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心急如焚,卻根本想不到家裏會出什麽事。


    若是什麽滅頂之災,為什麽沒有人告訴她?


    帶著懷疑和驚慌,清清繞回了側門,往裏麵喊了幾聲,仍然沒有人理她。


    一陣風卷過,清清打了個哆嗦,恐懼就像一張無形的大網,瞬間將她捕獲了。天色轉陰,日光暗淡下來,小姑娘孤零零地站在破敗的門板前麵,像隻被拋棄的貓崽兒。


    或許,隻是搬家了……


    她心裏還抱著一絲僥幸,或許,等鐵錘回來,問問新家的地址就好。


    原本她還想□□進去看看,可看到牆上斑駁的雜草時,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母親雖然病弱,但最是要強,若她還在府中,絕不可能任由院牆敗落成這個樣子,她也不會允許江家墮落成這個樣子……


    生平第一次,清清體會到了無助的滋味兒,仿佛被卸去了渾身的力氣,心裏空落落的。


    -


    禮盒從她手中滑落,清清頹然地扶著門坐下,聞著空氣裏潮濕的氣味,茫然地抬頭望著灰暗的天空,亮晶晶的瞳眸裏蒙上一層霧氣。


    食盒裏是她剛買的點心,灑了一地,香味引來了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小乞丐。


    見清清一個人枯坐著,身影寂寥又脆弱,應該不會欺負他,於是小心地上前,問她:“好看的小姐姐,這點心你還要嗎?”


    有人在,清清就不好意思表現的這麽頹廢了,搖了搖頭,小聲說了一句:“不要了。”


    那小乞丐連忙蹲下,撿了一塊就要往嘴裏塞,清清攔了他一下,小乞丐以為清清不想給他,表情有點可憐。


    “掉了,髒了,吃了要壞肚子的。”清清心裏難受,看誰都同病相憐,“我請你吃新的。”


    小乞丐先是呆住,明白她的意思以後,眼中流露出濃烈的感動,但他不要清清請他吃新的,討飯有討飯的自覺,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於是倔強地撿起地上的點心往嘴裏塞,連著塞了好幾塊兒,然後朝清清傻氣地一笑。


    “真好吃,”小乞丐說,“謝謝姐姐,我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


    清清深深地看他一眼,悲從中來,但也沒有說什麽,各人有各命,他自己願意就行。


    兩人都沒有說話。


    小乞丐囫圇吞了幾塊,吃飽了,遠遠坐在清清旁邊,和她閑聊:“姐姐,今日過節,街上可熱鬧了,你不去玩,在這兒躲著幹嘛?”


    拇指向後一撇,開解她:“這家人全死光了,晦氣得很。老乞丐都不許我來,說是每到雨夜,裏麵便會傳來哀泣之聲,怨氣太重,嚇人呐!”


    “你胡說什麽?”清清一把抓住他的衣領,聲音不自覺帶了幾分嚴厲,“這可是大將軍府!江家世代忠良,國之肱股,怎麽可能……”


    小乞丐被她嚇到了,不停掙紮,語氣也不忿起來:“狗屁忠良!江執違抗聖令,致八萬邊關守衛軍全軍覆沒,是千古罪人!”


    清清傻了。


    “看你清清秀秀,斯斯文文,怎麽如此是非不分,竟為那叛國賊說話!”


    小乞丐看她慌了,得意道,“江執死後,他的兩個兒子非但不感念聖上隆恩,竟還勾結前太子李煦意圖謀反!這樣的人家,你說他們世代忠良?”


    “住口。”清清一把將他推開,“不許胡說!住口!”


