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太宰說,“我笑,是因為我想笑,這是人類的權利。”他說起毫不相幹的另一件事:“說起來,有的時候,人是哭不出來的。”“什麽?”“如果一個人的內心一直在哭,他又怎麽表現在臉上?”太宰的表情讓人看不透,一雙眼睛瞧著遠方出神,淡漠似神佛。他是經曆得太多已放下,還是在回顧曾經?總之他現在的表情,是津島修治讀不懂的。阿重買好蟹粥,邁小碎步從遠處走來,太宰治站起身,準備走了,但看拿著甜筒的津島修治,還有順著筒身一路向下滑的冰激淩,他又忽然彎下腰,用近乎於捉弄的語氣在對方耳邊說:“你可以求助的。”津島修治的眼神一動。“會有人聽見,你從心底發出的聲音。”……津島原右衛門很焦躁。下午四點三十六分,是他應該改文件的時間,如果當天的任務較輕,他就會看書起打發時間之用。今日,效率極低,坐在書桌前幾小時,文件隻看了一半。這是人之常情,恩師在家中亡故,凶手未知,無論是誰也會惴惴不安,橫刀奪走了第一人的命,誰知道會不會成為第二個第三個?比起恩師慘死,他更擔心自己的安危,比起自己的安危,他又更看重家族的臉麵。眼看著文件批也批不下去,他幹脆打了通電話,響鈴三聲,被接通。“您好。”對麵的男性十分嚴肅。“銀狼先生,請問你什麽時候能到。”“我已看見您家大院口。”津島原右衛門騰地一聲站起,前去迎接,打開院門,門口果然有一銀發青年,他渾身上下縈繞著一股超越時間的氣質,很難想象他是二十歲、三十歲還是四十歲。“津島先生。”福澤諭吉沉穩點頭。“您好您好。”津島原右衛門迎上去,他們不曾有什麽交集,隻是聽說絕頂的劍客正在青森修行,便托多重關係,找到此人。他領福澤諭吉一路穿回市內,還講述了事件的原委。福澤諭吉聽後眉頭都不皺:“你是希望我保護……”“我兒子。”津島原右衛門的眼中迸濺出懾人的光,他自己大概不知,每每想到太宰,想到自己剩下了可以超越他的孩子,他臉上都會增添幾分狂熱色彩。“我是無所謂的,但我不能接受孩子也受到影響。”他宣布,“我知道銀狼先生你是日本數一數二的劍客,保護人的任務大概沒有做過多少,按我的想法,這不需要太多經驗,隻要能斬人就行了。”他眼球中爆出幾道血絲。“請把修治身邊圖謀不軌的人,全都斬殺了。”[修治、修治、修治。][你是我唯一的繼承人,是我唯一的希望。]他幾乎是病態地念叨著,[我要勝過他,我要打敗他,我要把他踩在腳底下。][這是作為我兒子的你,既定的命運。]……福澤諭吉不喜歡此類任務。就他的身份而言,挑任務沒什麽喜歡與不喜的,本就是為國家做貢獻的,活在陰影中的一類人,所做的事情也經常從大局出發,需摒棄個人喜好。津島議員是政府成員,國家棟梁,津輕區的一號人物,他認識很多人,也架構起了自己的關係網絡,福澤諭吉倒沒有欠津島原右衛門的人情,卻欠了其他人。今早他接到一通火急火燎的電話,要他即刻啟程前往津島議員的家中,以償還先前的人情債。[如此,倒成不得不做的事。]他閉目養神,揣著自己的刀。[大丈夫在世,必須如此,曾有人救我於危難之中,即便是小幫助,也需得償還。]他是最老派的武士,講究義氣,更尊重主人家的意願,先前津島議員領他看過善壬先生的頭顱,隻消一看,就知道握刀人是行家,就是力氣太小。福澤諭吉都同津島議員說了,對方隻是沉吟片刻,對他說:“還請銀狼先生別告訴他人。”[真是奇怪。]他抱刀站在樹下,等待那位津島修治小先生回來,此時正是夕陽時分,從樹下遠遠望著津島家曆史悠久的大宅,精巧的院落披上一層紅光,像是隨時能把人吞吃入腹的妖魔。正是,逢魔時刻。三十歲的福澤諭吉望了會兒天,又想到自己來到青森的原因,他遇見了一些事,大概在前不久,終於對自己的工作產生了疑問。人都會有吧,工作上的七年之癢,他的問題還更繁瑣些。但當他把自己的疑惑向夏目老師訴說時,夾著課本的大學老師隻告訴他:“對自己的定位產生疑惑?那你去這個地方吧。”他從文件夾裏拿出一張明信片,青森。“有個人也要到這。”夏目老師說,“別管別他自稱叫什麽,隻要看見一個眼中盛滿一潭死水卻又讓你覺得富有生機的青年,就是他了。”夏目漱石的兩撇胡子都要飛起來了:“就說是我讓你找他的。”想想一連串的長定語,福澤諭吉都要擺出死魚樣的眼神了。[夏目老師,為什麽要我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