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兩人中間隔了一尺之遙,不至於曖昧,但這一幕入目,謝珽腦袋裏還是嗡的一聲。


    那清秀少年是誰?


    怎會跟阿嫣單獨在一起,還那樣親近?而他,竟對此毫不知情!


    謝珽明知兩人隻是空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甚至沒打算過得長久,但這個念頭竄起時,還是有一股濃濃的酸意自心底竄起,令他胸口都悶悶的有些犯堵,臉上神情亦迅速變了。


    旁邊老太妃見狀,悶在胸前許久的那口氣,似終於舒暢了些。


    而阿嫣……她很懵。


    因著徐秉均不欲沾親帶故的跟王府扯上關係,她念著少年驕傲,從未泄露過身份,也沒跟誰提起此事。畢竟婚事是強賜的,兩家並非真的秦晉之好,先前楚安送嫁過來時處境都十分尷尬,她實在沒必要將徐家弟弟扯進來,令他徒生尷尬。


    這件事除了盧嬤嬤和玉露等人,連婆母都不知情,謝珽怎會忽然出現在這裏?


    且旁邊還站著老太妃。


    阿嫣愣愣看著門口的男人,一時間沒回過味來。


    倒是徐秉均麵露不悅,皺眉道:“你誰啊?進屋前先敲門,連這點禮數都不懂的嗎!”他嗬斥完,見謝珽渾身威冷,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阿嫣,臉上神色也不太對勁,心中一凜,下意識跨前兩步,擋在阿嫣前麵,道:“做什麽盯著她看,快出去!”


    少年未經曆練,比起沙場征伐、鐵腕縱橫的謝珽,氣勢實在遜色太多,但伸開雙臂擋在身前的姿態,卻令阿嫣心中驟暖。


    相較之下,老太妃的姿態實在來者不善,甚至有些破門而入興師問罪的架勢。


    阿嫣又不傻,猜出來意後頓生不悅。


    “這位是名聞四海的汾陽王殿下,重權在握的河東節度使,那位是王府裏的老太妃,身份都極尊貴。”她挪開目光,不去看謝珽青白交加的臉色,隻向徐秉均道:“你先拜見兩位貴人,免得失了禮數,遭人詬病。”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迥異往常。


    徐秉均暗自詫異,雖不喜那兩人橫衝直撞的做派,卻還是聽話地拱手,“草民徐秉均,拜見王爺,拜見太妃。”


    說罷,忽又想起什麽,忍不住回頭,向阿嫣低聲道:“這位莫不是姐夫?”


    “不得無禮。叫殿下。”


    阿嫣心裏存著氣,微抬目光覷向謝珽,語氣恭敬而生疏,“不知殿下忽然駕臨,是為何事。”


    姿態鎮定之極,眸底暗藏不豫。


    謝珽原先還揣測橫生,因那親近的一幕而暗自泛酸,聽得徐秉均聲音極低的“姐夫”二字,便似被一瓢水當頭澆下,衝得他霎時清醒。他瞧著小姑娘負氣微怒的神色,心裏咯噔一聲,臉上亦罕見地露出尷尬。


    誤會鬧得太離譜,她好像生氣了!


    第26章 打臉   這章別錯過就對了=w=


    客舍的氛圍有片刻尷尬。


    老太妃原本以為門扇推開之後, 裏頭兩人被抓了現行,多少會驚慌失措,哪料阿嫣竟麵不改色, 並無半分慌亂?


    她倒沒躲賴, 在謝珽開口之前,沉聲道:“是我帶他來的。”說著話, 將目光徑直落向少年清秀的臉,“你姓徐?”


    “徐秉均。”


    “來魏州做什麽?”


    “投軍。”


    “既是投軍, 躲在客棧作甚?”


    “我愛在哪兒就在哪兒, 花銀子找個落腳的地方罷了, 全憑我樂意, 太妃管得這麽寬?”徐秉均又不是傻子,焉能感覺不出對方的態度?


    他雖懂事聽話, 卻也是脾氣正倔的頑劣少年,滿京城遊走時幾乎沒在誰手裏吃過虧。祖父享太傅尊位,祖母是一品誥命, 還差點被選為太子伴讀,太妃的分量在他眼裏著實沒高到哪兒去, 這話嗆得也毫不留情。


    老太妃尊榮一生, 何曾被這般頂撞過?


