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謝鐸推開院門的動靜,正要鬆一口氣,就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說:“謝大人,郡主讓小的們把巾幗刀送來。夫人在馬球場上大殺四方,比男兒還要英勇,乃是當之無愧的巾幗。”


    清清:“……”完了,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


    “是麽?”謝鐸就著抱她的動作,指尖用力,暗暗捏了捏她腰側的軟肉,似是說給她聽的,“凶器多半認主,既已長期飲血生祭,此等煞物,還是李九自己留著的好,抬回去吧。”


    知道他凶,沒想到給他送禮也能被罵,幾人麵麵相覷,不敢說話。


    擔心這大爺說出更難聽的話來,真把人得罪了,清清在他耳邊小聲提醒:“既是凶器,那、擺在家裏鎮宅?”


    謝鐸不再理會郡主府的人,轉身朝院子裏走。


    進了房間,男人湊近清清的耳朵,含了她圓圓的耳珠,警告似的語氣:“再凶,能凶得過我?”


    清清汗毛都豎起來了。


    也是,刀畢竟是死器,殺過再多人,也比不了持刀人——有謝鐸在,還要什麽鎮宅之物?


    -


    簡單洗了個熱水澡,清清裹著吸水的大布巾去衣櫃裏找衣服。


    一出淨房,才發現謝鐸已經回來了,換了身幹練的玄色錦衣,掌寬的腰帶勒出勁瘦的身形,正坐在桌邊喝茶。


    清清想縮回淨房披件衣服,就聽見謝鐸的聲音:“怎麽,想讓我幫你穿?”


    這是嫌她慢呢。


    她的速度已經比平時快多了,還催。清清心裏慌慌的,隻得抓著布巾防止它掉下來,盡快找了一套利落些的衣服,回淨房換上。


    布巾隻裹能胸口到小腿的位置,削瘦的肩頭、筆直的小腿和細長的腳腕就這麽暴露在空氣之中。


    隻是餘光瞥見,都讓人口幹舌燥。


    謝鐸不停喝水,等清清終於換好衣服出來,茶壺已經見底了。


    “走吧。”清清擔心他等急了,小跑過來,來拉他的手,“夫君以前逛過廟會嗎?”


    小姑娘換了身月白色半臂襦裙,很適合日常穿,頭發也換成了適合走動的高椎髻,露出修長的後頸,走在謝鐸前麵的時候,謝鐸總是忍不住將手往上搭。


    清清怕癢,時不時要躲,幾次下來,謝鐸幹脆抓了她的手,一看她有想跑的意思,就把人拉過來。


    “以前沒逛過,你帶路。”謝鐸手持折扇,舉手投足間氣質絕佳,不像逛街,倒像蒞臨檢查。


    廟會多半是些吃的玩的,最值得一看的是外地趕來的手藝人,他們或賣些稀罕物,或當街表演來賺賞錢,常見的就是套圈、胸口碎大石、噴火、舞獅等等,熱鬧的很。


    午市將畢,街上人倒一點都沒減少,摩肩接踵的,清清擔心走丟,也緊緊抓著謝鐸。


    一路上目不暇接,清清看什麽都覺得有趣,像隻蹦蹦跳跳,嘰嘰喳喳的小雀兒,謝鐸原本興致缺缺,見她這麽開心,情緒舒緩了許多,默默在旁給清清付錢。


    “我們先去吃飯,吃完去拜土地公公,拜完出來看雜耍,看完就回去,行嗎?”清清問。


    謝鐸反問她:“拜土地,為何?”


    “祈禱一年無病無災,風調雨順啊。”清清笑著與他解釋,“今日是土地誕辰,法力無邊,許什麽願望他都可以實現的。”


    謝鐸搖搖扇子:“無稽之談。”


    清清隱隱覺得有些掃興,卻又聽見他說:“罷了,陪你去。先用午飯吧。”


    這麽好說話?清清覺得謝鐸今天有點不一樣,但又說不出哪裏變了。


    好像沒以前那麽嚇人了,明明自己不信神佛,還願意陪她去參拜土地廟,說不定他會覺得這種行為很傻,但他卻願意陪她犯傻。


    難道,是擔心她在郡主府受了驚嚇,所以要安慰她嗎?


