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目光齊齊投向司裕。


    阿嫣更是赫然色變,“大哥何出此言?”


    “元夕夜的刺客裏有漏網之魚。”謝瑁說著,拍了拍手,待隨從將一名皮開肉綻的男子提來時,朗聲道:“此人被王爺的暗衛重傷,逃脫後躲在暗處,被我的人搜了出來。”


    “王爺遇襲,緝捕凶手是頭等大事,誰都責無旁貸。我審問過後,此人認了罪行。據他招認,那夜的刺殺是裏應外合,除了他們受人指使,王爺身邊也有奸賊應和。而這個司裕——”


    謝瑁伸手,直直指向少年。


    “司裕名為車夫,實是萬雲穀的殺手!”


    熟悉的三個字入耳,司裕臉色微變。


    謝瑁見狀愈發篤定,森然冷笑道:“此人曾在京城與司裕交過手,元夕夜就認了出來。萬雲穀是什麽地方,諸位都很清楚,若覺此事有疑,盡可前往查證!”


    他是謝袞的長子,雖與謝珽母子不睦,在魏州地界卻頗有威信。加之萬雲穀這三個字實在駭人,司裕那神鬼莫測的身手又著實蹊蹺,一看就知是來路奇特,眾人都信了幾分,各自握向劍柄,似欲就地擒拿。


    阿嫣素來視司裕為友,瞧著少年無端被羈押,已是不滿,聽他如此汙蔑,大怒道:“司裕是我的車夫,也常護我安危。元夕那夜,他也襄助王爺對付刺客,暗衛們皆是見證。大哥豈能憑著他的胡言亂語,隨意歪曲!”


    “王妃這就急了?”


    謝瑁幾乎呲出白森森的牙,“激烈交手時,敵我轉變不過瞬息之間,看似襄助,實則尋機行刺的不在少數。司裕身手詭異,哪怕是貼身跟著王爺的徐曜都不敢如此擔保。王爺重傷至此,誰知道他混進去是何居心?”


    “何況,據這刺客招認,此次刺殺時有內應。當時除了這些刺客,就隻有王妃和司裕是外人,不如王妃跟諸位解釋,為何蠱惑王爺去看花燈,還挑那樣偏僻的水路回府?分明是潛伏已久,想伺機行事。”


    他斷定謝珽醒不過來,這些話說得也極篤定。


    仿佛阿嫣就是那個美人計裏的狐狸精,美色惑主,裏應外合,嫁來就是為圖謀謝珽的性命。


    有謝袞的先例在,眾將難免起疑。


    武氏猜出他的打算,驚怒之餘,拍案而起,“證據未足,豈容你肆意揣測!”


    “當初皇家賜婚,府裏原不肯應,是太妃一意孤行,答允了賜婚。太妃膝下無女,得了個兒媳就當孩子來養,絲毫不設提防,以至今日王爺遇襲,生死未卜。如此昏聵偏心,對得起王爺,對得起先父麽!”


    謝瑁平素陰沉少言,此刻卻有備而來,鋒銳目光盯向武氏,爭鋒相對。


    厲聲質問充斥整個側廳。


    武氏縱猜到了此次刺殺可能是長子所為,但看他這樣迫不及待的顛倒黑白,以謝珽重傷不治生死未卜為名,將劍鋒直指她和阿嫣,到底按捺不住憤怒,麵色鐵青。


    廳中似有一瞬寂靜。


    遠處卻忽然有利劍破空之聲傳來,挾了雷霆之勢,迅疾撲入門內,錚然一聲釘在謝瑁輪椅前的地上,震得劍柄劇顫。


    眾人驚而望過去,就見甬道上有人大步踏來。


    衣衫獵獵,身姿頎偉,分明是謝珽!


    第46章 認罪   謝珽,我就是想要你的命。(劇情……


    側廳之內, 謝瑁臉色驟變。


    他甚至懷疑眼花了,不可置信地眯眼往外瞧去,看清來人的眉眼身姿時, 隻覺渾身如墜冰窖。


    怎麽可能呢?