    她勃然變色, 怒道:“放肆!”


    “怎麽, 太妃還想仗勢壓人?我一沒偷, 二沒搶, 三沒殺人放火, 規規矩矩的一介草民,住的地方被人無禮強闖了,難道還要陪著笑臉請進去, 三跪九叩的捧上茶水?”徐秉均的語氣不算惡劣,然而言辭鋒銳,半點也不退讓,聽在老太妃耳中,簡直句句撥火,氣得臉色鐵青。


    阿嫣到底沒敢讓他太撒野。


    畢竟謝珽在呢,哪怕她占著理,真氣壞了人家的祖母,這位王爺可不是吃素的,到時候老太妃稱病起來,反而麻煩。


    遂見好就收,輕咳了聲,“不許無禮。”


    而後,又朝老太妃施了個禮,“這位是徐秉均,京城裏徐太傅的孫兒,背著家人偷跑出來從軍的。孫媳與徐家素來交厚,怕他怕出岔子才安頓在這裏。他是個直爽的性子,說話也口無遮攔的,小小年紀不懂事,還望祖母勿怪。”


    老太妃聞言,沉目冷笑了聲。


    “既是京中舊交,何不安頓在王府?”她抬步進了屋,將各處打量過,徐徐道:“客棧終究隻是寄住的地方,你將他藏在此處,往常若來探望,未免不便。我方才瞧見外頭的馬車是個不起眼的,連王府的徽記也沒掛,是怕讓人瞧見?”


    說話間,那雙老而毒辣的眼睛緊緊盯住阿嫣,似欲從她臉上尋出破綻。


    阿嫣靜靜迎視,不閃不避。


    “孫媳初來乍到,尚未學透王府的禮儀,怕打著王府的招牌,又學不來祖母這般強闖直入的威勢,平白墮了府裏的威風,沒敢忙著掛徽記。”她忍住翻個白眼的衝動,話中暗含譏諷。


    老太妃險些被她噎住。


    阿嫣搶在她開口前又將目光挪向謝珽,“聽祖母這話,似是疑心我在做見不得人的事。殿下以為,我們是在做什麽?”


    素來清澈的美眸,在此時藏了薄怒。


    謝珽撞上她沉靜的目光,察覺出其中的不悅挑釁,臉上竟自有點狼狽。


    他跟過來時並不知祖母要帶他見誰,隻是看她肅然提及父親的死,沒敢掉以輕心。加之祖母年邁,他不放心老人家獨自去府外見奸細,才陪著過來一探究竟。


    誰知屋門推開,裏頭竟是阿嫣?


    而今看來,這分明是場誤會。


    從這客棧的窗牆,到一推即開的門扇,再到阿嫣和徐秉均的反應,每一點都可擊碎懷疑。他隻是不明白,祖母為何會如此篤定,仿佛手握鐵證,言之鑿鑿。


    事已至此,局麵不宜鬧得更僵。


    謝珽覷著阿嫣,踱步徐徐靠近,“來之前,我並不知裏麵是誰,推門之舉確實過於失禮。這位徐小公子是你……弟弟?”


    “兩府世交,情同姐弟。”


    阿嫣惜字如金,麵上薄怒未消。


    時下風氣並無男女大妨之說,尤其是世交的同輩人,關著門談論詩文、商討事情,隻要別鬧到出格,都是尋常。以她跟徐秉均的交情,誰都挑不出刺。


    謝珽自然也挑不出什麽。


    他隻是瞧著徐秉均清秀的臉,腦海裏冒出個不合時宜的念頭——這兩人年紀相若,瞧著交情又深,倒似青梅竹馬。


    難怪少年那樣維護她。


    謝珽胸口悶悶的,覺得自家媳婦被旁人護在身後的情形有點礙眼,不自覺挪到阿嫣身側,瞥見桌上的簪花小楷和藥材時,心中愈發洞徹,遂向阿嫣道:“對不住,看來是場誤會。這些藥材是除濕寒的?”