    小乞丐不敢再罵,動作飛快地搶了兩個點心,揣在懷裏,一溜煙跑了。邊跑,邊回頭對她做鬼臉。


    清清沒有看見他的動作,或者她看見了,但無暇理會——從他說出“死光了”這三個字開始,她就注意不到別的了。


    天光徹底被烏雲遮蔽,卷舒幾息,細密的春雨落了下來,無聲地浸潤著蔫頭耷腦的枯枝敗葉。


    清清渾然未覺,獨自在將軍府後麵的門簷下枯坐成一座脆弱的白玉雕像。


    -


    謝鐸找到她的時候,發絲被春雨沾的半濕,臉上也一片雨霧。


    一路尋過來,即使有了準備,見到小姑娘埋頭坐在敗破的門簷下時,仍免不了心下一緊。


    動作輕緩的在她麵前蹲下,謝鐸什麽都沒有說,現在的她看起來太脆弱了,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粉身碎骨。


    試探著勾住她的小指,指尖冰涼的觸感讓謝鐸心驚。


    一根一根撫過小姑娘玉白的手指,謝鐸牽住她,一寸一寸染上自己的體溫,聲音裏摻著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疼惜和溫柔:“回家好不好?”


    清清抬頭看了他一眼。茫然的,空洞的眼神,像是沒有認出他。


    她沒有哭,眼圈也不紅,隻是臉色白得嚇人。


    “這裏不就是我家嗎?”清清語氣平靜,甚至伸出手,幫他把臉上的水霧擦幹淨,指腹柔軟,在他微涼的臉上撫過。


    頭發上聚集的雨滴終於落下來,順著謝鐸俊美的臉頰緩緩滴落,像是淚痕。


    清清坐在門簷下,沒有發現外麵下雨了,眺望一眼,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兒,神色有一瞬間的僵硬。


    “我還以為自己在做夢。”重新將臉埋進膝蓋,瘦弱的小姑娘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肩膀的弧度很漂亮,修長白皙的後頸暴露出來,謝鐸的大手搭上去,安撫小動物那樣摸了摸,語氣輕的如一粒塵:“別怕,夫君在這兒。”


    清清聽到了。


    正因為她聽到了,所以什麽都明白了。


    所有的不切實際的僥幸和幻想,在這一刻全數被戳破,化作虛無的泡影。


    ——小乞丐說的是真的,將軍府沒人了,江家聲名盡毀,父兄皆惡貫滿盈,個個不得善終……


    “你突然這樣,我好不習慣。”清清沒有抬頭,聲音發甕,“是在可憐我嗎?”


    就像她可憐那個小乞丐。


    “因為可憐我,所以選擇不告訴我?”清清質問他,語氣依舊輕而軟,“看我每天傻嗬嗬的沉浸在你們編織的歲月靜好之中,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謝鐸知道她現在情緒不穩定,說的話都是違心的,於是由著她發泄,大手繼續輕撫她的後頸,無聲地安慰著她。


    清清說了一句就不說了,她在克製。


    因為她知道麵前的男人是無辜的,所有人都是無辜的,都不該承受她的悲慟和火氣,所以她想要一個人待會兒,冷靜冷靜:“你先走好不好?我現在不想看到任何人。”


    “別說胡話。”謝鐸抱她起來,不管她如何掙紮,態度強硬,“外麵冷,回家再哭。”


    為什麽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是一副冷漠的態度?


    所有的情緒一股腦湧了上來,清清近乎任性地推他:“為什麽你總是欺負我,總是和我對著幹,看我痛苦煎熬你就那麽開心嗎?謝鐸你放我下來——我不要跟你回家,我要回我自己家!”


    這話委實傷人了些。


    也讓謝鐸明白,蒼白無力的安慰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沒有任何用處。


    於是,他拿出一貫的冷靜,殘忍地將真相撕開,血淋淋地攤給她看:“兩年了。事情過去那麽久了,現在尋死膩活有用嗎?”


    “那你讓我怎麽辦?”


    清清徹底崩潰,“他們全都死了!而我卻不記得這一切,不知道他們遭遇了什麽,怎麽死的,現在又埋在哪裏……我隻是睡了一覺,醒來卻發現他們全不見了,難道你還要我笑嗎?”


    “謝鐸,你是不是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鐵石心腸,什麽都可以不在乎?”清清難過極了,“你根本不喜歡我,不在乎我,又憑什麽管我?!”