    元夕夜的刺殺猝不及防, 哪怕沒能當場留下謝珽的性命,那些淬毒的利刃也耗光了謝珽的力氣。當時謝珽昏迷著抬回外書房時, 仆從親眼所見,昨日他更是親自去看了半天, 屋中每一處形跡, 皆昭示了謝珽命已不久的結局。


    然而此刻, 那個將死之人卻疾步而來。


    猜出其中原委時, 謝瑁渾身的氣血似乎在一瞬間湧上了腦海,轟的一聲震響, 將他所有的謀算與鎮定擊得粉碎,怔愕在那裏。


    門扇之外,謝珽須臾即至。


    傷勢尚未痊愈, 他的氣色仍不太好。


    但比起眾人預想中的奄奄一息,這已算是龍驤虎步, 精神抖擻了。幾位老將滿腔的擔憂與暗怒驟然化為驚喜, 紛紛拱手上前道:“末將拜見王爺。”


    “諸位免禮。”謝珽抬手, 環視周遭。


    所有人的神情在片刻間盡收眼底, 他瞥了眼沉默如雪峰青鬆的少年, 看到阿嫣窈窕的身段站在滿屋老狐狸中間, 神情憤慨眉目含怒, 安撫般輕拍了拍她的肩。


    而後,踱向羈押司裕的侍衛,冷沉的目光壓過去, 雖不露怒意,卻令對方心中凜然生懼。


    侍衛不自覺收劍,跪地行禮。


    見謝珽仍沉眉不語,終於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硬著頭皮忙將捆在司裕手腕上的油繩解開。


    繩索微蹭,滿屋寂然。


    謝珽雙手抱拳,眾目睽睽之下,竟自朝司裕拱了拱手。


    “元夕夜遭遇賊人刺殺,是司裕拔劍相助,化解危機困局,我才能撐到援兵來救。大哥——”他的視線挪向謝瑁,幾乎不帶半點情緒,“憑這幾個侍衛羈押司裕,不止布鼓雷門,還忘恩負義,恩將仇報。”


    這話說得意有所指,謝瑁遽然抬眼。


    旁邊站著須發半白的老將裴緹,聞言提醒道:“殿下或許不知,這司裕身手詭譎,出手陰毒,或許是萬雲穀的殺手。”


    謝珽聞言,神情微凝。


    河東麾下猛將如雲,最有威望能耐的有三位。一位是老將蕭邁,為人忠厚耿直,又是武將世家,門下子弟多驍勇善戰,家風規矩也極嚴,除了習武練兵、奉命征伐,極少摻和旁的事。另一位是謝珽的舅舅武懷貞,兄弟幾個皆悍勇之人,履立戰功。


    還有一位就是眼前這位裴緹。


    此人雖不及蕭邁德高望重,卻因滿腹謀略,頗擅領兵,算是節度使帳下的股肱之人。


    更微妙的是,裴緹從軍時就與二叔謝礪一道出生入死,二十餘年殺伐生涯,已是生死之交。平素雖也任憑調令,但比起武懷貞的忠誠不二,蕭邁的公正不阿、大局為重,裴緹性情中頗存幾分傲氣,偶爾會對少年領兵的謝珽抱有微詞。


    今日他現身王府,已是耐人尋味。


    此刻裴緹出言提醒,瞥向司裕的目光仍不無敵意,似尚未打消顧慮。


    謝珽臉上波瀾不驚,“我知道。”


    哪怕從前不知,元夕夜瞧見少年駭人的身手,看到他毫無感情地奪走性命卻不露半分殺氣時,也能猜到個大概。


    那樣熟稔而無情的手段隻屬於殺手。


    至於他是來自萬雲穀,還是千峰嶺,總歸都是殺手,來自哪裏並無多大的區別。


    此刻也不宜糾纏此事。


    謝珽枉顧裴緹眼底的驚愕,看向了司裕,“相救之恩尚未答謝,反令你遭受汙蔑,謝某委實過意不去。陸恪——先送司裕回住處調養傷勢,等此間事畢再去答謝。往後若無允準,王妃身邊的人也不許隨意提審。”


    這般安排,無異於徹底洗清嫌疑。


    阿嫣原本還因司裕身份暴露而替他暗自懸心,聞言鬆了口氣,憤憤不平的瞪了謝瑁一眼,又與司裕的目光撞個正著。


    少年似對此渾不在意。


    見阿嫣無恙,他也懶得搭理這些人,甚至沒多看謝珽半眼,徑直轉身揚長而去。臨出門前,才冷冷道:“不是幫你。”


