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長大的孩子,她十分清楚先太師在阿嫣心裏的分量,重於世間的任何人,甚至包括阿嫣自己。


    她沒想到阿嫣竟如此看重謝珽,卻感覺得到這溫柔言語裏的深情。


    半晌沉默,曾媚筠終是點了點頭。


    “那我們就試試。”


    但願這孩子飛蛾撲火、孤注一擲般的感情不被辜負,但願她的用心、她的期待、她的信任,全都值得。


    ……


    藥性確實極烈。


    阿嫣不像謝珽那樣身經百毒,在初試的那晚就十分不適。


    好在曾媚筠極為謹慎,一點點循序漸進,給了她慢慢適應的時間。伸腕診脈時,曾媚筠比阿嫣自己還要清楚身體的變化,待兩日之後便摸清了底細,而後停了藥,一麵給謝珽解毒,一麵為阿嫣調理。


    夫妻倆躺在榻上,各服湯藥。


    曾媚筠幾乎衣不解帶,最初的幾個日夜時時守在阿嫣身邊,生怕出什麽岔子。


    所幸醫術精湛,分寸拿捏得妙到毫巔。


    而給謝珽的藥亦有驚無險。


    五日之後,阿嫣除了脈象仍與尋常迥異,臉上已瞧不出任何異樣,氣色、胃口、睡眠皆與尋常無異。謝珽則漸漸清醒,體內停留甚久的毒被一點點的拔去,慢慢開始吃飯、下地,問事,臉色也有了好轉,偶爾夜間擁睡,還能將阿嫣揉在懷裏調戲會兒。


    阿嫣怕他擔心,下了命令,不許徐曜和周老透露一星半點試藥的事。


    那兩位豈不知謝珽的性子?


    若得知王妃冒險試毒,他們卻沒阻攔,怕是腦袋就要搬家了。偏巧事情是姑侄倆商量好了先斬後奏的,周老和徐曜得知時阿嫣已初試藥性,無從挽回,便隻能依命瞞著。


    言行舉止間,卻不自覺添了數倍敬重。


    幾日後,謝珽雖不能領兵,卻已能下地走路,拿著劍鍛煉恢複。


    阿嫣的脈象亦漸趨平穩。


    曾媚筠稍稍放心,卻仍不敢丟下她,打算在阿嫣身邊照看個一年半載,等一切無恙之後再回京城。


    前線戰事未停,蕭烈一路橫掃。


    原本戍衛在許州的韓九成被謝珽遣去京畿附近,阿嫣不好在亂局中多待,打算啟程回魏州。謝珽這月餘間不宜太勞累,便命蕭烈在誅殺梁勳之後繼續南下,為將來包抄魏津做準備。而後與阿嫣一道回魏州,盡早安排裴緹與他合圍京城的事。


    舍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


    ——北梁國主病危,已活不過這個夏天了,事關邊塞安危,也須他去定奪。


    作者有話要說:  珽哥說“又做夢了”的時候鼻子有點酸呢t^t


    打仗期間不方便戀愛,番外裏我多寫些戀愛日常以及小包子吧=w=


    第104章 結局(上)


    五月將盡, 小暑初至。


    正是窗下風暖人倦,庭前苔綠蔭濃的時候,阿嫣和謝珽踏著暮色入城, 將曾媚筠安排在客院中。


    武氏雖早就拿到了阿嫣報平安的家書, 卻仍為兒子懸心了許久。見謝珽雖瞧著無礙, 實則腳步微有點虛浮, 不似平素健步如飛,到底紅了眼眶。


    謝珽隻好寬慰,“連著征戰許久,許是老天爺看不下去,讓我歇一陣,為京城一戰養精蓄銳。”


    姿儀冷硬, 語氣卻不無調侃。


    武氏笑著抹了把眼睛, “你少說好話哄人。魏津和京城耗著,且得耗一陣兒呢。據我盤算,總得到了七月, 他們才能分個勝負,到時候咱們相機行事,有你三叔、蕭老將軍、裴將軍在, 還用你親自上陣?”


