牧出門,調回視線盯著食盒發會呆,開了口,“大監大人,青寰她……”


    想來方才她在門口都聽見了,馮玄暢也沒打算瞞她,垂著眼琢磨著開口,“大考過後頭三甲出宮那兩日,高金剛不是帶著你去過一回督主署麽?”


    允淑說是,確然是去過一回。


    他嗯道:“就那天,你們從督主署出來,在朱雀街上分道兒,高金剛去了齊相國府上,你同孫六去醫館的時候,好巧不巧,青寰正同荊州牧夫人在街上挑選胭脂,你同孫六說的話,她一字不漏全聽了去。”


    她立時有些後悔,恨自己不該嘴上沒個把門的,情緒上來便不管不顧了,朱雀街那樣熱鬧的地方,她竟都沒顧慮上隔牆有耳,人多嘴雜。


    現在叫人抓住了把柄,出了事大監大人也得受牽累。


    事情到了這地步,怕是沒有安生了,若是知道這事兒的是雙喜,可憐見的還能替她守住秘密,偏偏是叫青寰曉得了,她那人心思密實,指不定怎麽利用這遭事謀劃前程。


    她呐呐,問馮玄暢,“這可怎好?她可是已經來找過你了?”


    他點頭,“拿這事兒挾我,要在皇後殿伺候。”


    允淑跌坐在椅子上,“我也不知是哪裏得罪了她,事事上找我不痛快,初進宮時,她對我最是好。”


    他嗤笑,“你就是心眼太實,你進宮之前,同她一個處所的女司,因比她更得上殿恩寵些,被她生生栽贓陷害同侍衛有染,被拉去戒律司杖斃填了井。”


    允淑駭然,喃喃:“怎麽會?”


    現下再想起當初坐在大鼎下聊天的話兒,她直打哆嗦,那時青寰對她掏心掏肺,還告誡她行事說話得藏著端著,也拿這被打死的女司做前車之鑒說給她聽過。


    原來都是裝的嗎?


    一個人能裝的這樣好,那委實就太過可怕了。


    第29章 李允淑,我罩的


    馮玄暢瞧她一副心緒不寧的樣子,安慰道:“你也不要想太多,這事兒我有處置,先吃飯吧。”


    允淑不是傻子,立時悟出來,他說的處置,應該是讓青寰神不知鬼不覺的死在尚儀署。


    著手去打開食盒,她把湯菜擺上,歎聲歎氣,“難道隻有這一條路可行了麽?”


    “隻有死人才能永遠守住秘密,別的我是斷然不信的。”馮玄暢望著兩盤菜一碗湯,神色忽然有些古怪,抬頭望她,“這幾樣都是你挑的?”


    允淑點頭,“嗯。”


    “特意挑給我吃的?”他狐疑。


    允淑再點頭,“嗯。”


    他夾著筷箸,訕訕,“黃秋葵,補腎,韭菜,壯陽,海參補腎益精……”


    允淑大窘,忙解釋,“奴不是那個意思,奴就是覺得咱們時間長了要換換口味的,您別心裏覺著不好受,要是不喜歡我馬上拿去給禦膳間換。”


    他輕咳一聲兒,“罷了,就這麽著吧。”


    他麵上是崩住臉皮子了,心裏卻不是這樣的,存著歡喜呢,雖然還不知道允淑對他是什麽樣的想法,可是多補補也沒什麽不好,將來把人娶進門,若是自己拿不出手,也挺尷尬人的。


    這頓飯,他多吃了些。


    廷牧過來收拾飯菜的時候,看著湯菜所剩無幾的碗盤,躬身做了一揖,“掌印,您悠著點,這樣的吃食往後少吃些吧。”


    他收拾好食盒,扯了允淑出來,拿眼直乜她,“大姑,您真本事,咱們掌印可是從來不吃韭菜,上次奴才給您說過,掌印口味清淡,帶味兒的東西特不愛吃,回頭在上殿跟前伺候,吃韭菜有口氣,您這是害人呢。光這也就罷了,您難道不知道那韭菜是壯/陽的吃食麽?掌印的身子,怕受不住這樣補。”


    允淑本來就過意不去了,這會子頭低的更低了,鼓著腮幫子嘀咕,“都是平常的吃食,哪想那麽多了?他說我一頓,你又說我一頓,下次我不去領了,你回頭同大監說一聲罷,往後午膳我自己個兒單用。”


    廷牧道:“您這是說氣話呢,得了,同我去益膳房領兩份牛奶來吧,喝了也好蓋蓋韭菜味兒。”


    她抬頭,有些愕然,“益膳房不是專供官家牛奶羊奶的?咱們哪有那尊榮?”


