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珽擰眉,闔目不語。


    武氏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心裏有疙瘩,恨那個狗皇帝。但這都是朝堂之事,她一個小姑娘能知道什麽,不過也是任人擺弄的棋子,身不由己。去瞧瞧吧,朝堂的事另說,咱們既承了這婚事,迎她過來拜過天地高堂,就絕不能太委屈了她。”


    話音落後,屋中安靜之極,唯有燭火晃動。


    好半晌,謝珽才睜開了眼。


    “母親早些歇息吧,我去瞧瞧。”說話間起身理袖,陪武氏出了書房,在內院岔路口孤身拐向洞房。


    第6章 新婚   窗縫裏有風鑽進來,搖動燭光。……


    夜色深濃,星鬥燦爛。


    遊廊上燈燭通明,處處皆是迎娶新娘的喜慶景象,新婚用的春波苑外華燈如晝,點綴得花木光耀生采。


    自從襲爵之後,謝珽時常忙得腳不沾地,起居也都在外書房裏,除了看望老祖母和母親武氏,極少踏足內院。這春波苑是武氏為給他娶妻修繕出來的,裏頭湖石花木,別有洞天,但於謝珽而言卻還是陌生的——


    今日拜堂是他頭回踏足這裏。


    此刻,燈火晃耀滿目,比起白日的熱鬧喧囂,周遭隻剩草蟲輕鳴,安靜了許多。


    謝珽抬步入院,衣袍微揚。


    廊下仆婦恭敬侍立,窗上貼了精致的大紅窗花,暈紅的燭光透窗而出,原先冷寂的庭院在此時竟煥出幾許生機。他就著仆婦打起的簾子踏進屋中,就見側間裏紅綃軟帳長垂,陪嫁來的丫鬟斂手躬身而立,新娘子端坐在榻上,珠冠華貴,花扇遮麵。


    嫁衣極美,勾勒出她嫋娜的身段。


    謝珽的目光掃過玉露和玉泉,那倆會意,忙屈膝為禮,默默退了出去。


    門扇吱呀掩上,屋內再無旁人。


    阿嫣捏緊了花扇的玉柄,透過薄紗看到男人緩步走過來,喜服勾勒出勁瘦的腰身、修長的雙腿,身姿似峰嶽挺拔。他的腳步很穩,在離她半步處駐足,也沒像別家新郎似的吟詩賦詞,隻將寬袖微擺,拿指腹輕輕搭上花扇。


    窗縫裏有風鑽進來,搖動燭光。


    阿嫣呼吸微屏,眼瞧著花扇徐徐挪開,男人清冷的聲音也隨之入耳,“久等了。”


    那公事公辦的語氣,讓阿嫣恍惚以為他這是在見客,而非來看他三媒六聘娶的新娘子。不過龍鳳花燭搖曳,淡淡酒氣縈繞,這分明是新婚的洞房。她鼓著勇氣抬起眼,借著搖曳的明亮燭光,終於看清了謝珽的長相。


    他生得其實極好。


    修眉如裁,俊目澈爽,穿著裁剪精致的端貴喜服,隻覺姿容如玉,軒軒韶舉。隻是神情冷淡得很,那雙眼湛若寒潭,不露情緒卻暗藏威壓冷厲,令人不敢逼視。


    畢竟是屍山血海裏走出來的。


    阿嫣被他居高臨下的瞧著,感覺實在不妙,便站起身,溫聲道:“殿下。”


    “嗯。”謝珽頷首,視線在她臉上逡巡。


    賜婚時朝廷曾送來楚嬙的畫像,請了宮廷畫師,形神皆備,容貌隻算上等。眼前的少女果真是調換過了,雖則年紀相仿,容貌卻十分昳麗,雪膚玉貌,似海棠初綻。尤其是黛眉之下的那雙眼睛,當真如春泉含波,顧盼間靈動照人。


    新婚初嫁,梅花薄妝,她頂著沉甸甸的珠翠華冠,身上嫁衣也稍嫌寬鬆,倒襯得身姿盈弱,不堪催折。


    到底隻是個小姑娘,年才及笄,尚未豐盈。


    謝珽掃了眼裝飾簇新的洞房,道:“從長安過來,路途千裏顛簸,辛苦了。今日盛宴賓客不少,我有點醉,先回書房歇息,你也早些安置。屋外仆從奴婢,隨你驅使。”睜著眼睛說完瞎話,沒再多逗留片刻,扛著阿嫣微愕的目光,徑直轉身朝外走去。


    少頃,窗外傳來他的聲音——


    “照顧好王妃,明早去見祖母。”