    “母親說得是。”謝珽笑而頷首。


    河東雄兵鐵騎, 確乎不缺領兵之將。


    蕭烈、裴緹自不必說,沙場上英勇善戰、謀略過人,若單拎出來主掌一方軍政,未必就比劍南的周守素遜色。至於梁勳之流,更不值多提。除此而外,三叔謝巍、舅舅武懷貞雖避著嫌,不甚去握兵權, 帶兵打仗時卻從不含糊。


    若非武氏嫁為王妃後,武懷貞有意謙讓,免得家族太樹大招風,這些年領兵征戰下來,功勳定不弱於蕭烈。


    衝鋒陷陣之人,更不勝數。


    也是有這些將帥撐著,謝珽才能輕易拿下隴右,橫掃宣武地界而無後顧之憂。


    哪怕此刻他身體尚未恢複,蕭烈也能與韓九成、田衝等人配合,各自披荊斬棘掃清前路,無需他多費心。


    謝珽甚覺寬慰,又去看望祖母。


    老太妃的身體仍舊病弱,倒像是連遭打擊後一蹶不振的模樣,哪怕有心肝寶貝秦念月陪著,也不甚見起色。好在多年尊榮養著,且年事不算太高,底子尚且在,縱使懶得動彈從不出門,倒也不至於臥床不起。


    謝珽陪坐了會兒,與阿嫣自回住處。


    春波苑裏一切如舊。


    成婚前栽的槭樹倒是長得比前繁茂了些,細密秀麗的葉片舒展,阿嫣才想起來,嫁入王府後轉眼竟已兩年。


    而局勢心境,也已天差地別。


    她陪著謝珽進屋安置,將周老開的藥膳單子交給田嬤嬤,仍每日半頓不落的做著,好讓謝珽早些恢複。


    北梁的消息也在次日呈到謝珽案前。


    國主病重,底下亦暗潮洶湧。


    長子元昊居於儲位,據說這陣子每日都往國主的寢宮跑,生怕儲位易替。得寵的第三子元哲不願坐以待斃,由母妃在病榻前盯著使力之餘,也在暗中籌謀宮變。


    其中一道鋪墊,則與河東有關。


    “北梁在京城安插了眼線,咱們在北梁也有點人手,這事彼此心知肚明。元哲想讓咱們助他奪位,並許諾免戰五年,願與河東暗中結盟。”


    陸恪將消息盡數道明,拿出元哲的信物。


    謝珽端然而坐,眸色微凝。


    “他想怎麽結盟?”


    “互換質子。”


    曆來兩國結盟,除了聯姻之外,亦以互換質子的方式換取信任。河東跟北梁之間血戰累累,那片屍山血海裏至今仍有惡鬼夜哭的傳聞,自然不可能聯姻修好。但打仗並非目的,如今這局勢,河東無意圖謀北梁之地,厲兵秣馬加固邊防,終究是為拒地於外,換取一方太平。


    免戰五年,是休養生息的絕佳時機。


    於百姓和兵將皆有益無害。


    謝珽自然不願平白打仗。


    但若要互換質子,兩國每嚐做這種事,多半會挑國君次子,既不影響儲位接替,也有足夠的分量換來脆弱易碎的暫時信任,免卻兵戈戰事。而質子到了對方手裏,雖說起居會受優待,實則時時被監看,一旦兩邊翻臉,或是有了異心,質子便會落入危險之中。