    廷牧說是官家給咱們掌印的恩典,整個禁廷裏頭一份。


    允淑覺得大監大人真有本事,官家一定十分信任依仗,這樣的恩寵,對一個宦官來說,得是多大的功勞才能得到的。


    從益膳房出來,允淑和廷牧分道,廷牧自回了司禮監,允淑往掌執文書殿走,她喝一口瓶裏的牛奶,感歎專門給官家喝的味道就是不一樣,更香醇些。


    甬道裏抬頭能看見藍藍的天空,一朵雲都沒有,秋高氣爽的。


    她在甬道盡頭停住腳步,跟前是青寰穿著樸素的身姿和一張蹙眉的臉。


    兩人還很要好的時候,同現在簡直宛如隔世。


    終歸是要說些什麽的,她抿抿唇,盡量攢個笑,“姐姐特地等我的麽?”


    四下無人,說起話來也方便,不用躲著避著,青寰一條胳膊伸到她麵前攔著,“我問你話,你要實話實說,否則我就把你的身份捅到上殿跟前去,到時候,任馮掌印通天的本事,怕也救不了你。”


    這樣開門見山,頂好,允淑抱著牛奶瓶,收起笑意來,也不用再端著了。撕破臉,左右不過就是這樣了。


    “姐姐這話說的古怪,我有什麽身世?”


    打死都不認那就對了,憑青寰什麽證據都沒有,就算告到官家跟前,那也得分辨些時候,宮外都安排得宜,孫六買她想必早就把寧苦那邊都安排清楚了,不然也不能擔那麽大風險,獨獨買了她回來。


    青寰哼聲,收回攔她的手,“你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以為不承認就可以逍遙法外了,你是怎麽從流放地回來的,又是怎麽進的宮?我勸你都說明白,西廠和大理寺都不是吃素的,若是你被關進去審問,就是有進無出了。”


    允淑哂然,“我不知道您說的什麽,若是沒旁的事情,我還要去當值,您不是在書房伺候的麽?我看著也到時候了。初進宮的時候,我還記著您叮囑的話兒呢,凡事得藏著掖著,別什麽都說,這宮裏人心隔肚皮呢,如今我守著這話奉為圭臬,您自己可別忘了就是。”


    青寰被她氣的難受,偏偏這話上一點錯處都尋不到。允淑說的沒錯,她沒有證據證明允淑的身份,就連早晨攔住言督主說起這事兒,言督主都不信,西廠什麽手段?都查不出來什麽,她手裏無權無勢,還有什麽指望嗎?


    她是個心氣兒高的人,自幼在府上看慣了姨娘們的忸怩作態,最是痛恨媚寵這樣的風騷手段,在宮裏她寧可自己使力,也不想攀附太監那樣的殘缺,可看看這吃人的禁廷,趨炎附勢的小人都活的風生水起的,像允淑,跟了老太監就能順利進宮,高中侍倒台了馬上就對馮玄暢投懷送抱,另外攀了高枝,連差事都是肥水田的差事,在上殿跟前得臉。


    這口氣叫她怎麽往下咽呢?


    她連著想了幾天,如今能同司禮監平分秋色的,也就隻有西廠,都是互相利用,允淑的事情她已經和馮玄暢撕了臉,倒不如給言督主表表忠心,哪知人家西廠也看不上她的忠心,上趕著讓人家拿她當槍使,人家都不用。


    看著允淑的背影,她心裏的不甘和恨意滋生的更厲害了。


    她憤憤提步往回走,剛回書房,雙喜來喊她,“青寰,今兒沈禦醫回宮,要給咱們尚儀署的女司女官們請平安脈,娘娘那邊給了咱們恩典,叫咱們也回去瞧瞧,你收拾一下同我一起回吧。”


    方才吃了窩憋氣,青寰語氣不好,哎一聲出來,喪著臉和雙喜一起回了尚儀署。


    她們到尚儀署後,沈念已經替女司們都診過了。


    瞧她們進門,崔姑姑冷著臉叫她們近前來,囑咐,“方才沈禦醫已經給其他女司瞧過了,說是入了秋,地氣不藏,心氣需和,逆之傷肺。你們也瞧瞧吧,已經三個人肺氣不平要出宮靜養了。”