    第20章 迷糊鬼


    這個迷糊鬼, 還憑空誣賴人。謝鐸氣苦,她以為他不能理解她的心情,可他怎會不懂?


    前太子李煦對他有恩, 但他身份特殊,朝中又人多口雜,為了避嫌,東宮和禦林軍要故作不合,所以世人都不知道,他與李煦、江家二子皆是莫逆之交。


    江翎死前, 見的最後一個人就是他。


    因為太子謀逆一案牽連甚廣, 涉事者皆是株連九族之罪,為了和他撇清關係, 江大不惜將他重傷, 讓他在荒殿內昏睡到塵埃落定。


    他身為禦林軍統帥, 自己最好的朋友、兄長卻接連慘死在禦林軍亂箭之下,他還得裝作不屑,裝作不在乎,連給他們收屍都不行……


    ——還沒來得及報答他們,就再也看不到他們了。滔天巨憾, 他怎麽能不懂?


    “憑我是你夫君, 憑你大哥赴死前讓我照顧好你。”謝鐸語氣肅然, “你好歹也是名門之後,爭氣些, 別讓死人失望。”


    這話說的又狠又重,可清清卻捕捉到了另一層意思:“赴死?什麽意思, 大哥知道自己會死?”


    “難道,他真的參與了前太子謀逆?”眼淚還掛在臉上, 清清不敢相信,捏著謝鐸衣袖的指尖泛白,像抓著救命稻草。


    她肯好好說話,謝鐸也沒必要再刺激她,抱著她上了馬車:“此處人多眼雜,回家再說。”


    清清雖然難過,卻也知道謝鐸說的是對的,逝者長已矣,就算她再哭天搶地、尋死膩活,一家人也回不來了。


    隻盼著能快些回到安全的地方,讓謝鐸把前因後果和她說清楚。


    車上謝鐸一直抱著清清,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眉頭微皺,捏捏她的手,又捏捏她的腰,想引起她的注意,可她始終沒有任何反應。


    想必是受了很大的打擊。


    將她耳邊的碎發掛到耳朵上,謝鐸的語氣就像一個大家長:“冷不冷?”


    清清搖搖頭,臉埋在他的肩窩,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藥箱和硝石味兒,眼眶又有些熱。


    小時候大哥二哥也常常這樣抱著她,騎馬、□□、逛街……少年的肩膀又瘦又窄,卻是她幼年最堅實的倚靠。


    “李九又讓人把偃月刀抬回來了,”謝鐸與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你若真喜歡,就留著鎮宅吧。”


    說完,補充一句:“隻能留著鎮宅,不許再用,你實在想玩兒,我把燒火棍送你。”


    禦賜的白玉杖,上打貪官,下打佞臣,在他嘴裏竟好似一根真的燒火棍,說送就送,完全不值一提。


    清清感受到了他想要安慰自己的心情,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爆發出來。


    一個人的時候,跌倒了,自己很快就可以站起來,可一旦有人表露出關切或者心疼,委屈就會被無限放大,任何一點小挫折都能把人壓垮。


    清清揪著他的衣領,眼淚鼻涕全蹭在他身上。


    謝鐸一顆心被她揪的稀巴爛。


    她這樣哭,遠比剛才怒罵他還要叫他難受,想到風光霽月的江翎,心中悲戚更盛。


    ——自己並沒有實現諾言,沒有把清清照顧得很好。


    初時,她有婚約在身,他便隻能遠遠看著,後來對方當眾退婚,他出麵教訓了那人一頓,並順水推舟把人娶了,可婚後看到她麵對自己拘謹的模樣,一忍就是兩年。


    好不容易,兩人之間有了密不可分的聯係,第二天,卻看到了桌上的和離書……


    從小就是這樣,每次他想要對清清好,最後都會弄巧成拙,不是嚇到她,就是讓她生氣。


    清清以為他不在乎她,恰恰相反,正因為他太過在乎,才會處處克製……


    謝鐸臉色白得嚇人,顯得唇色更豔,克製的吻落在清清額上,低垂著的桃花眼裏盡是疼惜,濃的化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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