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花繞學校種了一圈,除了桔梗花外,學校裏還有座花圃,下午繞圈時路過,卻沒進去看,晚上路過,不知怎麽的,陡然生出興趣,想著“去看看裏麵有什麽吧”,就進去了。[哎,原來是恒溫花圃啊。]最先映入眼的可不是花,而是樹,它們有長且寬闊的葉子,自高處向下垂,葉子一張疊一張,連視野都遮蔽了,抬起手,樹葉脆而滑的觸感接觸手背,濃重的香味飄進織田作的鼻子裏,他非植物學家,當然分不清花的味道,但老實說吧,這股花香實在讓人不愉快下,活像是打翻了一瓶濃縮精油,熏得他大腦昏昏沉沉。昏沉之中,他看見了螢火蟲,不知是野生的還是被養在花圃裏,它們連成一條稠密的銀河,乍一看像是月光下的銀鏈,宛若波光粼粼的海麵。海麵的盡頭是人,是花香捂得他產生幻覺了嗎?織田作感應不到自己的身軀,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心中的幻影,從嗓子眼擠出迷茫至極的聲音:“d先生?”[等等、等等。][不大對勁。][我聞到了屍體的臭味。]第155章 “老師、老師。”“……”“老師、井伏老師!”“……”一隻素白的手忽得橫躺在井伏鱒二眼前,還上下晃動,後者才回過神來說:“抱歉啊,板齋君,剛才在想事情,沒有注意到。”[井伏老師對自己的名字不是很敏感。][一般人的話,就算是有人遠遠地念叨自己的名字,都能聽得見,好像說人的大腦有種本事,可以從千萬種不同聲音中分辨出自己的姓名,這也算是人的本能,但井伏老師對自己的名字卻有種古怪的陌生感,有的時候你喊他,他也不會應。]板齋心有點兒想法,卻什麽都沒說,她又坐回座位,伸手翻過一頁紙。她在為下一幅畫做準備,對此畫作她的父母寄予很高期待,希望它能夠斬獲國內外的獎項,為板齋本人的形象增光添彩。她是上流社會的青年模板,精致的容貌、端方的姿態、得體的笑容、拔尖的成績,還有出色的藝術天賦,鋼琴之類的還算精通,想要登堂入室需要十年如一日的刻苦練習與天賦,可惜的是板齋心的音感並不優秀,想要超脫於世太難,幸運的是她對繪畫抱有興趣,按啟蒙老師的說法“阿心在繪畫上還算有天賦,她落筆的圖案有靈魂,跟呆板的描摹不一樣”。因為這兩句評價,她從幼稚園時代就與畫筆相伴,至今已經十幾個年頭了。“想好主題了嗎?”井伏問,“下一幅畫的主題。”“不。”板齋說,“我還在尋找靈感。”男女師生之間本應保持距離,哪怕是在辦公室裏,都要開著門最好還有第三人在場,私自跑到居所是聞所未聞,但板齋與井伏的交流已經保持了將近一年,很多時候她不是來作畫的,而隻是坐在真皮沙發上借閱井伏堪稱恐怖的藏書,聽他高談闊論。若非要給兩人的關係下定義,板齋想把井伏稱作“導師”。“你在看什麽?”“阿爾塔米拉。”“哦。”井伏用鼻子輕哼一聲,“史前洞窟,舊石器壁畫,人類的瑰寶。”“你說的。”板齋說,“從過去的經驗中尋找靈感,我正在幹這件事。”“大多時候他們是有用的。”井伏說,“從某一宗教的觀點來看,生命的形態越是樸實就越無限,能夠接收到越多信息,他們把卵視為天地間最完美的形態之一,發出第一聲啼哭前的嬰兒能夠通感宇宙,我不倡導這些,你知道的,卵沒有手腳嬰兒也無法傳遞信息,於是我們可以稍微往前推,看幼兒時代,若為人成長後的模樣尋找根源,必定要探索幼兒時代的經曆,而在摸索現代藝術時,不妨看看原始人畫作中的生命力,阿爾塔米拉的畫作是在描摹自然。”板齋早就發現了,井伏的三段論中總會出現“過去”“現在”“未來”,仿佛對他來說這關於時間空間的三個詞,是一切的源泉。“那你剛才在看什麽?”“你不知道嗎?”[哈?莫名其妙地反問。]“我當然不知道。”板齋說。“在你來之前,我到樓下花圃轉了兩圈。”[啊啊,又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了。]“花圃的話,每天風景都一樣吧,而且那裏的花都不是自然生長,而是培育出來的,並沒有原始感啊。”“雖然沒有原始感,卻有不錯的後天人造景觀。”他嘴角噙著一抹微笑,板齋實在看不透他笑容的含義,是讚許還是嘲諷,是喜愛還是厭惡?“接著尋找靈感吧,板齋君。”他說,“比賽用的畫作需要好好準備才行。”……[腐臭味。][是屍體的腐臭味。]花圃裏的味道堪稱難聞,花香壓不倒屍臭,屍臭也壓不倒花香,二者混合在一起,甜膩、濃烈、腥腐,好壞相互纏繞,氣味一股一股鑽進織田作的鼻腔裏,他表情沒有異變,隻順著道路向前走,走過樹林,走過螢火蟲編織成的絲帶,穿過心中的幻影——光帶的盡頭,什麽都沒有。不,也是有的。他暫停腳步,居高臨下俯視橫躺在苗圃中的屍體,人的身體被涇渭分明劃成了兩部分,左側是完好的,無論是人的頭發還是皮還是姿態都很安詳,織田作熟知人死後的身體變化,他有理由認為人身體中塞了填充物,要不然他的臉頰不會那麽飽滿。而在等分的右側,映入眼中的景象卻要可怕得多,首先,人身上的部分皮囊全部被扒下,他看見的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人皮下的肌肉,其次,這些肌肉上有被腐蝕的孔洞,這些孔洞絕對不是人體自燃腐爛形成的,而是施加了外力。廣義上看,你能說它是變態的,是人的遺骸,但肯定有些追求死亡、混沌、殘缺的人,能從它身上看出藝術感,它是作品。他鎮定地掏出手機,“哢哢哢”就是幾張照片,有從上至下的俯拍,有放大傷口的清晰照,織田作一邊拍一邊分析傷口來源,隨後把照片傳送給津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