    ——周希遠就是個例子。


    換到河東,就得挑謝家頗為要緊的人。


    說穿了就是謝琤。


    冷沉的目光落在信物上,謝珽隨手拿起來,擰眉思索。好半天,才向陸恪道:“互換質子不可行,另尋個結盟的法子。”而後,商量了幾條,命陸恪去探。


    ……


    沒過多久,消息傳了回來。


    元哲雖有奪位之心,卻不至於賣國求榮,願暗中與謝珽結盟,已是能做的極限了。國主時日無多,他也將態度擺得十分明白。


    若謝家不肯結盟,他便退出奪嫡,任由元昊繼位。屆時,在儲位籌謀多年的元昊必將趁虛而入,拿戰事立威。


    若謝家肯,則引為助力斬除太子。


    但將外敵引入內鬥,終歸是引狼入室的事,無異於拱手送謝家一個大便宜。為防河東借機生事,也為安撫臣屬,他須以互換質子的方式,令彼此有所忌憚,互不侵犯。


    為表誠意,元哲會派最疼愛的長子為質,亦許諾會善待河東之人。


    也盼河東掂量利弊,明智抉擇。


    武氏得知這事也頗為頭疼,在碧風堂商量時,神情亦極慎重,“利弊已很清楚。咱們雖不怕打仗,但若北梁當真大軍壓境,想要首尾兼顧也不容易,一場仗打下來,還不知會搭進去多少人。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若能避免,自然不宜起兵戈。這事我想了很久,覺得還是答應為好。”


    “可三弟年紀還小。”


    “也不小了。”武氏知他雖對謝琤嚴苛,實則頗疼愛幼弟,忍不住歎了口氣,“十七歲了,你在這年紀,早就已獨當一麵。珽兒——”簷外下著雨,淅淅瀝瀝,武氏看著嫋嫋茶煙,聲音忽而溫和,“若換了你在琤兒的位子,願不願去做人質?”


    謝珽聞言,神色微頓。


    若換了是他,謝珽會毫不猶豫。


    北梁與河東之間最好是鬥而不破,能保邊境安寧即可。八年前那場大戰固然換了來頗長久的安寧,付出的代價卻實在太重。每個兵將的背後皆有家人,謝珽後來翻看撫恤的名單,想到許多人翹首期盼,卻再難看到至親身影,心中亦如刀割鈍痛。


    衝鋒陷陣時,素來不畏生死。


    但若能不起烽煙,以一己之身換得幾年安寧,誰不願一試?


    武氏瞧他神色,便知道答案。


    “你願意,琤兒也願意。咱們既領了戍衛河東的重擔,這種事就責無旁貸。當初你領兵報仇是一種曆練,如今為了大局,琤兒前往北梁也是種曆練。以質子之身住在北梁,哪怕被時時監看,仍能窺見北梁的民風和近況。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這於咱們而言有益無害。”


    “此事名為互換質子,其實與奔赴沙場無異,史書上有不少先為質子忍辱負重,後成大器建功立業之人。琤兒到了年紀,曆練一番也無妨。”


    極沉穩的聲音,是她身上一貫的決斷。


    見謝珽並未反駁,武氏續道:“我這就修書讓琤兒——”


    話音未落,忽聽門外響起了嬤嬤的聲音。


    “太妃,那邊的大姑娘來了,說有要緊事求見。”


    府裏如今就一位姑娘,長房的謝淑。


    母子倆俱覺詫異,忙命請入。


    仆婦應命,恭敬推門打簾,謝淑一改往常秀致衣裙的打扮,穿了身頗利落的騎馬勁裝,頭發也拿玉簪挽在頂心,抬步進來時,神色極肅。進了側間,見謝珽母子似在議事,她二話不說,在武氏疑惑的目光中徑直跪在地上。


    她說出的言語,更令母子詫異。


    ……


    謝淑是來主動請纓的。


    為著和北梁互換質子的事情。


    這事雖未對外聲張,因關乎長遠,府裏要緊的幾個人都知道,連同老太妃和謝淑也聽到了風聲。謝淑瞧著懶怠,平素翻看話本連眼睛都瞧壞了,從不花言巧語在長輩跟前賣乖,也甚少習練弓馬馳於校場,但她心裏其實極有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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