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許久不曾移開目光, 直到崔頌被看得心中打鼓, 他才站起身,搭了把手拉崔頌起來。“天色已晚, 早些歇息吧。”說罷,簡單收拾了一番,引崔頌回臥房。沿路崔頌反複回想先前的對話, 琢磨了一番, 想不透那股異樣感究竟從何而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 他這幾日暗藏心底的煩擾與焦慮, 被郭嘉瞧得一清二楚。除了逐漸迫近, 寫滿了死亡音符的曆史書卷讓他如坐針氈, 在一步步算計之中, 偶爾想起的“過去”,亦讓他如芒在背。在現代無憂無慮的十八年記憶, 在漢末努力求生的九年記憶。和平,戰亂。不知愁滋味,人間百味盡。待人以誠, 爾虞我詐……兩段記憶,如同兩張截然不同的麵孔,在他的腦海中交替浮現。夢中流動的畫麵,時而是陽光下揮灑汗水的投籃;嘴上抱怨作業很多, 但心裏並沒有任何負擔的學生生涯。時而是黃土坡旁累累的白骨;朝不保夕的戰亂,為了生存而不斷挑戰人性善惡的欺騙與廝殺。他似乎已經拋棄了過去的自己,但他還是過去的那個自己。郭嘉的琴音,正中他的心聲,同時撫平了他的躁動。心之歸宿,既不是已經無法回頭的起點,也不是遙不可及的目的地。若無迷惘,秉中執正,問心無愧即可。某種感情上斷了根弦的崔頌,與郭嘉的心意隻重合了一個開頭,接著便在最關鍵的地方拐了一百八十度的彎,往反方向狂奔,一去不複返。淨手洗麵,脫去足衣,步上床榻。崔頌剛閉上眼,就聽躺在旁邊的摯友幽幽開口:“方才那首曲子……”“哪首曲子?”“嘉之所奏……意境如何?”“我明白奉孝的意思:隻要心無迷惘,堅守本我,便能撥開迷霧,尋至歸宿。”郭嘉:……不,你並不明白。“是我著相了,多謝奉孝以琴相引,助我破開迷障。”半天沒得到身旁之人的回複,崔頌半支起身,挨了過去;“奉孝怎麽不說話?”“口中發苦,不願多說。”崔頌總算意識到了不對:“……是頌理解錯了?”“並非如此。”郭嘉憋了口氣,緩緩吐出,“近日偶發失眠,方才吃了顆蓮心,故而口中發苦……稍待片刻便好。”並沒看到郭嘉吃蓮子的崔頌:……他坐起身,整個探到郭嘉跟前,與他麵對麵近距離地注視。借著朦朧的月光,他看到郭嘉的眼眸因為他突如其來的靠近而微微張大,尚來不及改變的神情很清楚地傳達了主人的心聲。果然是有些不高興的模樣。“奉孝曾與我說過,你我二人坦誠相待,不藏私言。若今夜頌有哪處地方招惹了奉孝,使奉孝惱了我,還請奉孝坦然直言,莫要藏在心中,自傷其身。”郭嘉連忙道:“絕非如此”“那奉孝是與何人慪氣?”“亦非慪氣……”因為距離過近,郭嘉感受到崔頌說話時的噴灑在他臉上的熱氣,愈加覺得對方因為俯身而掛落在他麵頰上的碎發帶來一陣戰栗的癢意。他頓了一頓,一手托起崔頌的臉,另一隻手取下腕上的五色絲,將崔頌散落的頭發聚齊,用五色絲紮成一束。離開惱人發絲的騷擾,郭嘉感到陷入停滯的思維終於重新開始運轉。被紮了個小辮子的崔頌並不能理解這突如其來的發展,他詢問地看向郭嘉,卻見郭嘉已恢複往日疏懶的笑意,看不出任何異常:“這樣方好說話,”他輕描淡寫地帶過這個行為,進入正題,“子琮莫要多想,嘉隻因為城中諸事,有些煩心罷了。倒是子琮,近日心緒不佳,可是因為那禰衡之故?”崔頌不疑有他:“與正平並無瓜葛。”“子琮今日……與禰正平去了城外?”“是。”崔頌把禰衡的處境,他與禰衡的瓜葛,乃至宴會與城外發生的所有事,包括他與禰衡的賭約,完完整整、事無巨細地告訴了郭嘉。“……於是我與正平打賭,投之以巧,哄他入甕。”至於投的是哪門子的巧……其實就是利用凸透鏡近距離呈放大正像,遠距離呈縮小倒立實像的原理,略施小計,成功忽悠了禰衡。說完禰衡的事,崔頌又與郭嘉說了自己的另一項打算:“近些年我翻閱眾典,於水利營建一事略有心得。我已歸納一些利民的措施,整理成冊,隻需在族田中一一查檢,即可匯報主公。”自從見識到這個時代的殘酷,見到民不聊生、屍骨積野的慘象,他一直在思考自己能為這個時代做些什麽。不是沒有考慮過像點家許多穿越文的男主那樣,利用從現代帶過去的知識與金手指,在古代做基建,以提升科技水平,改善人民生活。可當他真正開始做準備的時候,才發現這條路完全走不通。除了偶爾在夢中見到另一個崔頌,他並無別的金手指。他曾試著在夢中背誦現代的科技著作,可不知道是因為夢的特殊性,還是曆史進程的束縛,在他醒來後,那些在夢中背下的科技原理好像成了腦海中的過客,除了留下一星半點的淺薄印象,並不能回憶起具體的內容。他又開始絞盡腦汁地回想穿越前接觸過的現代成果,然而正如牛頓所說的那樣,科技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產物,不可能一蹴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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