    值得他出手的唯有阿嫣。


    至於旁人生死,於他而言皆無關緊要,哪怕是滔天巨浪裏去救一隻貓狗,但凡阿嫣吩咐,他都會竭盡全力。


    便是今日被捆來此處也無所謂。


    謝珽聽出了言下之意,卻無暇顧及。


    他將目光投向謝瑁,神情亦隨之沉了下去,“大哥素來不問軍中之事,與我更是疏遠,這回倒難得殷勤。是覺得我重傷不治快死了,就迫不及待拿出這麽個刺客潑髒水,要將太妃和王妃也一並收拾了?”


    “我隻是就事論事。”謝瑁坐在輪椅裏,心中暗生懊悔之餘,竭力鎮定。


    謝珽卻懶得跟他廢話。


    昨晚刺客招供後,陸恪順蔓摸瓜,原以為要多費些功夫,誰知那線人竟未逃離魏州城,藏身在一家不起眼的酒肆裏。今晨天剛亮時,他甚至還跟一位扮作商人的眼線碰頭換消息,那明目張膽的做派,仿佛篤定謝珽行將命喪,王府已無暇緝凶。陸恪當場將人拿下,連同與他碰頭的那商人都收在囊中。


    而那商人……實在經不住審訊。


    謝珽遞個眼色,陸恪迅速將人提到側廳。


    衣衫染血、手腳俱廢的男人被拖進來扔在地上,武氏攬住阿嫣沒敢讓她多看,謝瑁的臉上卻霎時血色褪盡。


    因那兩個人,謝珽捉得準確無誤。


    ……


    人證俱已提來,剩下的事就簡單多了。


    當著謝礪和眾位武將的麵,被折磨得隻剩半口氣的商人沒半點抵抗的意思,在陸恪的詢問中,將所知之事盡數吐露。依著他招供出的買主形貌,陸恪早早就將謝瑁的長隨帶了過來,此刻推入廳中當麵指認,毫無疑義。


    前後不過兩炷香的功夫,局麵驟轉。


    謝瑁雙袖搭在輪椅的扶手上,幾乎將硬木摳碎,卻自始至終未發一語。


    倒是謝礪似頗意外,端方嚴毅的臉上甚是凝重,遲疑著道:“別是哪裏弄錯了吧?瑁兒雖性子疏冷,到底是大哥的長子,哪至於對自家兄弟動手?沒準是旁人栽贓嫁禍,挑撥府裏兄弟,欲令家中生亂。瑁兒——”


    他說著話,看向了大侄子。


    謝瑁沒理會他,隻死死盯住釘在眼前的那把長劍。


    旁邊武氏卻肅容走了過來。


    “方才我跟王妃來時,瑁兒說他捉到了當晚行刺的刺客,依此咬出司裕的身份。那人還在這裏,二叔若不肯信,不妨審審他。”


    失望與驚怒過去,此刻她已極冷靜。


    陸恪應命,立時將人拎過來。


    幾名人證或跪或趴,在王府軒昂的側廳裏拖出一道道血跡。


    謝瑁忽然笑了笑。


    淒涼而自哂。


    “不必再審問了,是我指使的。”他催動輪椅轉過身,錦衣華服襯得臉上格外蒼白,那雙眼睛陰鷙如舊,卻分明灰暗頹敗了下去。


    諸般謀劃皆已泡湯,此刻若還抵賴,就隻剩負隅頑抗的可笑。他抬手指著地上的刺客,“是我花費重金,請了刺客放進城裏。也是我讓他指認司裕。”


    “事情既已敗露,我也無需抵賴。謝珽,我就是想要你的命。”


    極陰冷的聲音,眼中不無怨毒。


    謝珽看著他,腦海裏似乎有無數往事閃過,又似乎什麽都沒有。


    渾身似被冰涼的水浸透,他隻是靜靜站著,片刻後才回身道:“幾位將軍可有疑議?”


    事已至此,裴緹還能說什麽?


    他雖存了幾分私心,卻也是跟河東同袍們一路浴血奮戰過來的。謝珽的資曆固然不能令他徹底敬服,但這些年的功勞也曆曆在目。王爺之尊、眾軍之首,自然不容旁人覬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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