    “奴婢遵命,定會盡心竭力伺候王妃。恭送殿下。”領頭的田嬤嬤恭敬應命,率眾施禮送他離開。


    ……


    屋裏,阿嫣長長舒了口氣。


    她原以為,謝珽瞧見她定會不豫。


    畢竟徐太傅也說了,這婚事是皇室有意試探,打從最初就沒安好心。以謝珽的心高氣傲,被強塞婚事已是耐著性子,今日又當著麾下眾多賓客的麵接了臨時換新娘的聖旨,定是火上澆油。


    她甚至做好了惹怒虎狼,新婚夜就吃個下馬威的準備,哪料竟這般輕描淡寫?


    明知她是替姐代嫁,他竟也未動聲色。


    看來謝珽也沒將這樁婚事放在心上。


    不過奉旨娶妻,當個擺設罷了。


    阿嫣心裏說不上是喜是悲,但新婚夜能安穩無事的渡過,終究讓她懸著的心稍微鬆了些。遂摘去鳳冠,在田嬤嬤命人備好熱水後,卸去薄妝,沐浴更衣。


    整日的勞累在暖熱香湯裏盡數消散,柔軟的薄綢睡衣穿在身上,擦幹頭發鑽進熱乎香軟的被窩,攢了整日的倦意便鋪天蓋地般壓過來,令人頭昏腦重,恨不得立時睡死過去。


    阿嫣命人留了花燭,旁的皆都撲滅。


    玉露取下懸在金鉤的合歡簾帳,瞧春波苑那些仆從都已退到屋外,便同盧嬤嬤換了個眼色,蹲在阿嫣床畔,愁眉低聲道:“新婚頭一晚,這位爺就去睡了書房,竟是片刻都不肯多留。照這情形,姑娘往後的日子怕是會難過些。”


    “嫁來之前就知道的,無妨。”


    “隻是苦了姑娘……”玉露眼睛有點泛紅。


    她是陪著阿嫣長大的貼身丫鬟,感情極為親厚。看過滿京城女子的容色後,玉露心裏清楚得很,自家姑娘這般出挑的姿容,便是送進宮裏都使得,整個魏州怕是尋不出第二個。尤其是蛾眉薄妝,遠嫁而來,但凡是個長眼睛的男人,瞧見了總能生出幾分憐惜之意,再怎麽著都不會撇下她獨守空房。


    哪料汾陽王竟這般鐵石心腸?


    若是嫁給旁人,新婚夜斷不會冷落至此。


    玉露又是暗恨楚嬙的自私,又是擔憂阿嫣的前路,喉頭哽咽了下,眼淚便滾落下來。


    盧嬤嬤終究年長些,不願讓阿嫣太擔驚受怕,隻柔聲安慰道:“好在見著了人,不論是好是壞,心裏的石頭也落地了。往後路還長,瞧他們這做派,想來也沒打算拿婚事結仇。日子慢慢過下去,總能有轉機的。”


    “是呀。若一切順利,堂姐何必逃婚?”


    阿嫣滿頭青絲散亂鋪在枕畔,縮在被窩裏掀開半邊眼皮,“這婚事原就門不當戶不對,又倉促換人,謝家是坐鎮一方的王府,人家也要顏麵的。明日要見謝家的長輩們,到時候就能瞧出他們究竟是何態度。早些睡吧,明日解釋原委的時候還得打起精神呢。”


    說話間哈欠連天。


    盧嬤嬤瞧著不忍心,便幫她掖好被角,垂落簾帳,而後查了滿屋燈燭,留玉泉守夜,各自安歇。


    ……


    翌日清晨醒來,天光微明。


    阿嫣翻個身還想接著睡,盧嬤嬤卻不敢放任她賴床,撩起簾帳鑽進去,柔聲哄道:“我的姑娘,這是新婚的頭一日,可馬虎不得。快起來梳妝,一會兒還得去見闔府長輩呢,回來再睡也不遲。”


    “就一小會兒。”阿嫣低聲咕噥。


    還往被窩裏鑽了鑽,打算裹成蠶蛹。


    盧嬤嬤無奈,隻好喚玉露和玉泉進來,她摟著阿嫣的腰背,讓那倆取了衣裳給阿嫣穿上,口中也不歇息,道:“好些年沒給姑娘穿衣裳,這手藝都生疏了。果真是不是小孩子了,腰是腰,腿是腿,身上也長開了,細皮嫩肉的,不枉這些年精心養著。”


    阿嫣眼睛還沒睜開,摸著她嘴巴就捂上去。


    羞答答的,胡說什麽呢!