    “給母親尋的偏方,對濕寒有用。”


    阿嫣負氣的神情頗為冷淡,說出的話卻令謝珽心頭一暖。


    武氏腿上的濕寒之症他確實聽嬤嬤提過,也曾叮囑郎中幫著調養。隻是他們兄弟三個各自忙於瑣事,並未親手為母親服勞,反倒是初來乍到的阿嫣將事情放在了心上,做得這般細致。


    謝珽汗顏之餘,冷硬的臉上亦浮起柔色。


    老太妃瞧在眼裏,暗自咬牙。


    按她的預想,楚氏既那般鬼祟行事,偷偷摸摸的瞞著人,被她和謝珽當場撞破後多少會驚慌失措。以謝珽的洞察目光,隻消楚氏有稍許異常,定能察覺出來,屆時她旁敲側擊,趁勢追擊下去,哪怕不至於立時定罪,至少能令謝珽起疑警惕,防微杜漸。


    這在她看來,是十拿九穩的。


    哪料楚氏竟如此從容?


    屋中情形與她所料想的大相徑庭,三言兩語後,謝珽又驟然轉了態度,這般情形下,她固然有楚氏鬼祟行事的憑據,卻並無楚氏做奸細甚或偷人的鐵證,深究下去反而會落入下乘。


    老太妃沒能一棒子敲定此事,滿心遺憾失望,就有點偃旗息鼓的意思。遂默不作聲轉身向外,打算大事化小,另尋時機。


    阿嫣哪能讓她輕易離開?


    ……


    自打嫁進謝家,阿嫣便頗隨分從時。


    畢竟形勢比人強,她雖有王妃之名,實則在魏州孤身無依。碰上謝珽這種鐵石心腸的夫君,平素也須小心翼翼,更不敢指望有誰撐腰。就像是落單的鹿落在狼群的地盤,能守著春波苑的清靜已是難得,自不會徒生事端。


    但人生在世,總不能事事退讓。


    譬如今日,不論老太妃是聽了誰的挑唆,既鬧出這樣難堪的場麵,分明是沒打算給她留情麵。她在謝家的身份原就尷尬,這種捕風捉影的事若不斷了歪斜風氣,往後還不知有多少麻煩。


    還不如從一開頭就狠狠敲回去。


    見老太妃似欲離去,阿嫣忽而抬步上前。


    “不論今日是否誤會,祖母既興師動眾的來了,又對我的行蹤了如指掌,想必是早有懷疑。不管祖母是如何懷疑我的,今日既鬧出這般陣仗,與其含糊過去,不如查個清楚,也免得日後惦記,勞心費神。”


    語畢施禮,堪堪攔住去路。


    老太妃先遭頂撞,又大失所望,被她這樣一說,臉上難看得幾乎能開染坊。


    旁邊徐秉均原以為阿嫣奉旨嫁來魏州,即便孤身在外不似京城如意,到底有王妃誥命護身,不會太受委屈,誰知會碰上眼前這出?


    他原就極護著兩位姐姐,瞧見老太妃頤指氣使的樣子,愈發來氣,也趕過去攔在了麵前。


    “先是推門強闖,後又審賊似的問我和楚姐姐,太妃好大的氣派!楚姐姐是皇上賜婚嫁過來的,又不是求著要進你謝家的門。你們也應了旨意,禮部做主三媒六聘,娶來做正經王妃。這般隨意揣測,就是汾陽王府的做派?”


    “楚姐姐雖孤身在此,這世上既有公道禮法,就絕不能任人揉捏。”


    “今日這事,兩位還是給個交代吧!”


    老太妃聞言大怒,舉手杖重重頓地,“黃口豎子,撒野撒到魏州來了!”


    話音未落,就被謝珽打斷——


    “祖母!”他健步上前,扶住老太妃的胳膊,“消息往來間難免差錯,既有誤會,應兼聽而明。徐小公子遠道而來,不妨安頓在府裏,喝杯茶說清誤會。”


    說著話,指上加重力道,意似提醒。錦衣襯得眉目端貴,他眼底的柔色也已收斂,代之以慣常的冷肅,意有所指地瞥了眼門口。


    老太妃剩下的怒斥噎在喉嚨。


    她當然清楚謝珽的意思。


    客棧地處鬧市,街上人來人往,倘若鬧出太大的動靜,於王府的顏麵無益。她方才氣昏了頭,盛怒斥責時險些忘了身在何處。


    便隻僵著聲音道:“那就回府細說。”


    言畢,沉眉怒目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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