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瑁引狼入室又欺上瞞下,險些將他也算計進去,實在令人怒極。裴緹冷冷掃了一眼,拱手道:“殿下安然無恙,凶手也已查明,末將自無異議。此等惡行,務必嚴懲。”


    “二叔呢?”


    “按律,行刺的罪行當誅。不過瑁兒的身份畢竟不同,論斷之前還是該三思。”謝礪到還是慣常的理中客模樣,隻是語氣遺憾而痛心。


    謝珽頷首,“那就請諸位先回。”


    幾位武將聞言,紛紛拱手告辭。


    腳步聲陸續走遠,謝瑁能覺出他們含怒盯來的目光,卻未回視。


    費心遞出消息,誘了平素與謝珽稍有罅隙的武將們過來,他原本是想借這些人各自藏著的心思,敲定武氏和阿嫣的罪名。


    卻未料峰回路轉,半條腿都跨進棺材的謝珽竟會安然無恙,還這麽快就查明了一切。


    到頭來隻剩他作繭自縛,搬石砸腳。


    巨浪退去後,留給他的隻有狼藉。


    謝瑁知道他這輩子完了。


    他閉上眼,一顆心沉入淵底。


    旁邊武氏則看向了謝礪,“瑁兒終歸是府中嫡長孫,依律處置前,不如去趟祠堂吧。”她的目光落向長子,摻了暗恨與不解,“當著列祖列宗的麵,在他父親跟前,將事情都說明白。”


    “看是何怨何愁,竟要將珽兒置於死地!”


    謝礪並無異議,動身往祠堂走。


    武氏又命人去請老太妃,將長房的謝瑾也叫來。謝琤還在書院,去請也來不及,謝奕年紀又小,便隻請了越氏過來。


    ……


    祠堂裏燈燭長明。


    老太妃原本還在小佛堂裏念經,祈求神佛保佑謝珽安然無恙,聽嬤嬤報說謝珽有事請她過去,還大喜過望。


    待被肩輿抬往祠堂時,不免詫異,因嬤嬤隻是奉命來請,並不知側廳裏的事,一時間問不出緣故,不免著急。


    進了祠堂,忙道:“這是怎麽……珽兒,你好了?”滿臉焦急在這一瞬轉為大喜過望,她拽著謝珽上下打量,片刻後才覺出氛圍不太對勁。


    恰在此時,越氏也趕到了。


    原就昏暗的祠堂裏氣氛陰沉,她進去後就朝著謝瑁走,見他猛地盯了她一眼,盡是告誡之意,不由頓住腳步。


    “都來齊了。”


    原本站在牌位前的武氏回過頭,先朝老太妃見了禮,又瞥過謝瑾和越氏,而後道:“今日請諸位過來,是有件要緊事,須讓眾人知曉。元夕夜珽兒遇刺,背後主使已然查明,是瑁兒。”


    不輕不重的兩個字,令越氏赫然色變。


    老太妃皺眉,“怎麽回事?”


    武氏將前因後果盡數稟明,道:“珽兒確實負傷中毒,好在醫治及時,並未傷及性命。昨日前晌瞞著眾人,也是為引蛇出洞。如今,真相已經分明。瑁兒——”


    她看向謝瑁,眼底不無痛惜,“我隻問你,為何如此?”


    祠堂裏陷入死一般都寂靜。


    老太妃不敢置信,但看兒孫們的神情,分明此事不假。一時間啞然站在那裏,似還沒回過味來,旁邊越氏亦然。


    倒是謝瑁已經緩了過來。


    真相已明,罪名必死,最初種種情緒過去,他此時反而隻剩冷靜與漠然,森冷目光亦投向了武氏。


    “太妃不知道我為何如此?”


    “我怎知道!”武氏死死盯著他,“你自幼喪母,雙腿不便,我向來精心照顧。你不領情,我也不強求,想著你被疾病拖累沒能襲爵,便讓珽兒托付了州府的事。結果你卻用職務之便,使出這種陰毒的殺招?”


    “照顧?”謝瑁冷笑起來,“你心腸歹毒,殘害我生母,本就該贖罪。還想讓我領情?”


    武氏一怔,“殘害你母親?”


    “我母親素來康健,怎會忽然難產而死?太妃,父親和列祖列宗的牌位都在這裏,你敢說當初我母親不是你害死的?”謝瑁眼底陰鬱驟濃,“你敢對著牌位發誓嗎!”


    “我為何不敢!”


    武氏打死都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皺眉道:“你到底從哪裏聽的這種胡話!”


    “鍾嬤嬤說的!”


    話音落處,眾皆詫然。


    那是謝袞元配發妻的陪嫁之人,雖成了家,卻仍在舊主過世後守了謝瑁十來年,待武氏也頗客氣恭敬。直到謝瑁十歲那年,忽然急病死了,還得武氏賞了許多銀兩厚葬。


    她怎會說這種話?


    武氏不由得看向老太妃。


    老太妃亦詫然道:“這都沒有的事,你不是聽錯了吧?”


    聽錯嗎?怎麽可能!


    謝瑁自幼喪母,謝袞又忙得腳不沾地,幾乎是鍾嬤嬤拉扯大的。他能相信旁人騙他,但鍾嬤嬤怎麽會?


    他陰沉沉盯向武氏,理直氣壯地擺出原委。


    ……


    謝瑁幼時雙腿孱弱,連爬行都難,哪怕武氏請遍名醫也束手無策。


    後來懂事些了,他時常為此委屈難過,鍾嬤嬤就會背著人小聲念叨,說武氏請那些郎中來,不過是做給人看的,假賢惠。若果真用心照顧,哪至於喝盡湯藥也不見起色?