    不過這樣一來,纏人的睡意倒被驚走了大半,阿嫣忍痛舍棄被窩,閉著眼自將抹胸等物穿好,待盥洗之後,人已徹底清醒過來。


    天光漸亮,鳥鳴透窗而入。


    屋中紅燭早已燃盡,側間的妝台也都收拾齊備,待梳妝後用了點暖熱香甜的粥菜,日影已挪到了庭院。


    阿嫣錦衣鮮麗,出了屋門。


    外頭田嬤嬤等候已久,見著她,含笑行禮道:“王妃若梳妝好了,就請隨奴婢去照月堂吧。殿下方才遣人來遞信兒,說他在攬風亭等著,就不繞道來接王妃了。待會結伴過去,也是一樣的。”


    “那就有勞嬤嬤了。”


    阿嫣帶了玉露和盧嬤嬤在側,同她走出春波苑,隻覺周遭亭台樓榭,廊宇交錯,還引了潺潺溪水過來,拱橋飛虹,修建得別致又闊朗。


    魏州城不像京城寸土寸金,這王府大得沒邊兒,光她這春波苑就抵得上整個楚家的宅子,又走了好半天,才瞧見謝珽的身影。


    他負手立於亭中,似在出神。


    晨光照在他墨赭石色的磊落衣衫,襯得身姿巍峨峭拔,似玉山挺秀,風姿勃然。隻是神情冷淡了些,脫去那身喜紅的新郎裝束,換上深色錦衫後,更透出種讓人不敢親近的威儀。


    畢竟手握重權稱霸一方,自非常人能比。


    阿嫣不好怠慢,先招呼道:“殿下。”


    謝珽側眸,看到她衣裙端麗,薄妝鮮妍,唇邊噙著淺淺笑意,瞧向他的那雙眸子明媚而柔婉。雖說已嫁作新婦,雙髻暗合,她身上的少女氣息卻還很濃,像是枝頭含苞待綻的茉莉,迎著晨風輕顫微搖,輕盈又明麗。


    “看來昨晚歇息得不錯。”


    他淡聲說罷,抬步便往照月堂走,仿佛身後後公務催逼,片刻耽擱不得。


    阿嫣忙跟了上去,一路沉默。


    魏州的氣候比長安濕潤,清晨朝露未晞時走在滿園花木之間,隻覺空氣都是甘冽的,令人神清氣爽,連謝珽身上那股隱隱的威壓都被衝淡不少。


    直到進了老太妃住的照月堂,瞧見滿屋子神色各異的長輩妯娌,阿嫣的臉上終是浮起稍許凝重。


    這麽多人,陣仗不小呢。


    第7章 問罪   不知令妹回府後,打算怎麽責罰?……


    汾陽王府的底細,徐太傅也跟阿嫣說過。


    戰功起家,雄兵鐵騎,幾十年的積攢自不必說,如今闔府人丁還算興旺,以住在照月堂的老太妃身份最尊。


    ——那是謝珽的祖母。


    老太妃娘家姓鄭,育有三子一女。


    長子謝袞六年前戰死,原配孫氏當年因胎位不正難產而死,留下的孩子謝瑁也生來就有腿疾,打小養在輪椅裏。好在腿雖患疾,旁的倒無妨礙,雖沒法挽弓搭箭,卻也能施政一方,娶了個美貌的妻子越氏,孩子都四歲了。


    謝珽的母親武氏是續弦,膝下還有個兒子叫謝琤,比阿嫣小一歲。


    二房的謝礪身強體健,有妻有妾,膝下養著謝瑾、謝玿兄弟倆,還有個女兒叫謝淑,也比阿嫣小一歲。


    老三謝巍已是而立之年,倒還沒娶妻。


    兄弟之外,還曾有個獨女靖寧縣主。


    這位縣主雖是女兒之身,卻自幼習武,最愛舞刀弄槍,曾是當朝僅有的女將。可惜命途多舛,先是癡心錯付,在誕下女兒後不久就跟紅杏出牆的夫君和離,後又沙場折戟,遭了敵軍冷箭,重傷不治而亡。留了個女兒秦念月,如今就養在老太妃身邊,被闔府長輩捧在手心。


    此刻,除了光棍三叔領兵巡邊尚未歸來,眾人聚得齊全。


    謝珽在長輩們跟前從不擺王爺的架子,進屋之後先同祖母行禮,而後問候母親、二叔。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替嫁寵妃(替嫁後夫君篡位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歸去閑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歸去閑人並收藏替嫁寵妃(替嫁後夫君篡位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