    雙喜應是,過來坐下,伸出手來讓沈念瞧。


    沈念按脈少時,隻說每月會有幾日腹痛難忍,他開幾味藥,連著七日按時煎服,保證藥到病除。


    雙喜臉一紅,心道沈禦醫不愧是禁廷醫術最好的大夫,連這也瞧得出來,起身羞赧的謝過,便退到一邊去了。


    青寰心不在焉的過來坐下,沈念打量她一陣子,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青寰回:“青寰,草木青青的青,寰內的寰。”


    沈念笑了笑,“帝京周圍千裏之內,這名字好,隱喻天下之意。伸出手來吧,本官給你診脈。”


    青寰得了稱讚,這會子有些喜色了,伸出手來讓沈念幫她瞧。


    沈念手指搭在她腕子脈搏處,詢問:“女司幼時患有小疾?”


    青寰點頭,“聽我母親說,我出生時難產,生下來肺子不好,常常喘,幼時養在閨裏,稍微皮實一回,就喘不開了。後來長大些,請了大夫仔細調理,也沒留下什麽病根。”


    沈念額首,“女司近來是否氣鬱不順?肺氣逆上,來勢洶洶的。”


    青寰心裏發慌,近來她確實憂思,又因為被驅使到書房,近不得娘娘身旁伺候,更是氣鬱,可來勢洶洶怎麽說?是說她現在病的很嚴重嗎?


    “我身子尚穩妥,沒覺得有什麽不適,沈禦醫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沈念收起脈枕,道:“氣鬱傷肺,尤其是秋三月裏,動氣更是傷,女司幼時肺子就不甚好,依本官看,也就這兩日,女司到了夜晚便會肺痛難耐。”他起身,轉而對崔姑姑道,“本官平安脈已請完,這就告退了,這肺氣不是小事兒,容易傳染,崔姑姑還是盡快處置的好。娘娘那邊有話,本官後續依舊會出宮給各位女司診治,多則半月,少則七天,定然會把各位女司的肺氣治好。”


    崔姑姑點頭,將他送出來,回頭沒等人說話,已經遣了老嬤嬤把幾個女司請出宮,一應物件也不許帶,即刻就動身。


    她威嚴的立在那裏,說話擲地有聲,“送你們出宮,是為著各位上殿安危考慮,你們在外邊的莊子上好好調理,回頭調理好了身子,自然會再接你們回宮的。都去吧。”


    青寰沒想到自己竟然直接被拖出宮廷。


    她跪在崔姑姑麵前求,崔姑姑冷冷看她一眼,“沈禦醫還會有誤診的嗎?你不過是去調理身子,又不是被趕出宮,這樣沒有體統,我看你是真真沒做女司的資格了。還不退下去!”


    任她如何不甘心,也沒人站在她這邊。


    被嬤嬤們扭送著到宮門口的時候,馮玄暢正站在那裏等著,他把人屏退後,帶著些揶揄看她,“此番出宮,切記要收心斂性,外頭比不得宮裏,若是嘴上不牢,還能不能回來,可就不準了。”


    青寰愣了好半天,扯著聲兒質問,“您這是準備做什麽?這是要殺人滅口了?您這麽,您這麽濫用職權,往後是要遭報應的,我若死了,做鬼也回來纏著你們!”


    廷牧上來捂她嘴,拿繩子三下攏住人,“您就安份些吧,誰讓您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在這宮裏守不住本分,送命也是早晚的事兒,咱家勸您放明白了,也給您母親和弟弟妹妹留個活路。這宮裏誰不是可憐人?那叫您栽贓的荷秀姑娘多無辜?還不是也填了井?有句話您說的對,濫用職權和栽贓陷害都差不多,您這是現世報,掌印大人同您不一樣,這天道輪回報應不爽的事兒,挨不著他。”


    青寰被捆了,嘴上捂得也嚴實,掙紮著嗡嗡,卻說不出話來。


    馮玄暢冷聲,吩咐廷牧,“手腳幹淨點,別留下什麽痕跡。”


    再看青寰,他眼底都是譏誚,“李允淑,我罩的。這禁廷裏,隻要我馮玄暢活著,她就能安穩長久的活著,你想拿捏我,那不能夠。”


    第30章 今兒的我補齊了,考慮再回來……


    廷牧招個手,立時有小監過來,把人套上麻袋,抗在肩上從小門出去了。


    廷牧回頭跟馮玄暢一嗬腰,“沈禦醫已經去乾和殿給官家診治了,官家囑咐了您要近身伺候,咱們別耽擱了。”


    他額首,錦繡華服,曳曳生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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