    那她能不能提更過分一點兒的要求?


    清清鬼心思多,想著待會要怎麽鬧一鬧謝鐸,視線就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


    謝鐸被她這樣看著,也不在意,隻淡漠地搖著扇子喝茶。


    兩人來的是一家特色酒樓,每到午時會有人說書,午時過了還有姑娘來唱曲兒。


    原本,永寧郡主辦詩會就已經夠驚世駭俗了,現在府上遭了刺客,更是引起了很大的震動,說書先生思維活泛,立刻編排了一出,午時便說上了。


    “——話說這永寧郡主,身長九尺,皮膚黝黑,目似銅鈴,青麵獠牙……”


    清清差點兒被嗆著。


    “皮膚黝黑,青麵獠牙,到底是黑臉還是青臉?”清清小聲吐槽,“誇大其詞。”


    謝鐸抿了口茶,麵色不虞。


    清清沒得到他的回複,便專心吃飯,偶爾漏個一兩句的進耳朵裏。


    “——刺客們數量眾多且窮凶極惡,見人便砍!好似狼入羊群,一刀一個,如砍瓜切菜那般,無人能敵!說時遲,那時快……”


    說書人一拍驚堂木,“郡主從天而降,手持巾幗偃月刀,一刀下去,十幾個刺客應聲而倒!”


    清清:“……”這也、太能瞎編了!


    -


    說書人聲情並茂地講了永寧郡主今日如何英勇地製服了刺客,接著,開始說她女扮男裝上戰場的傳奇事跡。


    “——想當年,江執犯下滔天大錯,蒙皇恩浩蕩,戴罪立功……”


    清清原本也沒仔細聽,覺得假。


    那人說到江執時,她正打算聽一耳朵,謝鐸卻突然“啪”的一下,將折扇拍在桌子上。


    巨大的聲響嚇了清清一跳,哪裏還注意到其他事情?隻抬頭疑惑地看著他。


    “怎、怎麽了?”又哪裏惹到他啦?


    謝鐸臉色難看,說書人還在繼續:“你道他真的是良心發現,才反敗為勝嗎?非也,非也!其中關竅,還在永寧郡主郡主身上!”


    清清被謝鐸嚇得不輕,根本沒聽到說書人在講什麽。她想去拉他的手,哄哄他,可看他凶神惡煞的臉色,又不敢。


    “一派胡言。”謝鐸取出一錠銀子,修長的指尖微動,銀錠猝然向二樓說書先生激射而去!


    說書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清清似乎聽見了皮肉被撕破的聲音,瘦弱的身板兒微微一怔。


    謝鐸搖搖扇子,眸光陰鷙森寒,“既然不會說實話,那往後就不必再開口了。”


    茫然的,清清抬頭看向二樓的說書人。


    那人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蓄著山羊胡子,一派神棍的模樣。原本該是眉飛色舞地說著書,現在,卻隻能神色淒惶的捂著自己的喉嚨,指縫裏滲出猩紅的血……


    痛苦扭曲的表情著實駭人,他分明是想大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驚恐萬狀地捂著脖子,“嗬——嗬——”地大口吸氣。


    謝鐸餘怒未消,不耐煩的將荷包甩在桌子上,拉著清清離開了酒樓。


    街上人多,清清被他抓得手疼,想要掙開,又怕被擠丟了,隻能踉踉蹌蹌地跟著他。


    他到底怎麽了?