    無非是怕人說道,才故作姿態罷了。


    每回念叨罷,又會叮囑說府裏中饋皆由武氏把持,謝瑁的外祖家原就不算高門,老王爺又極少留在府裏,照顧不到他。謝瑁就算心中不滿,也得裝著乖巧,免得再遭戕害。


    彼時謝瑁年幼懵懂,自然聽進去了。


    年深月長,難免根深蒂固。


    武氏對此渾然不知,瞧見孩子心裏悶了事,對她和謝珽都不甚親近,問鍾嬤嬤時,那位也隻以孩子思念亡母為由搪塞過去。


    如是數年,母子間日漸疏冷。


    到謝瑁九歲那年,鍾嬤嬤又說了件事,令年幼的謝瑁震驚失色。據嬤嬤所言,當年是武家圖謀王府的尊榮前程,暗算他的生母,才致難產而死。待元配過世後,武氏便鳩占鵲巢占了王妃之位。


    彼時的武氏,確實已地位穩固。


    鍾嬤嬤一如既往不讓謝瑁聲張此事,隻讓他記著仇恨,往後絕不可與武氏同心。否則,一旦露出端倪讓武氏察覺,憑著謝袞對武氏的信重,兩人怕是會遭遇不測。


    謝瑁對此深信不疑。


    數年罅隙之後,母子間原就疏離,他既然先入為主的以為武氏是因心虛而對他關懷備至,見武氏遭了冷臉都不肯丟開他,愈發篤定。且長年纏綿病榻,心中原就攢了許多積怨,瞧著謝珽活蹦亂跳且被父親精心教導,而他久病不愈前程無望,難免怨天尤人。


    這一切,都被他歸咎於武氏。


    不久之後,鍾嬤嬤忽然急病而死。


    謝瑁愈發認定是武氏的手筆。


    再後來,謝袞忽然戰死,將爵位與軍權盡數交到了謝珽的手上。


    而他這個嫡長子,一無所獲。


    以果推因,心魔暗藏的謝瑁愈發認定,當年武氏就是為了今日的無雙尊榮,才起歹心害死她生母,取而代之。


    種種怨恨累積,在鍾嬤嬤急病離世後,無人知曉,亦無可挽回。先前謝珽手握兵權,武氏在軍中亦頗有威信,謝瑁縱有怨恨也都極力掩藏。直到阿嫣奉旨嫁過來,因著秦念月那些小動作,在後宅和軍中皆鬧出動靜,圖謀多年的事,終被他尋著機會擺到了眼前。


    按謝瑁的打算,隻要謝珽重傷而死,不論司裕居心如何,皆能憑著殺手的身份斷定罪名。


    謝袞戰死後,河東軍中幾位要緊的將領原就深憎朝廷的人,阿嫣被栽個裏應外合的罪名,根本無從辯白,連答允婚事、照拂新婦的武氏都能被拖進泥潭。


    屆時,即便武懷貞有意扶持,謝琤也成不了第二個謝珽。


    畢竟河東麾下皆是身經百戰的悍將。


    當初謝袞戰死,謝珽是憑著斬盡敵軍為老王爺報仇的戰功才勉強收服了人心。即便後來鐵腕縱橫,至今仍有裴緹這樣的老將不肯徹底歸心,對資曆稍遜的謝珽不夠敬服。


    謝琤若想襲爵,拿什麽坐穩位子?


    屆時武氏喪夫喪子,又落得誤信奸佞連累兒子喪命的罪名,就是多長幾百張嘴,也難令蕭邁、裴緹等老將信服。


    而二叔與三叔皆年富力強。


    哪怕爵位不可能落到他這殘廢之人身上,隻要武氏將當年拿陰狠手段搶走的盡數吐出來,謝瑁便覺大仇得報。


    十拿九穩的局,在謝珽露麵時坍塌粉碎。


    謝瑁似是沉在寒冬臘月的湖底,從頭到腳寒冷徹骨,臉上血色盡失,這些話說出來時亦藏有刻骨怨恨。


    祠堂裏燭火搖曳,靜而清冷。


    在場眾人愕然看著他,皆因這說辭而瞠目結舌。


    第47章 擁抱   阿嫣傾身過去,抱住了他。……


    初春的風拂過門口, 搖動鬆柏枝柯。


    祠堂裏針落可聞。


    還是老太妃最先打破沉默。


    “你母親的死,我都看在眼中,確實是胎位不正以致難產, 與旁人無尤。”她拄著拐杖, 徐徐走到謝瑁跟前,“當時後院是我做主, 你父親也在場,伺候的人也都是親信。”


    謝瑁不應, 隻諷笑般扯了扯嘴角。


    這能證明什麽呢?


    深宅後院裏欺上瞞下的事情多了, 譬如秦念月瞞天過海、鄭家私探消息, 老太妃和謝袞不知道, 並不代表事情沒發生。若當時能瞧出端倪,武氏哪還能嫁進王府?


    自是手段極為隱蔽, 難以察知。


    謝瑁心中冷嗤,隻將目光投向武氏。


    武氏聽了卻隻想笑。


    她確實很早就與謝袞相識,早在嫁進王府之前, 但也隻是相識而已。武家以弓馬騎射立身,她自幼與兄弟一道教養, 也曾去過校場軍營, 出入之間碰到年紀相若的謝袞, 難免打個招呼。


    兩人的交情也僅限於此。


    謝袞成親的時候, 她也在議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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