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肆律動的心跳,仿佛被一盆冰水淋下,痛徹刺骨。他從懷中取出偷藏的草藥,從壁衣後取出被溫在獸紋雙耳溫鼎中的一盅清水,打濕了幹淨的軟綢,小心地避開傷口,擦拭掌心上的垢痕。而後他將草藥洗淨,動作生疏地用杵搗開,平鋪在傷口上,用另一條幹淨的軟羅將傷口裹住,在側邊係上活結。指尖觸碰的地方有劍繭的痕跡,他不自覺地輕輕摩挲,垂下烏黑的眼睫,隔著單薄的軟羅,在傷口上方烙下一吻。停頓了片刻,他正要將那隻手回歸原位,意外地在黑黢黢的房內對上一雙如墨的眼眸。郭嘉:……他停頓了許久,借著微弱的月光努力辨析,確定那雙眼中沒有半點迷蒙,唯有清明。他平靜地道:“子琮……醒了?”崔頌抽回手,坐起身,同樣平靜地道:“奉孝莫非以為我是彘?任你如何動作都不會醒?”彘者,豬也。光憑這個比喻,郭嘉就知道崔頌目前的心情遠遠談不上好……比起睡前來完全沒有好轉。他正打算說些趣言,好生安撫自家摯友,卻見崔頌不善地垂著眼,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語氣危險地道:“奉孝能否告知,為何這麽遲了,你還未安歇?”郭嘉心中敲響了警音,他連忙道:“正巧睡醒……”崔頌將目光落在手上的軟羅上,一字一頓地道:“你近日頭痛劇烈,正是該好生休息的時候。這不過是米粒大的小傷,何值奉孝夜半不眠,悉心照料?”郭嘉反握住他的手,不讓那隻手使力,牽扯到傷處:“縱然是小傷……我總要看過,方能安心。”說完,他用另一隻手撥開崔頌額角的碎發,將它捋到耳後。隨之而來的,是一聲低不可聞的歎息。“可莫要再弄傷自己。”若是……若是他當真……如何能安心留下子琮一人?想到夢中的天崩地裂,他既後怕擔憂,又推己及人,唯恐子琮亦遭受同樣的痛楚。崔頌感受到指尖傳遞而來的珍重與愁腸,好似被一支塗滿糖霜的箭鏃緩緩穿過心髒,還未及品嚐甜味,就已被疼痛團團包圍。他倏然往前,壓住郭嘉的肩膀將之按在榻上,迎著郭嘉錯愕的凝視,他冷然地咬牙,卻遲遲說不出半句狠話。“郭奉孝,君之心,我之心也。此等小傷你尚且不能釋懷,而你……我何嚐能釋懷?”他緊緊抓著郭嘉的肩膀,指節微微泛白,“即便此症無藥可醫,即便天欲予絕路,我亦要掘出一條生路,將你救出。”“在那之前,你凡事莫要隱瞞於我,更不可輕言放棄。否則,就算你半個身子躺入了墓穴,我也要將你掘出,讓你不得安寧。”擲地有聲的話語,帶著某種決絕而孤注一擲的意味。郭嘉腦中驀然浮現夢中的畫麵,若有所悟地一顫,眼眸驟縮:“不可!”他猛地將崔頌按入懷中,啞聲在他耳邊道:“不可如此!”崔頌欲起身,卻被一股巨力牢牢桎梏,隻得放棄起身的打算,平複因為一口氣說了一長段話而微有些淩亂的呼吸。他躺在郭嘉的胸膛前,聽著劇烈鼓動的心跳,緩緩放鬆緊繃的四肢。等到二人都冷靜了些許,崔頌拍了拍郭嘉的胳膊,示意他鬆手。卻喚來郭嘉的拒絕。“別動,再這麽躺一會兒。”由爭吵變為某人單方麵的耍無賴,崔頌感覺自己額角的青筋就要把持不住,警告性地捏住郭嘉的下巴。郭嘉怕他真生了氣,連忙放手。崔頌撐起身,語氣異樣地道:“在我醒來之前,你在對我做什麽?”郭嘉麵不紅心不跳地回答:“幫你包紮傷口。”“是嗎?可我怎麽覺得”他再次俯下身,緩緩靠近郭嘉的臉,“你好像還做了別的事?”郭嘉沉默了須臾,歎了口氣:“你真的要我回答?”“自然……”話未說完,郭嘉突然捏住他的下巴,仰頭印了一吻。隻是蜻蜓點水般,幾乎擦過唇角的觸感,卻讓崔頌僵在原地。郭嘉鬆開手,眉眼間俱是得勝的笑意:“這是子琮定要我回答的。”如若星辰的眼眸,一掃陰霾,倒映著柔和的月光。仿佛流淌著銀色的長河,欲將他卷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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