    清清覺得有必要跟他把話說清楚,於是在路過一條小巷子的時候,眼疾手快的將他拉過去,避開擁擠的人群,委委屈屈地看著他。


    “你若不高興跟我出來,我們回去就是了。”清清聲音軟而輕,“幹嘛生這麽大氣,還出手傷人。”


    出手傷人?謝鐸冷嗤,那人胡說八道,留他一條狗命已是仁慈!


    他踩一捧一,借洛守之戰宣揚永寧郡主,或許是出於生計,無可厚非,但他編排杜撰江執的那些故事,若有人信以為真,三人成虎,於江家如何,於清清如何?!


    “我不光要傷他,廢了他的嗓子,再讓我聽見他妖言惑眾我還要殺他,”謝鐸怒氣更盛,“之後若還有不長眼的茶樓酒肆敢雇他,樓宇房舍我都要一把火給他燒了!”


    “為什麽?他、他哪裏惹到你了?”清清被他凶得莫名其妙,眼睛逐漸紅了。


    左右她不會明白他的心意,不會知道他有多擔心,不會記得他做過的所有事……


    那就,讓她繼續這樣天真的過下去,壞人、壞事,都由他來做。


    “我要他死他就得死,何需什麽理由?”謝鐸望著她,惑人的桃花眼裏,是她看不懂的幽深,“江幼清,不是你說的嗎——我暴戾狠辣,殺人如麻!你第一天認識我嗎?”


    “你……”清清難過的看著他,“你簡直不可理喻!”


    說完,轉身跑開了。


    謝鐸想要追上去,卻被人山人海阻隔。


    清清也不想被他追上,此處離將軍府不遠,她小時候常在巷道中穿行,便順著回環曲折的街巷,一路跑回了將軍府……


    第19章 叛國賊(含入v公告)


    清清小時候調皮,不肯好好學武時,哥哥姐姐就帶她從側門溜出去,到街上玩一圈再回來,次數多了,這一片的路她閉著眼睛都認識。


    在清清的記憶裏,自己已經一個多月沒回家了,多少有點兒近鄉情怯,在側門旁邊的巷子裏觀察了好一會兒。


    畢竟她嫁了人,若一個人灰溜溜的回娘家,讓旁人瞧見,會以為她在婆家受了欺負,家裏人也會擔心的。


    雖然,她確實是被謝鐸給嚇到了,但也不至於因為這麽點兒小事就跟爹娘告狀。


    隻是湊巧離得近,她在氣頭上又沒處可去,所以才過來瞧一眼。


    不過,她本就惦記著家裏的情況,上回都到門口了也沒進去,今日還過著節,她來都來了,看看母親也無妨,大不了說兩句話就走。


    於是樂嗬嗬的繞到將軍府正門,買了些母親愛吃的點心,要回家和親人小聚。


    一路上她都在想:大哥二哥娶妻了沒有、兩位嫂子性格如何?家裏如今什麽樣兒、姐姐嫁給了誰?姐夫對她好不好,姐姐家離京城遠不遠……


    盤算來盤算去,更想快點見到他們了。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將軍府大門緊閉,門可羅雀,屋簷上還結了一層蛛網,看起來很是破敗。


    上回她隻是遠遠掃了一眼,加上天黑,沒發現不對,現下越是走近,心裏就越是不安。


    往日家中訪客眾多,大門從未關過,何況今日還過著節,就算是杜門謝客,也不該連個進出的家仆都沒有!


    而且,門口的黃葉和灰塵積了厚厚一層,卻根本沒有人打掃,再一聯想永寧郡主與她交談時無意間透露的信息,清清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家裏真的出事了?!


    她趕緊上去拍門,喊著記憶中門房和管家的名字:“小劉,開門!顧叔,我回來了,顧叔……”


    沒有人應答。


    虎頭形狀的門環生了厚厚一層鐵鏽,抓上去,簌簌往下落,弄髒了她玉白的指尖。


    “有人嗎?開門……”手都拍紅了,卻始終沒有得到回答,偌大的將軍府,靜得像一棟荒蕪已久的鬼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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